那始終都抓不住的一點,究竟是什麽呢?


    薛沉端起酒盞斂下眼中情緒,他半天不動筷,對早膳興致缺缺――雖然築基之後便可辟穀禁食,他們這些年輕一輩的弟子卻尚未修習辟穀之術,因此還依舊保持著之前的飲食習慣。[.超多好看小說]顧遲舟望著他,見他神思不屬的模樣不免擔憂,他大概能猜到薛沉正煩惱什麽,然而食心妖之事仿佛陷入了一個怪圈,越抽絲剝繭反而越是迷霧重重。


    顧遲舟夾了一塊梨花糕放到他碗裏,薛沉回過神來不禁心中一暖,相處得越久便越能體會到顧遲舟的體貼細膩。撚起糕點放入口中,薛沉眼底劃過一抹笑意,緊皺的眉峰舒展開來,連那略顯嚴肅的麵部線條都柔和了幾分。


    他們這方的脈脈溫情江謙看在眼中,他了然一笑,言語莫名曖昧:“薛道友與顧道友感情甚篤,真是叫人羨慕呢!”


    聞言薛沉麵色微僵,顧遲舟卻坦然笑道:“哪裏比得上大人與夫人的伉儷情深,聽聞夫人一直舊疾纏身痛苦不堪......在下不才,曾在藥仙悠竹真人門下修習過,雖不如老師醫術高明,卻自認比凡俗醫者厲害幾分,若大人信得過在下,可否讓在下為夫人診治一番?”


    他這麽說的時候鄰座的莫聞聲忍不住悄悄地翻了個白眼,臭丫頭又在吹噓!不過幸而他到底懂得分寸,沒有插言壞了顧遲舟的試探。


    江謙聽罷一愣,見狀侍立在側的趙老忙助言道:“主公,顧公子既然師從藥仙大人,想必醫術定是十分高妙,不妨就讓顧公子給夫人看看如何?”


    不想,江謙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不必!賤內的病早年我便請東祁第一神醫仙穀清前輩看過,早已治好,如今不過是落下了點後遺症,並不嚴重,就不勞煩顧道友了。”


    柳氏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可……”顧遲舟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忽然收到薛沉的傳音入密「不必再言,他既然刻意回避,你再怎麽說也沒有用。」顧遲舟雖然不甘心放過這條線索,卻也知道薛沉說的是事實,繼續糾纏不僅白費口舌,恐怕還會打草驚蛇,隻好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冒昧了。”


    江謙的拒絕十分生硬,他平日溫和儒雅的形象深入人心,如此奇怪的反應不說薛沉與顧遲舟更加肯定柳氏的病必然是食心妖案的關鍵,便連對昨晚之事毫不知情的莫聞聲二人也不禁有所懷疑。氣氛一下子變得沉凝而尷尬,葉落秋率先反應過來,轉移話題道:“說起來,江大人特意邀我等一起用膳是為了商議接下來的捉妖之策麽?”


    “正是。”江謙順坡下驢道:“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之後江謙與薛沉四人便定下了每日入夜後巡城捉妖的計劃,這一切看起來似乎很正常,但薛沉卻覺得江謙不僅對他們隱瞞了許多事情,一定還另有圖謀。


    早飯吃完江謙夫婦便先行離席了,路過顧遲舟案旁時,柳如茵飛快地向顧遲舟投去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這動作很是細微不易被人察覺――走在她身前的江謙自然也沒有發現。


    ┬┬┬┬


    時間尚早,回去的路上葉落秋若有所思道:“你們覺不覺得江謙的反應有點奇怪?雖然遲舟隻是在試探他,但他卻顯得過於緊張了,緊張得實在不自然……”


    莫聞聲點點頭,附和道:“確實如此,連我都感覺到了!不過為何我看你倆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難道又有什麽事是我和小葉子不知道的?”他頗為不滿地瞪著薛沉,他早就發現這兩個家夥總是撇下他們搞小團體私自行動,太過分了!


    薛沉繃著個臉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對師兄的質問充耳不聞,氣得莫聞聲差點又要炸毛。[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走在薛沉身旁的顧遲舟忍著笑看夠了師兄的日常吃癟,這才好心地將昨晚之事對他們一一道來。


    聽他說完,葉落秋思維敏捷地抓住了重點:“這麽說,食心妖之事江謙肯定對我們有所隱瞞,說不定他本人也很有可能牽涉其中。可是他對我們隱瞞了什麽呢?雖有疑點,但從他如此迫切地催促我們盡快捉妖來看,好像又並無不妥,畢竟他是一城之主,城中出現累累血案對他百害無一利。”


    “可我想不通的是,江謙看起來對捉妖之事十分上心,著急忙慌地催著我們捉妖,而他自己呢?他也算是修行中人吧?修為也不低啊,怎麽每次捉妖的時候他都恰好公務繁忙?計策都是他定的,看起來天|衣無縫,可每次緊要關頭就撲個空!怎麽想都不對勁。”莫聞聲劈裏啪啦吐槽了一通,忽然又搓著下巴嘀咕道:“我怎麽感覺……我們像是老鼠般被人耍得團團轉呢?”


    顧遲舟笑了:“真是難得,這次我與師兄意見一致。”


    “是吧是吧,就連臭丫頭你都這麽覺得!這個江謙肯定有問題!”莫聞聲聽到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樣,頓時喜笑顏開。


    臭丫頭……


    顧遲舟笑臉一抽,心中崩潰不已,他不過是穿了一回女裝罷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這個梗師兄到底還要玩多久!


    薛沉忽然道:“我有個地方比較在意,想去確認一下。”


    顧遲舟忙問:“什麽地方?”


    “那名侍女我認識,是我昨晚救下來的人,她……”薛沉原本想將自己的猜測同顧遲舟說的,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他也還不確定,隻是虛無縹緲的猜測而已。隻好道:“說不上來,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他必須得親自確認一下才行,若真如他所想……


    “接下來需要我們做什麽?”葉落秋問。


    “你們去查一查城中關於江謙的事跡和傳言。”薛沉沉聲道。這件事情定不會隻是捉妖這麽簡單,這次該輪到他們“反客為主”了!。


    莫聞聲咧嘴一笑:“正合我意!”


    安排好他們,薛沉又看向顧遲舟。他知道不需要他開口,顧遲舟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果然,顧遲舟默契地對他揚眉一笑:“我該去見見柳夫人了。”


    柳氏離去時望向顧遲舟的那一眼欲言又止,似有話要對他說。通過柳氏幫顧遲舟隱瞞了偷入竹林一事來看,柳氏對顧遲舟應該沒有惡意,而她和江謙的對話也透露出來她並不支持江謙的做法,薛沉覺得她會是個不錯的突破口。顧遲舟若能找機會再與柳氏私下談談,試探一下她的態度或者問出病因就再好不過。


    薛沉點點頭,望著顧遲舟笑意清淺的眼眸,不自覺地柔和了語調:“要小心。”


    廊前泄下溫柔的晨光,斑駁金輝中,顧遲舟眉眼一彎。


    “好。”


    ┬┬┬┬


    薛沉因對侍女起疑,於是當侍女退出廳堂時暗暗在其身上留下了神識之印,此時他便朝神識之印的氣息追去。他高高躍起,追隨著即將消散的氣息輕盈地飛馳在屋簷之間,陽光落在他的身上,玲瓏匿發出粼粼幽光,過往巡視的府兵侍女們卻毫無所覺。


    很快,他便尋到了目標所在,那是一處專供內宅侍女們休憩的庭院。


    那個舉止奇怪的侍女正在廊下,她捧著盛有瓷器碎片的托盤跟在其他幾名侍女身後,步履緩慢地走入庭院中,行動間總是透著股怪異感。薛沉緊了緊身上披的玲瓏匿,悄無聲息地踏過青瓦從簷上落下,跟在她們身後進了院子。


    剛入院中,就看見為首的大侍女忽然停下腳步,回身朝那隊列最末的侍女走去。後頭的幾個侍女見狀紛紛退避至一旁讓出道來,可見其是侍女中地位最高的掌權者。


    她走到那侍女麵前,還不等其反應,抬手便是一記耳光摑了過去!


    “你今日真是不要命了,竟犯如此差錯!”


    一旁的侍女們顯然大吃一驚,紛紛出聲勸道:“琥珀許是昨晚受了驚嚇,才會心神恍惚做錯事,您就別責備她了。”


    大侍女語氣雖冷,眼中卻滿含擔憂,看起來毫不留情實際上卻並未使多大力氣。顯然她與這名叫做琥珀的侍女私底下關係不錯,心裏大抵是護著她的。


    薛沉隱在廊柱之後,靜靜觀察著侍女們的一舉一動。


    “是啊是啊,昨夜才被食心妖抓了去,她能活著回來已是不易!既然大人都已不再追究……”


    聽其他侍女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為那琥珀說情,而當事人卻低垂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大侍女冷了臉色:“不再追究?若不是堂上那位公子心善替她求情,隻怕食心妖還沒要了她的命,她今晚就做了花肥了!”


    一個小侍女呀地驚呼一聲,又嚇得趕緊捂住嘴,怯怯地說:“好嚇人呀,姐姐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大侍女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們不會真以為我平日裏千叮萬囑的話都是唬人的罷?每隔一段時間,府中便會更換一批打理花圃的花匠,且不時便有不聽話的丫頭平白無故地失蹤,大人卻按下此事秘而不宣,以致無人敢提......如此蹊蹺,你們就沒想過個中隱情麽?”


    一名侍女訝然:“莫非是大人……!”


    “噓!慎言!”另一名侍女忙捂住她的嘴,低聲嗬斥道。


    大侍女見此言一出,院中眾婢一時間人人自危,於是安撫道:“隻要你們今後更加謹言慎行便不致惹禍上身,否則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們!知道了麽?”


    眾女皆點頭如搗蒜,深怕不明不白間做了花肥。大侍女滿意地點點頭,又叮囑了一句:“這些話心裏頭明白便是,切不可外傳,尤其不可叫客人們聽了去,仔細著自己的性命。”


    聽到這裏薛沉心中已有了計較,而這句“客人們”想也知道是指代他們幾人了。看來這江謙確實不似表麵上那般,連府中下人都有所察覺卻不敢聲張,想必暗地裏定然做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薛沉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又去看那琥珀的神情。


    卻見名叫琥珀的侍女一直一言不發,看起來神色恍惚,十分詭異,竟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薛沉愈發疑惑,也不知是為什麽,這名侍女始終給他一種奇怪的維和感。行屍走肉麽……正在他思索間,忽感心中一凜,抬眼一瞬驚覺那琥珀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方向,無神的眸子黑沉沉地,莫名叫人心驚。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薛沉覺得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這玲瓏匿乃無須舊友、鼎湖派的元嬰老祖王齊之所製,乃天下間絕無僅有的上品隱身法寶,隻要披上它再是修為高深的修士也難以看出破綻,這個琥珀不過是凡人之軀,又怎麽可能發現他呢?


    果然不過一會兒琥珀便移開了目光,仿佛剛剛那一瞥不過是在發呆一般。隻是她失焦的眼神這次擱在了大侍女的臉上,好像不認識她一樣看了許久。大侍女以為她油鹽不進,氣得用指尖點了下她的額頭,惱道:“總是這般迷糊,當心哪天死了都無人知曉!”


    既然探聽到了所需情報,薛沉也不再久留,待侍女們往室內去了,他也立即輕身而起踏簷離去。轉過身的他自然沒有發現,落在眾侍女身後的琥珀忽然回頭,朝著他離開的方向望了一會兒。


    那目光呆滯又冰冷。


    ┬┬┬┬


    正值午後,初夏的暖陽融融,光線透過竹葉灑在小徑上,碧影斑駁間幾隻蝴蝶翩翩飛過,使這方天地的氛圍顯得慵懶而幽靜。顧遲舟看著如那日一般無二的景致,不由想到柳氏離席時的眼神,她的眼神憂鬱而欲言又止,似乎想告訴他什麽。


    短短兩天卻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就如同這條竹林小徑,曲折蜿蜒、千回百轉,不到最後不會知道原來林蔭盡頭還有一處秘密花圃。江謙夫婦身上籠罩著的神秘越多,故事越曲折離奇,顧遲舟就越想要一探究竟――就像一開始侍女越阻止他,他反而越是興起要進這竹林一般,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總是忍不住想知道這個故事的前因後果。


    現在好了,柳氏暗示他前來,似乎就是想對他講這個故事的。


    柳如茵靜靜站在花田之畔,正目光溫柔地望著這片花海,她一身華服,嬌美依舊。然而顧遲舟卻無端覺得,她的背影看上去竟有點寂寞。


    她不僅提前到了,好像還等了很久。


    顧遲舟乃修行之人,步履輕盈,行動間素來無聲無息,她卻仿佛感知到顧遲舟的到來,率先開口道:“顧公子果然聰慧過人。”


    顧遲舟雖然訝異於她的敏銳卻按下不表,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看懂了她的暗示――邀他來竹林一敘。於是笑道:“其實也有所猶豫,害怕會錯了夫人的意思,現在看來並沒有,倒是姍姍來遲讓夫人久等了,遲舟之過。”


    柳如茵笑笑,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輕描淡寫地直入主題:“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知道,想問什麽就盡管問吧。”


    顧遲舟聞言又是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想了想才道:“多謝夫人願意坦誠相告,其實這段時間,我們的確有許多疑惑之處……”


    不待他說完,柳氏便笑著打斷道:“顧公子不必試探於我,我既然找你來,便是願意告訴你的。”


    顧遲舟權衡片刻,依舊摸不準她這番話到底是真的願意開誠布公,還是別有用意。因為無法把握分寸,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隻好道:“聽聞夫人與郡守大人成婚十數年了,不禁有些驚訝……畢竟夫人的麵容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實在年輕得很。這樣問雖然不妥,卻是在下最想知道的,不知夫人是否願意透露芳齡?”


    不論古今,女性對於年齡的問題總是很敏感的,若是不相熟的人貿然詢問,甚至會惹惱對方。然而柳氏對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驚訝,不僅不惱,還笑著反問:“你想知道的應該不隻是這個吧?”


    顧遲舟想了想,終於坦白道:“的確不止這個,其實在下對夫人的病也很是好奇,夫人願意說說麽。”


    柳如茵沉默了一會兒,就在顧遲舟覺得她可能不會說的時候,終於開口:“這個故事說來話長,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姑且聽一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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