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坐在假山上的麵具男子,遺玉倒沒顯出什麽驚訝來,畢竟她大哥連處理房喬的事情時,都不避諱這人,兩人該當不是普通的好友。


    “你找我大哥的話,他在東邊的院子裏頭,要我帶路嗎?”她朝假山下麵挪了兩步,仰頭道。


    “不用,我同他無約。”麵具男子低著頭,俯視著她那張被風吹得微微發紅的臉蛋,眼底帶著不甚明顯的笑意。


    “哦,那就是不請自來了。”遺玉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因被他在城外從穆長風手下救過,便沒打算計較他剛才躲在邊上看熱鬧的事。


    “呃...”若是他摘了麵具,這會兒臉上許是會露出些尷尬之色,不等他道明來意,便見遺玉衝他躬下身,結結實實地行了一禮。


    “上次承蒙你相救,還未曾正式道過謝。”


    麵具男子一聲輕笑後,語氣有些古怪,“你客氣了,那是我該做的,而且我今晚是專程來找你,有事相求。”


    遺玉沒有細品他那句“該做的”是何意,直起身子,道:“是何事?”


    話音弗落,那丈高的假山上的人影便一躍而下,衣袂飄落,輕巧落地,翩然至前,那姿勢端的是瀟灑,對輕功感興趣的遺玉,眼睛亮了亮,耐住沒開口詢問,接過他遞過來的一隻係著紅繩子的瓷瓶,打開聞了聞。


    “咦?”這不是在五院藝比時候,她給盧智的清熱丹麽。


    “你也瞧見了,我慣常是晚上出來,一不小心便會染上風寒,上次偶然從你大哥手裏得了這個,服用後是比湯藥來的快,又方便,我向盧智討要,他說這是你做的,他不管,”麵具男子似有些不要好意思開口,頓了頓,才道:


    “若是方便,你可否幫我備些這種藥丸,需要什麽藥材你隻管開口。”


    遺玉比他想象中可好說話多了,衝他點點頭,直接問道:“你要多少?”這東西不難製,難得的是藥方還有一些製藥的小手段。


    “兩百粒。”


    “......”這一瓶子也就十幾粒,還是她一粒粒手工捏了小半個時辰,兩百粒要捏到什麽時候。


    “怎麽?若是不行也無妨。”


    遺玉搖頭,“什麽時候要?”


    “這個不急,等你閑暇時再做即可,都需要什麽藥材,我且記下——可是方便?”麵具男子體貼地加了一句問,秘方的製藥,多是不會把方子泄露出去的。


    “沒什麽不方便的。”就是把藥引也告訴他,沒姚不治的親手教導,連太醫署的人都調不出那藥效來,遺玉很是爽快地將所需的六種藥材同他講了。


    “多謝,回頭我找齊了便托盧智給你送來,”他伸手扶了扶那張黑白麵具,而後從你懷裏掏出一隻巴掌大的扁平錦盒,遞了過去,“這是訂金。”


    遺玉看了那精美的盒子一眼,對裏麵裝的東西倒沒什麽興趣,“你是大哥的朋友,又救過我,我這裏又不是藥鋪,哪用什麽訂金。”


    “一事歸一事,若是你大哥知道我要你做白工,指不定會拿我怎樣,這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麵具男子怕她仍不肯收,便轉身將盒子放在了假山邊的石頭上,扭頭看了她一眼,溫聲道:


    “我走了,天冷,你快進屋去吧。”


    “唉!你——”遺玉抬著手,站在原處,看著他一個縱身躍上假山,稍息便消失在夜色中,鬱悶了一下後,便去石頭上撿起那隻錦盒,打開一看,微微蹙眉。


    盒子中的白色絲綢上,靜靜地躺著一隻玉鐲子,也不知是不是燈籠照射的效果,竟是那種晶瑩剔透的藍色,著實漂亮。


    “......奇怪了,怎麽好像在哪見過。”


    對首飾不怎麽長心的她,這一時半會兒是想不起來,這隻鐲子正是她今年四月時候在東都會所購一套蝶藍的首飾裏,因價格昂貴所以落下沒買的那隻瑩藍的。


    十一月十二日,懷國公府門前的長街,並著臨邊的兩條大街,都沿牆掛上了白綢,整座坊內都籠罩在一股沉悶的氛圍裏。


    從長安城各處趕來吊唁的人,都將馬車停靠在了街頭,步行至國公府門前,在門內遞上名帖和禮單,便被下人帶入府內。


    靈堂是設在寬敞的前廳,四扇門全開著,裏外全是白綢黑布,哭聲不絕於耳,每有人踏入堂內,屋角便有下人擊銅磬一聲,哭聲愈大。


    堂上擺著供桌,長長的桌供品香燭一應俱全,桌後頭便是淩晨入棺的盧中植,邊上四名實際寺的高僧正在誦讀著喃彌佛音,同哭聲混雜在一處,伴著香燭的氣味。


    廳內兩邊跪的是盧家的七口並著程咬金夫婦,遺玉穿著昨夜縫好的孝衣,挨著撥撚長明燈的盧書晴坐在右側,另一邊是哭的淅瀝嘩啦的程小鳳。她垂著頭,聽那一聲磬響,便會俯下身子朝來人一拜。


    靈堂裏除了他們這三家人,還有族內的宗親身著白裳,三名禮部的官員妥隨。


    “兵部侍郎,周大人到。”


    “嗡——”


    在一片哭聲中,來人接過宗親長老遞上的三炷香,對著停棺處拜後,轉身至盧榮遠和盧榮和跟前。


    “盧兄,節哀啊。”


    兩兄弟紅著眼睛點頭,輪番撫問一遍,方有專門等候在旁的下人,帶著這位侍郎大人離開。


    頭一天來的,都是些有分量的人物,從清早到中午,高官諸如長孫無忌、杜如晦等人,皇親諸如太子、吳王、魏王這些成年皇子,就連不受待見的房喬,都被放進了門內。


    遺玉這一天,可沒跟著少哭,哪怕她本身不是矯情之人,也被這隆重的氣氛烘染出兩倍的感傷,心裏憶的念的都是那位老人,李泰和房喬的到來,都沒能轉移她多大的注意力。


    不過她不在乎,可不代表別人不在乎。李泰昨日在北苑被她潑了茶水,又拒了婚說,本來還有些氣悶,今日靈堂上見了那張盡是哀傷的小臉,氣沒有了,就剩下悶了。


    這頭一日的氣氛,在將近午時,宮裏送來了一副聖上親筆書寫的十八字挽聯後,到達了極點,倒叫人忽略了皇上沒有親自到場這個事實,少數有心人都清楚,國公府此後是再沒了往昔伴家隨軍的榮耀了。


    三公主是下午來的,送了厚厚的一份禮,她尚且不知道盧氏那岔子事,對盧智兄妹兩個,看都沒多看一眼,更別提認出遺玉便是秋天在絲綢鋪子讓她在房喬身上找了口氣的小姑娘。


    頭三天,國公府門前的長街頭,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到第五天,來人便很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員,直至最後一日,來的則是些從各處趕來的遠親,乃至揚州一些聞訊前來的舊友。


    十一月十九日,天晴,微風,沒有多大的日頭,在經過整整七日的吊唁之後,天還未亮透,哭聲遠至,一色麻白長達三裏的出殯隊伍,便出現在了長安城的朱雀東大街上,二十四扛的巨棺在中,前後左右是一片麻白,漫天翻飛的白色紙錢,像是給這城內提前落了一場大雪。


    黎明出城的隊伍,到了中午才回來,懷國公府宅內和街前的白綢黑布已經摘盡,連門前的紙錢都清掃的一片不落。


    大宅中,屋前屋後足足擺了一百二十餘席宴客,沒了哭聲哀訴,卻變酒杯相磕,來的客人皆是前幾日前來吊唁者。


    酒宴間,宮裏便傳了一紙詔文前來,當眾宣布了由盧榮遠承襲懷國公一爵,又賜了些東西下來。這道詔文來的太快,讓人覺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卻沒人深究。


    前院的酒宴未歇,遺玉從朝陽院出來,站在院子門口,看了一眼天上混成一片,毫不刺眼的日頭,漫無目的地走向了後花園。


    從入棺到出殯的幾日,可謂是風調水順,就連一家人最擔憂的盧老夫人,都沒讓人多操心,僅是每日醒著的時候,便在老兩口生前居住的屋子坐著發呆,端來飯菜,她便吃,服侍她洗浴,她也不拒絕,到了晚上,便乖乖地去睡覺,安靜的讓人心揪。


    兩夫妻感情甚好,若說盧中植的逝世,最傷心的是盧書晴,那最可憐的,便是這老夫人了。遺玉羨慕他們夫妻兩人間不容隙的感情,這時卻生出淒涼,這般相守的兩人,到了最後,還是一樣要麵對分離。


    不知不覺地走到院中的八角涼亭,方才發現有人比自己早到了一步,兩雙眼睛同時對上,那頭首先笑了笑。


    “聽說國公府裏的花園,有幾棵早梅,我近來正在畫梅,便溜了宴尋過來,喏,你瞧,一來便讓我找到一枝。”


    遺玉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東側的一株梅樹,見那枝從之間煞是顯眼地露出一簇喜人的粉紅來,眨了眨眼,幾日來頭一次在臉上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在我家中,卻被盧大哥搶了先。”


    “那你可願帶我在這園子裏轉轉,尋尋是否還有其它的開了?”


    “好,我記得那南邊牆下,還有幾棵梅樹,你隨我來。”


    這頭遺玉領著杜若瑾在後花園中尋梅,卻不知前院宴上有一人亦是借故離了席,朝著後院尋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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