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鼐押著銀車和糧車,走在泥濘的晉南田野上。


    望著長長的隊伍,他忍不住歎了一聲:這些晉北商戶,也著實太富裕了!


    難怪天下的窮人那麽多,敢情全被這些黑心的商人和地主給坑了。


    均田免糧,早該如此!


    非但山西要如此,以後山東、河南,甚至湖廣、雲南,天下都該如此!


    “芋兒,過來!”他朝著身後一個倒騎在馬背上的少年喊到。


    “將軍?”那少年頑皮,屁股驅馬緊趕了幾步,來到了張鼐的前麵,與張鼐麵麵相對。


    “下一家,咱們該去哪兒?”


    “將軍,這出名的晉商有八家,範永鬥在介休,王登庫在平遙,靳良玉在汾陽……比起這些大家族來,常家連根毛都不是!不過都太遠了。要不咱們去平陽吧,亢家在平陽,咱們也順路。”


    “去你M的!你想什麽呢?那是咱姐夫家,能去嗎?”張鼐怒斥到。


    芋兒訕訕笑了一下,說到:“那就隻有繞點路,去太穀找黃雲發了!”


    “對對對,去黃家,均田免糧,把黃家的田均一均!”張鼐興奮地說到。


    他自小沒了爹娘,據說,爹娘當初就是被一黃姓地主給禍害了的!


    ***


    ***


    ***


    多年以後,狗剩站在行刑隊麵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參觀坦克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當時他正在河灘上放牛,父親在河邊鋤地。


    河灘上的鵝卵石一顆一顆被他丟入河水中,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一直這樣丟下去,那不得把河道都填滿了哇?


    或者自己丟幾顆,麻蛋再丟幾顆,二混再丟幾顆……那不得了了,這條河都要被他們給截斷了!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便聽見父親一聲大喝,丟了鋤頭就跑。


    “爹!爹!等等我啊!”


    狗剩大叫了一聲,連忙將牛繩壓在一塊鵝卵石下,拔腿就跟著父親跑了起來。


    等跑上河灘,才發現所有人都在朝著何家溝狂奔。


    “爹!”


    狗剩邊跑邊喊,聽大人們哇啦啦地大叫著,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何家溝那邊來了一支隊伍,從地下挖出一個鐵疙瘩,誰要是能將那個鐵疙瘩給舉起來,誰就能拿到十兩金子!


    金子不金子的狗剩不在乎,他隻是覺得自己肯定能將那個鐵疙瘩給舉起來。


    跑過了五六匹山梁,狗剩才來到何家溝。


    父親早就沒影了。


    何家溝那一片巨大的石壩上,圍著大群人,狗剩從山頂看下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人群中間一坨黑漆漆的東西。


    他興奮地大叫了一聲,就衝了下去。


    他個子不大,但是機靈。從大人們的胯下鑽來鑽去,沒幾下就鑽到了鐵疙瘩麵前。


    一個下巴上長著雪白胡須的大人說:“這個莫非是禹王鼎……”


    “不對不對!”另外一個人糾正說:“鼎怎麽會是這個樣子?而且身上又沒有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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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這樣子,倒像是一隻鞋子!”又有人說到。


    “鞋子?放屁!誰會用精鐵來做這麽大一隻鞋子?”


    狗剩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冷冰冰的。


    硬梆梆的。


    狗剩可不覺得這是一隻鞋子。


    “我覺得這是一輛車!”狗剩說到。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這要是一輛車,它怎麽開啊?”


    而且還有人認真地分析到:“你看你看,這一根寬鏈子將所有的輪子都框起來了,前麵的輪子動,被後麵的輪子拽住;後麵的輪子動,被前麵的輪子擋住!這如果是車,它怎麽開?”


    狗剩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但是他依然覺得這是一輛車。


    “好了好了,大家都讓一讓,讓一讓!”


    狗剩看見一個穿著錚亮皮靴的男子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將看稀奇的村民都趕走了。


    然後他們便圍著這個鐵疙瘩打下了四根木樁,用一塊透明的布在上麵搭了個棚子。


    狗剩還和搭棚子的聊了幾句,他們說這叫做‘旦兄’!


    天快黑的時候,人群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狗剩還看得津津有味。


    “那小孩,你還不回家?”那個錚亮皮靴的男子朝自己喊到。


    狗剩才驀然想起,糟了!


    自己不是在放牛來著?


    要是牛丟了,那王老爺不把自己打死?一想到這裏,他便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我又沒吵你!”那個男子慌忙說到。


    “我的牛!我的牛啊!”


    狗剩嚇得癱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抹淚。


    放牛可不容易,連牛糞都得撿回去。上一次因為少撿了一坨牛糞,被老爹打斷了三條棍子,自己這次要是丟了一頭牛……


    一想到這裏,更是哭得驚天動地起來。


    那男子朝身邊另外一人喊到:“章含之,去,快去,幫這孩子找牛去!”


    然後在他的衣兜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塊什麽東西,稀裏嘩啦地剝開之後,塞進了狗剩的嘴裏。


    直到很多很多很多年後,狗剩倒在血泊中,都還覺得,自己的嘴邊還有甜味。


    ……


    篝火點燃了起來,二十多堆。


    從何家溝底看何家梁,徐勝突然覺得‘坐井觀天’這個成語無比恰當。


    朱由檢坐在徐勝地旁邊,聽著徐勝一手端碗,一手拿著筷子對著天空指指點點。


    “看見沒有,那一顆就是火星!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熒惑!”


    “它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凶星,隻是因為公轉周期和地球不一樣,夏天的時候咱們經常能在白天看見它,冬天的時候又經常出現在夜晚。明滅不定,所以那些沒文化的古人才把它叫做‘熒惑’!”


    “你看它,是不是醜醜的?”


    徐勝說了半天火星的事情,可是朱由檢有些心不在焉。


    “徐先生?”


    “嗯!”徐勝刨了一口飯,轉過身來看著他。


    “王承恩從南京傳信來了……”


    徐勝一愣,臉上頓時露出狂喜的神色!


    濟南大戰之後,王承恩便帶著幾個人,另行去了南京。


    不料這麽快便有消息傳來了。


    朱由檢繼續說到:“史可法的迎駕隊伍,預計還有三天就到了!”


    徐勝的臉上,再也繃不住笑容。


    “真的嗎?”


    “真的!”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徐勝滿足地長吸了一口氣,和朱由檢抱在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從3月19日逃離京城,到5月19日終於等到了南京的消息,整整2個月的時間。


    在這2個月的時間裏,沒有一天不提心吊膽,沒有一天不擔心受怕。


    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哈哈!


    徐勝高興得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奔跑了幾步,一聲大喝,跳上了那半截坦克!


    寂靜的何家溝中,響起了他鬼哭狼嚎般的歌聲。


    遠處有野狼相和。


    侯恂走到朱由檢的身邊,問到:“徐先生怎麽了?”


    “嗬嗬,”朱由檢笑著說到:“他聽說史可法快來了,高興壞了!”


    “嗬嗬!”侯恂也笑了起來,抹了一把眼睛,說了一句:“真羨慕他啊,高興了,就可以大吼大叫,放聲高歌。不像我這種老頭子,隻會抹眼淚。”


    “嗯,”朱由檢歎了一口氣,說到:“太平盛世孕育出的孩子,驕縱有貴氣,不羈有膽識,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的束縛,也不用管旁人異樣的眼光,所以可以放縱的哭,放肆地笑!而像咱們,哪怕是再高興,也隻得憋著,再苦,也隻得忍著。你看白天時候的那個孩子,他連哭的時候,都在看別人的臉色。”


    “是啊!”侯恂點頭說到。


    “老候?”


    “嗯。”


    “你還年輕,一定要多撐幾年,再生十個八個孩子,個個都如徐先生這般少年!”


    “哈哈!”侯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說好。


    “咱們君臣攜手,再造一個大明盛世,要讓這天下所有的孩子,個個都如徐先生這般少年!”


    “好!好!好!”侯恂一邊笑,一邊抹淚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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