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走了?


    白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但脖子的酸痛顯然證明了她保持這麽個姿勢的時間完全不短,等到她坐起身來,肩膀上披著的東西差點因為她的動作而滑下來。她條件反射似的立刻抓住了那東西,發現是原本放在衣櫥一角的一塊毛毯。


    她對到底是誰給自己蓋上這毯子心生奇怪,而在出了房門、從侍女那裏聽說哪吒方才來過時還沒來得及為自己之前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塗鴉而感到尷尬,接下來就聽到了哪吒已經離開了這座院落的事。


    “老爺吩咐說他不在的時候就讓您安心在這裏待著,”她看著這位幾日相處下來已經頗為麵熟的侍女低頭說道,“有什麽需要的東西直接跟我們說就是。”


    “啊……好的,我知道了,”白榆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矜持地點了點頭,“我暫時還沒什麽要求,你就先退下吧。”


    等到侍女退下,白榆才雙手用力地握成了拳。


    ——哪吒不在!


    那不就是說明——


    她手才剛剛舉起來,就看見了手腕上戴著的那個觸感冰涼的“手鐲”。


    ……白榆頓時就蔫了。


    算了,她有氣無力地直接倒回了床上,決定徹底放棄接著逃跑的想法。


    反正按照哪吒的說法,她是不會想知道如果她逃跑的話,乾坤圈會發生什麽樣的效用的,他那樣子也不像是說謊。就算逃跑成功,要是這回又被抓回來,白榆覺得她的下場可就不止是被軟禁在這兒這麽簡單了,反正也就一年的時間,忍忍也就過去了……大概。


    所以她也就幹脆真按照哪吒離開之前的吩咐一樣,老老實實待在房子裏。哪吒還在的時候,白榆總覺得有些束手束腳,所以當他離開以後一開始感覺還是挺輕鬆的,可時間一長,她又覺得怎麽都有點不對味。


    當初在束哲問起的時候,她對哪吒的形容是“理想型”,要是說她沒有點別的想法,就連白榆自己都是不信的。不過,她果然還是更多地將哪吒看作是兄長,更何況,哪吒以前的表現也讓他的態度很明顯了,想要逾矩的念頭更是動都不敢動。


    於是,白榆決定將其理解為是找不到能好好交流的人的煩躁。


    ——雖然仔細想想,他們幾日間的交流也算不上是有多讓人愉快,但相較於和其他人還是好多了。


    她和那些侍女老婦間的交流也就僅限於日常需要的時候,非必要時也不會閑談。別說是和舒克貝塔它們,就連在無底洞時,與鴛鴦竹青她們談話都要更自在些。這興許就是效忠對象不同的緣故。


    她也聽哪吒說過,這些人都是從附近的國家裏找來的,或是家道敗落不得不賣身,或是由於白發人送黑發人導致沒有居留之所。總之,基本上都是無法自由謀生的人,他這般將人找來,重新換了名字在這兒過活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在這種情況下,自然都是對哪吒異常忠心耿耿。


    白榆就這麽給自己在哪吒不在時產生的焦躁感勉強找了個連她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姑且讓自己安心了幾天。


    而這一天,她正如往常一樣在院內隨意走走,卻忽然聽見不遠處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尖叫聲是從大門那邊傳來的,白榆覺得有些詫異,心想該不會是生出了什麽事端,本來還想著要不幹脆將房內那兩把長劍取來,但又覺得好像沒什麽必要。


    在這荒山野嶺裏還能有什麽妖怪不成?


    就算是有什麽危險,單是憑她現在的法力應當就能搞定了。


    恍然不覺自己立下了什麽旗子的白榆快步走了過去,甚至還搶在別人之前。還沒走近,她就看見有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倒在那裏,細一打量也正是這裏的侍女之一,卻不知是由於什麽原因而暈倒在了大門後麵。


    大門看樣子本來是已經被打開了的,但被她倒下的身體又給推回去不少,現在隻留下了一道縫隙。


    難道門口有什麽東西?


    為了以防萬一,白榆沒有選擇先去扶那名侍女,索性先從另一側門一窺究竟。


    在她開門的一瞬間,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門又給死死關上,覺得自己看到的一定都是幻覺。下一秒,白榆又遲疑著拉開了門,麵對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在它們發出聲音之前搶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將兩扇門都嚴嚴實實地合上了。


    白榆彎下腰,一手拉住那個嚇暈過去的侍女的胳膊,另一手從後麵繞過去攬住了她的腰際,輕鬆地將其半抱了起來,向聞聲趕來的其他人解釋說見她在門口忽然暈了過去,還是先帶回去好好歇息為好。


    她則在她們散去之後,順手從旁邊一棵樹上折下一根枝丫,兩指從樹枝上劃過,再將樹枝拋到地上後,就見其幻化成了一個相貌身量都與她絲毫不差的分|身。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學藝尚未精通,分|身的神情呆滯,動作也有稍許僵硬,不過要糊弄過這些普通人應該是綽綽有餘的了。


    看著分|身往廂房那邊走去,白榆轉身拉開門閃身鑽了出去。


    她一邊往遠處走一邊跟那群小老鼠們招了招手,讓它們跟著自己一起過來。


    “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等到走到足夠遠的地方,白榆轉身麵向她這群手下,來回仔細端詳著它們,發現一個個都是風塵仆仆的模樣,不同於她直接被哪吒帶過來,顯然是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兒的。


    “我們當然是要來救大王!”舒克搶先答道,大概是由於終於見到它們大王的激動,臉上完全不見疲憊的神色,不止是它,其他的小老鼠也是如此,“所以在大王被帶走以後就出發了,沒想到還真被我們找到了!”


    “那位齊天大聖告訴了我們這個地址。”


    傑瑞接著補充道。


    “所以就……”


    “其實在路上我們還迷路過一次,差點就偏離方向了,”舒克興致勃勃地說,“幸好有大王的——嗷!你踢我幹什麽!”


    “幸好有大王的庇佑,”做機關是一把好手的米奇收回了踹到舒克小腿上的腳,“我們僥幸遇上了一位老人家給我們指了方向,所以最後才能順利找過來。”


    白榆注視著它們幾個領頭的臉上的表情,察覺到它們有事瞞著自己沒說,但想來依照它們平時的想法,還能是什麽大事?索性也不去追究了。


    “我先謝過你們這番好意了,”她笑了笑,卻也是發自真心道,“不過……救我什麽的,暫時沒有這個必要。”


    她見這些小老鼠俱是一臉茫然,接著又說道。


    “我以前隻與你們說過有人在追捕我,卻沒說過那是我兄長。”它們那時又都是站在門口,她與哪吒的隻言片語也不會漏進它們耳中,“……我從前做了些錯事,如今他隻是提防我再犯,於是定下了一年之期,若我通過就會放我回來了。”


    “確實沒聽大王提起過大王還有個哥哥,”傑瑞率先接了話,“而且,大王與大王的哥哥好像也長得不怎麽像。”


    “那是當然,我與他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


    白榆這話一出,小老鼠們的臉色更顯詭異,它們麵麵相覷半天,最後,心直口快的舒克開了口:“我們會有‘小’……‘小大王’嗎?”


    ……你都在想什麽?!


    “……”


    白榆沉默半晌,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可以再問一遍試試。”


    舒克閉了嘴。


    “以後讓我聽到誰再談論類似的話題,”她宣布,“給我連著吃七天素,一點兒葷腥都不許沾。”


    “大王。”


    不知是誰怯怯地說道:“其實我們已經十幾天沒吃肉了。”


    對啊。


    白榆想到,它們就算是帶上了那些她為了以防萬一而長期貯存的幹糧,裏麵也是沒有什麽葷腥的。


    肉幹在她走前剛好吃完。


    “行吧。”


    她思索了一會兒,拿定了主意:“過來。”


    白榆動用法力,將這數十隻小老鼠都化成了人形,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模樣。與她用樹枝做成了自己的分|身還有所不同,這些小老鼠們本來就有了不薄的底子,隻是尚無化作人形的實力,如今在她的助力下倒是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人形。


    “你們先去附近尋一個地方躲著,半個時辰後再來這裏,到時就說是我的舊識,來這裏投奔我一段時間。”她囑咐道,心裏也知這樣的借口有些勉強,不過好歹有哪吒的吩咐在,應該也不至於生出什麽事端,“以後每天中午和傍晚來我這裏一次,以免露了馬腳。”


    安排好了這邊,白榆這就準備去換回那個替身,她也不從大門進了,直接卷了陣風。守在外麵的侍女隻覺得風吹得門扉晃動,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麽,白榆就回到了房間裏麵,看著那個傻愣愣坐在桌前不知所謂的替身,打了個響指,一根上麵還帶著幾片葉子的樹枝重新出現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仍然抱有疑慮的白榆從內側打開了門,叫過侍女來問道:“方才安蘭在門口昏倒,此時可是好些了?”


    “醒是醒了,”侍女答道,“不過她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昏倒的了,王媽媽懂些醫術,診出是受驚過度,歇歇就好了,小姐也不用擔心。”


    “那就好,”白榆想了想,覺得畢竟是自己手下把人家嚇著了,又補充了一句,“這幾天讓她好好休養吧。”


    “是。”


    這侍女不提還好,提起“醫術”,白榆想起自己可還欠著個約定,雖然對方不一定在意,但她可是話說出口就要做的類型。這些年也一直差人去調查,可惜一直都沒找到適合的人選。


    半個時辰後,就有人來請她,因為門外有一群人聲稱自己是她舊時的相識,打發也打發不走。


    對此完全知情、或者說明明就是策劃這事的白榆隻做出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跟著侍女們去了大門口,見到了她支使來的手下們。


    “是,我認識他們。”


    白榆用一種頗為懷念的語氣說道:“以前還受到過點幫助,也曾說過要是有什麽困難便可以盡管投奔我,姑且留他們在這裏過上一段時間吧。你們老爺那邊有什麽責任都由我來擔便是。”


    她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侍女婆子們原先的立場也放在那裏,自然是沒法反駁。白榆發現其中有人確實因為這過於龐大的人數而表現出有些遲疑,不過對她來說,隻要掩護好舒克他們的身份,不讓這些凡人發現他們其實是鼠妖就好,至於哪吒那裏……既然是稱讚了她有群好手下,對於手下來這裏蹭飯吃蹭住處應該也不至於太反感吧。


    ……應該。


    反正離哪吒回來還有一段時間,白榆決定還是趁這期間對這群跋山涉水、千裏迢迢來拯救她的小老鼠們盡可能地好一點。她當晚就擺了一桌宴席讓餓得肚子咕嚕嚕叫的他們飽餐了一頓,接下來的幾天內也都是盡可能招待得好些,要不是哪吒留下來的物資還算富足,白榆覺得這都要有些坐吃山空的架勢了。


    為了避免法術失效,她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會叫來集合一次,一開始還進行得頗為順利,可漸漸地,點數的時候竟然少了一個。


    “誰沒在?”白榆又一個個地查點過去一遍,“一隻耳呢?”


    “現在不知道,”有人開口道,“不過我之前見他的時候還在幫忙掃院子呢。”


    白榆心下一緊,打開門正想讓這些已經重新施加過法術的小老鼠們去找人,這就見到一隻耳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雖然名字是叫一隻耳,可卻是實打實地有兩隻耳朵,當年白榆取名時麵對著它疑惑的表情,淡定地將其解釋為這就是像把一隻貓取名為“一條狗”的惡趣——不,特別品味。


    而這時候,由於法術已經快要失效了,他兩隻老鼠耳朵和一條老鼠尾巴都冒了出來,身量也有越變越小的趨勢。其他小老鼠們連忙閃開讓他進門,然後,站在後麵的兩個又連忙把門關上,不讓外麵的人有機會看見裏麵發生的事。


    “對不起大王!”雖然白榆讓他們平時和侍女婆子一樣改口稱自己“小姐”,私底下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叫她“大王”,“我在花叢邊上睡過頭了!”


    “有人看見你這樣子嗎?”


    一隻耳:“應該……沒有吧?”


    他當天晚飯隻剩下了白米飯,連下飯菜都沒有。


    好在白榆接下來一連觀察了幾天,侍女和婆子中都沒有人表現出異樣,不論是待她還是待舒克他們都一如既往,姑且算是鬆了口氣。


    不過,她也沒有就此放鬆警惕。


    三天後。


    哪吒按落雲頭,小心隱去身形落在宅院附近,他不過是在天庭待了半個時辰左右,人間卻已過去大半個月。


    好在某人似乎並未脫逃。


    他重新敲響大門,開門的婦人見了他卻是一臉複雜又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神神秘秘地把他請到了一邊。


    “老爺,這話由我來說大概有失本分,隻是我覺得不得不與您說一聲。”她語氣沉重道,“這些時日來……有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客人造訪,說是小姐的舊識,於小姐有恩,於是小姐收留他們住下,隻是……”


    “前陣子,我在花園那邊除些雜草,正巧看見其中一人竟是冒出了老鼠耳朵和尾巴,卻也不敢聲張。如今等到老爺回來,就想著先問問老爺,看是怎麽辦才好。”


    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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