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胡翠兒,劉桑終幹來到了銀在。


    本以為會是和洲青丘一樣,圓月不落,夢幻般的所在,誰知到了這裏,一棵高聳入雲的神樹已是半死不活,大地焦黑一片,到處都是殘花敗草。


    周圍有許多狐狸,看上去莓一隻,都是病怏怏的。幾隻小狐狸奔了過來,虛弱而興奮地喊著:“翠兒,翠兒…—”,胡翠兒摸著它們:“有沒有變乖啊?”


    小狐狸們跳著跑著。


    胡翠兒帶著劉桑往銀丘深處走去。劉桑道:“這個地方……”,胡翠兒歎息道:“銀丘早已被人詛咒,這裏的狐狸都已活不久了。”


    劉桑道:“是誰做的?”


    胡翠兒道:“扶桑教。”


    又是扶桑教?


    胡翠兒道:“那是三十牟前的事,上任扶桑教教主圍住銀丘,逼迫銀丘狐族祭拜扶桑大帝,以扶桑大帝為族中唯一神靈。我狐族自由慣了,如何肯聽他的?誰知那扶桑教主,也不知使用了何種陰陽術法,竟給整個銀丘都施加了詛咒,自那以後,銀丘上出生的莓一隻狐都壽命不長,一生多災多病。”


    劉桑道:“它們為什麽不離開銀丘?”


    “沒用的”,胡翠兒道,“就算是離開了銀丘,這詛咒也已是一直跟隨著它們,除了把這份詛咒帶到其它土地上,沒有其它的幫助。”


    她將劉桑領進前方一座樹屋,樹屋內,一個狐族老大人躺在木**,咳嗽不止。胡翠兒歡快地叫道:“奶奶。”


    “翠兒?”老夫人慈祥地看著她,又問,“這位是……”


    胡翠兒捧著臉,搖來搖去:“他就是劉桑,上次來的時候,我跟奶奶說過的。”


    老夫人嗬嗬地道:“原來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你喜歡的男孩子。”


    胡翠兒扭著身子:“還不就是這午沒良心的。”


    劉桑汗了一下。


    胡翠兒扶著老夫人:“奶奶你的病……”


    “沒用的”,老夫人急咳幾聲,“詛咒越來越強,銀丘所施加的保護愈來愈弱,這個重五之日,隻怕已是沒有辦法度過。”


    胡翠兒黯然。


    老夫人笑道:“生死有命,你在這個時候還跑來看奶奶,奶奶已經很高興了何況還帶了個帥小夥子。”


    胡翠兒喜孜孜地瞅了劉桑一眼。


    劉桑與胡翠兒陪著老夫人說了許多話,雖然已是臨近死亡,但老人的豁達與開朗,卻依舊讓劉桑為之起敬。而胡翠兒雖然看似歡快,內心顯然是鬱鬱難解。


    ***


    老夫人太過虛弱,聊了一會,沉沉睡去。


    劉桑陪著胡翠兒來到外頭,坐在一根樹枝上看著蒼白的天空與焦黑的大地。


    胡翠兒低聲道:“這裏本來是跟青丘一般帶著天色的魔力,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月亮都是圓的,太陽的光芒永遠照不到這裏。就是靠著銀丘的魔力,大家才能堅持到現在。但是莓年端午,詛咒就會強上一分魔力則會弱上一分,到這個端午,魔力將會完全褪去。”


    劉桑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胡翠兒低著腦袋:“也許隻有向扶桑教低頭,或許能夠求‘東聖,尤幽虛解開銀丘和大家身上的詛咒,但是為了與扶桑教對抗,己經死了那麽多的同胞,這裏的莓一寸土地都沾染著我們同胞的鮮血,和對扶桑教的恨,要銀丘去向尤幽虛乞求憐憫,大家都寧願一死。”


    劉桑輕歎…這種選擇是對的麽?他也說不清楚。


    尊嚴與生命,到底哪個更加重要?


    胡翠兒又道:“此外還有一個辦法卻也是無法做到。”


    劉桑道:“什麽辦法?”


    胡翠兒道:“剩下的辦法,就是墟火。”


    劉桑道:“墟火?”


    胡翠兒道:“爺爺說那是當年燧人氏從宇宙間盜來的天火,可以化解世間所有的詛咒,這墟火曾經落在大秦始皇帝手中,又被始皇帝藏在五座地宮裏。”


    劉桑歎道:“所以你才要進入地宮?”


    “但是這一次,我卻是偷跑出來的”,胡翠兒黯然道,“在知道彭鋸山有一座始皇地宮後,我趕緊找上爺爺,但是爺爺已經用星占之術算出,墟火並不在這一座地宮裏。隻是、隻走…,—”


    劉桑摟著她:“隻是、你還是想試上一試?”


    胡翠兒輕輕地“嗯”了一聲。


    劉桑想,如果是他,他也會這樣做的。


    兩人聊了一陣,胡翠兒在她祖母麵前雖然強裝笑容,身心其實早已疲憊,很快就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劉桑輕歎一聲,抱著她跳了下去,往旁邊空屋走去,將她放在**,輕輕蓋好。


    來到外頭,看著隻餘下黑白兩色的天地,和垂死的神樹,他心中歎息一聲。


    生生死死,這世上總有許多不如意的事,誰也沒有奈何。


    沉思間,旁邊傳來慈祥的聲音:“小夥子。”


    劉桑扭頭看去,卻是胡翠兒的祖母來到外頭。老大人拉著拐杖,道:“小夥子,你可有空,陪我走走?”


    劉桑踏上前去,扶著老夫人。老夫人僂著背,顫顫地往林間走去。


    劉桑道:“奶奶,你怎麽不多休息一下?”


    老夫人歎道:“人越老,便越是睡不了幾下,大概是知道自己,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休息。”又笑道:“看你這小夥子,也是蠻聰明的樣子,怎的也是一臉深沉,跟翠兒一樣想不開的樣子?年紀輕輕的,還是看開些好。”


    劉桑道:“翠兒她…,—”


    老夫人道:“翠兒是個好孩子,就是玩心重了些,她上次來到這裏時,動不動就跟我談起你,不過我本以為,你是不喜歡她的,現在看來,是我這老太婆多心了。”


    劉桑錯愕道:“奶奶又沒見過我,怎會有這種想法?”


    老夫人笑道:“翠兒那丫頭,隻要一提到你,就是跳來跳去,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她這丫頭看著胡鬧,其實沒什麽心機,隻覺得既然是自己喜歡的人,我隻要對他好,他就肯定也會對我好,哪裏會去想太多?卻不知道,人有七竅,人心也有七竅,人的七竅是看的見的,人心的七竅是看不見的。她提到你時,雖然興高采烈,但從她提到的細節來看,你似乎對她並不如何熱情口更何況,她以前顯然騙過你,雖然她自己沒有當一回事,但我知道,對於人族來說,被欺騙的感覺是很不好受的,所以,我一直擔心你會想得太多,現在才知道是我這老太婆子想太多了,你跟翠兒一樣,都是好孩子。”


    劉桑暗道慚愧。


    老夫人道:“等翠兒醒來後,你帶她離開這裏吧,這個地方,不適合多待,等到了端五之日,隻怕沒有人能熬得過去,我也不想讓她看著我們一個個死在這裏。”


    劉桑心中無奈,照她所說,銀丘裏的這些狐狸連端午都熬不過去,不要說照青丘那隻老狐狸的星占,墟火根本不在這座地宮,哪怕真的在那裏頭,娘子要到端五之日才會登上彭鋸山,就算打開了地宮,內頭想必也是機關重重,根本來不及救他們。


    從一開始,胡翠兒所做的,就是毫無意義的事嗎?


    林子深處,有一個較大的倉庫,他將老夫人扶到內頭。定睛看去,周圍放著許多書卷,四麵還掛著各種符咒和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圖案,以及其它各種扭曲的古篆。


    劉桑道:“奶奶,這些走…—”,老夫人道:“這些是三十年來,我們銀丘狐族眾多術士收集到的陰陽家各種寶典,銀丘所豐的詛咒乃是一種陰陽術法,我們一直希望能夠從這些典藏中找到破解之道,隻可惜這麽多年來,其他人死的死亡的亡,到現在,就剩了我這一個老太婆子。其實我也知道,就剩下這一個月,那麽多人都做不到的事,靠我這老婆子也沒什麽用,隻是莓天都要到這裏來,已經習慣罷了。”


    又道:“你去陪翠兒吧,等她醒來,就帶她離開這裏,她應該會聽你的話。”


    劉桑口中應道:“我再陪奶奶一會。”環視著周圍的各種篆字、圖案,忽又問道:“這五張長幅中,莓幅各有五個古篆,這一幅是金木水火土,另外四幅卻是什麽?”


    老夫人道:“陰陽家的陰陽咒法,雖然變化萬千,但總的來說,按術數,可分為六種,按根源,可分為五類。”


    劉桑道:“哪六種?”


    老夫人道:“這六種,乃是陰陽‘六式”即天文、曆譜、五行、著龜、雜占、形法。


    劉桑道:“那又是哪五類?”


    老大人道:“不管六式如何應用,終歸到底,都無法脫出‘五,之應用。陰陽家以‘易,為本源,易分陰陽,陰為地,陽為天,天數五,地數五,陰陽之數五十有五。按陰陽家的說法,這五十有五的‘五”便是陰陽術法的‘根源”又分為五化、五色、五聲、五氣、五動!五化者:生、長、化、收、藏口五色者:青、赤、黃、白、黑口五聲者:呼、笑、歌、哭、呻。五氣者:風、暑、濕、燥、寒。五動者:握、憂、吵、咳、栗。各類術法,俱是由此而出。”


    劉桑又轉了一圈,忽問:“奶奶,這幅上的‘叁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定天下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為什麽前麵少了一個‘叁,字?難道是有什麽奧妙在裏頭9”


    老夫人卻是錯愕:“叁伍以變?”


    劉桑跟著錯愕:“《周易》上難道不是‘叁伍以變,?”


    老夫人怔怔地看著他,好半晌,才苦笑道:“我們根本無法找到完整的周易,隻能找到易傳,而易傳卻是儒家孔丘修改過的‘易”就算這樣,我們所能找到的易傳,也是殘缺不全。聽說陰陽家藏有全本《周易》,隻可惜我們卻無法得到。”


    劉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裏少個“叁”字,不是有什麽深刻奧妙,隻不過是缺了字……


    老夫人疑惑地看著他:“你以前讀過易經?”


    劉桑趕緊又把“小時候遇到個溪邊坐了一年多,不吃不喝的怪人,怪人教他讀書寫字”的事說了出來。


    老夫人自是將信將疑。


    劉桑又向老夫人問了並多與陰陽咒術有關的知識。


    他對《周易》原本也就有了許多研究,而陰陽家的《月令》、《五德始終說》等,他也從古玉裏找到,讀了不少。但這些隻是陰陽家陰陽咒術的源頭,就好像數學是物理化學的源頭,但並不表示數學學得好,物理化學也一定學得好,但反過來,若是連數學都學不好,物理化學也別想有多好。


    老夫人為了解開扶桑教前任教主所下的詛咒,這三十年來,與銀丘狐族的其他高人全力鑽研陰陽咒術,雖然最終還是無法破解詛咒,但對其已經有了許多了解,於是一一解答,而劉桑的理解力卻是出乎她意料的強,觸類旁通,總是能夠輕易理解過來。


    所謂“玄術。”最早便是道家的道術與陰陽家陰陽術的統稱口而道家更專注於對宇宙洪荒的哲學性理解,以及治民安邦的黃老之術,對玄術的研究,又要遠遠落後於陰陽家。


    在劉桑的上一世中,儒、道、釋三教鼎立,但那個時候的道教其實已不是純粹的道家,而是道家和陰陽家的融合,各種“仙術”、“符咒”其實都是陰陽家的東西。


    而在這一世中,陰陽家的玄術早己擴散開來,如夏召舞的五彩靈巫順逆法,與陰陽家的玄術在本質上已沒有太多區別,都是對五行相生相克的運用,甚至已超越了陰陽家的大多數術法。


    但是陰陽家的“咒。”卻仍然是陰陽家的秘傳。


    在老大人的講解中,劉桑暗自忖道:“原來陰陽家的咒術,乃是以陰陽二氣為媒介,催動五化、五色、五聲、五氣、五動,以影響天地五行、人體五髒口以前總覺得,傳說中的仙人念出咒語,便能發出神奇效用,傷人於無形,幾近瞎扯,但要是按陰陽家咒術的理論,其實便是以‘五聲,摧毀敵人‘五髒”不知原理的人,自是覺得這種‘咒,極是神秘。”


    又忖道:“天亦有五行,地亦有五行,人亦有五行!銀丘和此間狐族所受的詛咒,便是因前任扶桑教主以強大咒法,借五化、五色、五聲、五氣、五動,擾亂此間天地之五行,以及這些狐狸的體內五行,而其中又涉及到陰陽家的‘六式”要想破解,自然極為困難。但若是知道原理,其實也不是完全無法做到,隻是他們收集來的大多隻是陰陽咒術的應用和效果,而像《周易》、《月令》這類陰陽咒術的基礎理論,他們連找都無法找齊,對陰陽咒術的了解隻涉及表象,自然無法找到破解的辦法。”


    老夫人長歎道:“翠兒差不多也要醒了,你回去吧—…”,劉桑卻突然下定決心,看著老夫人:“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留下來。”


    劉桑在一本本書藉間走動,又時不時看著周圍一張張寫滿古篆的長幅,忽地生出感應,見一隻火紅小狐從遠處的枝頭間躍來,穿過窗戶,變化成紅裳少女四腳朝地落在地上,卻又撲了過來。


    劉桑將她的腦袋按住。


    “桑公子”,胡翠兒驚喜地看著他,“奶奶說,你要留在這裏,幫大家解除詛咒?”


    劉桑道:“試上一試,也不知能不能成。”還有一個月就是端五之日,雖然以前就研究過易學,但要在一個月裏,以《周易》、《月令》為基礎,從銀丘狐族找到的典籍中悟出陰陽咒術,從而找到破解之道,他其實也沒有多少信心。


    但這就像是高深的幾何難題,雖然艱難,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挑戰一下。


    胡翠兒自然也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如此,卻還是緊緊抓著劉桑的胳膊,ji動得不得了。


    當然,劉桑也不是全無把握,擁有四魂八魄的他,不管是記憶力還是理解力,都要超出常人,再加上他對陰陽家的基礎理論原本就有許多研究。另一方麵,他也想著,娘子要在端五之日才會登上彭鋸山,而狐族收集到的這些與陰陽咒術有關的典藉與知識,以後也不容易見到,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幫上這些狐族,但就算實在無法做到,花上一些時間研究陰陽咒術,對已經跟陰陽家星門結仇,又要闖上很可能與金烏穀有關的扶桑教重地的娘子,亦會有所幫助。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天天裏,劉桑在這裏埋頭苦學。


    其實狐族本就研究出了許多成果,但是銀丘被施下的詛咒實在太過強大,而陰陽咒術的破解,哪怕錯上一分,也是毫無效果。


    劉桑忖道:“叁伍以變,錯綜其數…—,狐族找到的《周易》裏少了這個‘叁,字,以至於後麵所走的路子完全就是錯的。就像是一棵蒼天大樹,他們理清了許多枝枝葉葉的位置,卻怎麽也無法找到根。陰陽家以六式、五類為基礎,但六式中的‘五行,應該抽離出來,如果說陰陽家的咒術,分解開來有三重,那六式中天文、曆譜、著龜、雜占、形法這五式為一重,五化、五色、五聲、五氣、五動為第二重,從六式裏抽離出來的‘五行,為最後一重。‘叁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定天下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隻有這三重結合,才可以生出無窮妙用。”


    隻是,雖然明白了原理,但因為變化太多,難以窮盡,要想弄清各種變化,找出破解之術,對於剛開始學習咒術的人來說,幾無可能。這就像是一個變量極多的數學難題,往往要一條路走到死才知道是錯,然後又不得不從最初的地方重新開始,耗時耗力。


    劉桑不得不全身心耗在那裏,全力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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