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逍沉默了一會兒,可兒抬起頭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卻見這位爺似是百無聊賴的翻著書,沉聲緩緩道:“你回去告訴太太,就說我正忙著,這會兒沒時間,等有時間了,再去聆聽慈訓。”


    可兒心裏一突,她是個多聰明的人,一下子便聽出了陸雲逍這語氣不太對,卻也不敢多問,忽見這位主子把書往桌上一扔,嘴角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很隨意的問道:“太太叫我書房裏的丫頭們過去,是有什麽事啊?”


    可兒嚇了一跳,麵色倏然慘白,嘴唇動了兩下,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卻見陸雲逍又把桌上的書撿起,目光也移到了書上,漫不經心道:“罷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太太管著後宅,叫丫頭們去說說話裁衣服也正常,隻是你們這些服侍的下次細心些,別將這些丫頭們一股腦都叫過去,書房沒個人看守著,丟了東西怎麽辦?”


    可兒喏喏答應著,看見陸雲逍揮手,方如蒙大赦般退出來。這離了書房,被風一吹,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腦海中不自禁浮現出剛才這位主子神態中的犀利,她頓時把不該起的那些心思又盡皆熄了下去:這樣的男人,若能得他寵愛,固然是福氣,可一旦惹了他厭憎,那後半生就算是全毀了,還是不要玩火自殘的好。


    一向孝順的兒子這一次竟然露出了罕見的強烈抗議態度,這讓葉夫人心中越發不安。她雖然管著後宅,但三從四德的念頭也是根深蒂固,何況陸雲逍足夠優秀,所以她從未想過要掌控這個兒子。因此可兒回來回話後,她心裏也隻是有些生氣,但比起這個,更讓她憂慮的是:陸雲逍這次反常的強硬,究根追底,其實還是因夏清語而起。她從那些書房丫頭的口中得知:陸雲逍之前出去,恰恰是去了杏林館,這一大早就過去,那兩個人的關係該是多親密?這怎能不讓她心煩意亂。


    這些事夏清語全然不知,雖然陸雲逍那天的態度很值得琢磨,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以她對陸雲逍的了解:這貨可高傲著呢,讓自己那樣一番搶白,隻怕從此後真的就成陌路人了。


    這也沒什麽,除了可能需要扯虎皮的時候有點麻煩,夏清語並不覺得自己和陸雲逍涇渭分明是什麽遺憾的事情。


    杏林館又恢複了往日的忙碌,連著幾天,眾人都是工作到入夜才能回去歇息吃飯。而如今因為他們晚上也有人值夜班,消息傳開,許多在晚上得了急病的人便上門求醫,漸漸地,連晚上也越發忙碌了。幸虧如今這醫館裏人手不少。陳家那幾個姨娘,原本都是跟著阿醜種藥,但種藥畢竟不是需要時時刻刻緊盯著的事,所以閑暇時便也幫著打個下手,炮製藥材了,消毒用具了,或者是幫阿醜做鹽糖水,蒸餾酒精這些工作。


    這些女子個個都是樣貌好又心靈手巧的,經曆了一番大起大落,如今她們心裏也自然都要為自己打算。在杏林館可以靠著自己雙手吃飯,而且看這架勢,杏林館將來遲早是要發展壯大的,所以一個個便都用了腦筋,平日裏多看多聽,還跟著夏清語白薇白蔻請教一些基本的醫學知識,顯然一個個日後都是準備把這些活計當做吃飯的手藝。


    對此,夏清語自然是樂見其成。隻她眼下還有一樁心事,因這一日忙完了日間工作,她就先沒有回後院,而是和馮金山江雲等商量道:“咱們杏林館如今名氣越來越大,上門治病的病人也是越來越多,這幾日又做了兩個割除腸癰的手術。幸虧是錯開了來,不然床都不夠用了。我料著這樣下去不行,咱們該再找點空間,弄出一個住院部來。”


    “東家,什麽叫住院部?”馮金山等人如今對夏清語嘴裏的新鮮詞兒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也不深問,隻要明白意思就行。


    夏清語便解釋道:“就是這些手術病人,你們也知道了,可能術後會有並發症的,還有最常見的術後感染,這些都是非常要緊的症狀,實在不能讓他們做完手術就回家。隨著日後咱們開展別的手術,慢慢從簡單到複雜,從小到大,那病人就更需要在咱們這裏掛吊瓶,抗感染,還要交代他們注意事項,按照咱們的方法進行術後鍛煉。這些顯然不是咱們大廳裏這一張床能夠完成的,所以,格外另弄一個屋子,放幾張床,讓術後的病人在那裏住幾天,直到過了危險期,用完藥後再回家,這是很有必要的,這樣的所在,就叫住院部。”


    經她一說,馮金山江雲等就明白了。江雲為難道:“東家說的沒有錯,隻是咱們卻去哪裏尋地方弄這住院部呢?左右兩家都是日進鬥金的鋪子,隻怕咱們出高價,人家也未必舍得賣。”


    夏清語也發愁道:“是啊。我原本想著,不如在咱們後院專門開辟出一個院落,可是說實話,我再怎麽醫者仁心,也是希望有自己的私人空間。這天天在大廳裏對著患者,回去後還要對著患者,長此以往,我也受不了啊。”


    江雲馮金山等都點頭,五姨娘也道:“奶奶說的沒錯,一天兩天聽著那些呻吟慘叫也就罷了,若是日日都聽著,實在是讓人心裏堵得慌。更何況這些院子裏都種著藥材,那些病人懂什麽?以為是藥材就偷去吃了怎麽辦?會出人命的。”


    夏清語點頭,歎氣道:“實在不成,也隻能出高價買咱們左右的商鋪了,江大哥說高價未必買得下來,那咱們就出更高的價……”


    不等說完,就聽馮金山道:“這倒也不必,杭州也不隻是富貴大街這裏最出名。還有幾條街上的鋪子,也都是日進鬥金的。我回去在那些房契裏找一找,若是有的話,看看能不能商量下,我覺得左邊這珍寶齋的東家很好說話,他這珍寶齋是賣古玩玉器的,其實在富貴大街上還不算最好,他該去琉璃巷,那裏許多古玩玉器店,要買這些的客人多是去那裏淘澄,我記得我有那裏的鋪子,若是他願意,咱們就和他換一換,最多再加點錢唄。”


    夏清語道:“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隻是如此一來,租你那店鋪的人家豈不是受了損害?”


    馮金山笑道:“東家就是囉嗦


    ,這會兒還管人家受不受損害呢。其實你不用管,沒了我那裏的店鋪,我自然想法子再給他們安排到別的地方去,總之不會讓任何人吃虧,東家你放心好了?”


    夏清語笑道:“若是這樣,那最好了。”因心中一塊大石放下,眾人便說一起去吃飯。隻把孫長生留下來看門,大家都回去了。


    眼看其他人都走在前麵,白薇就故意拖著夏清語落後了一點兒,小聲笑著道:“奶奶知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出去遇見誰了?”


    “誰?”夏清語好奇地問,卻見白薇掩著嘴笑道:“那位晏公子啊。奶奶怕是想不到吧?他如今就買了咱們旁邊天祥街的宅子,這幾日正忙著收拾,今兒遇見了,隻說沒時間和我閑話,等宅子收拾完了,還請咱們過去給他溫鍋呢,說是杭州城他本就沒幾個朋友。”


    “溫鍋?”


    夏清語搖頭失笑:“這家夥,竟然在這裏買了宅子,他不會是以後都打算在這裏紮根吧?他家人能允許嗎?真是,也太任性了。”


    白薇笑道:“奴婢也問他了,他說隻是臨時落腳,喜歡杭州的風景人情,等到什麽時候住足了,自然也就回去。”說到這裏,俏麗的丫頭眼波盈盈看著夏清語,掩口笑道,叫奴婢說,未必是杭州城的風景人情吸引人,倒是咱們杏林館裏有一個人吸引他才是真的。”


    夏清語白了她一眼,咬牙道:“陰陽怪氣的說什麽風涼話?小心被人聽到,沒意思。”


    白薇見夏清語的麵色十分嚴肅認真,這丫頭心裏也一直有段心思,素日小心翼翼不敢試探,難得今兒竟有這麽個好機會。因想了想,便咬牙湊過去小聲道:“奶奶,您總不成是真打算單身一輩子吧?這怎麽行,女人終究要有個依靠的。是,奴婢知道您要強,用不著非得要一個男人,可那是沒人靠過來的時候。如今晏公子好像真的是喜歡您,他條件又好,您就沒有一點兒動心?”


    “沒有。”夏清語斷然搖頭。


    “為什麽啊?您是怕晏公子的家人反對?”


    這一回白薇是真的驚訝了,其實她心裏覺著還是陸雲逍和夏清語才最般配,然而主子性格她也很清楚,人人都說世子不可能再吃回頭草,其實奶奶也絕不會去吃那口回頭草,晏子笙各方麵都很優秀,又不計較奶奶從前的身份,白薇本來想著主子大概會有一點點動心,她還有些悵然來的,哪裏想到今兒竟能得到這麽斬釘截鐵的一個答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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