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心情舒暢,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雖然惜雲姐姐跟我說了阿夜該是先回護國公府跟長輩請過安、吃過接風宴,大概入了夜才能往這邊來,但是隻要想到馬上就能相見,我便如坐針氈,一刻也難安靜下來,好在劉暢也一大早出去了,想著該是去城門口迎他一同回府,不然看到我這副模樣,少不了又要嘲笑我一番。


    還記得阿夜第一次來霜園,誇了秋菊的點心做的精致可口,左右我這一日也是幹等人,還不如做些事情消遣一下,也好打發些時間。雖然我於做糕點上無半點天分,但是曾經也算得上是個吃貨,大概也曉得普通的蛋糕是怎麽做成的,便拉著惜雲姐姐一同去廚房忙活了起來。可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費了小半袋子麵粉,無數個雞蛋,試驗了五、六回,總算是勉強弄出了一爐質感尚可、賣相不錯的小蛋糕。雖然工藝簡單了些,但勝在色澤明豔,口感鬆軟,在這裏也算得上是別出心裁。


    隻可惜眾人都試吃怕了,早就遠遠躲了出去,我和惜雲姐姐也都一天沒吃飯,淨吃試驗蛋糕了,即使最後最成功的這鍋蛋糕最為誘人,我倆也一口吃不下去,隻好裝了盤子,先放入食盒中,等阿夜回來,由他品評。


    搞了一天蛋糕,確實衝淡了不少我急迫的心情,想著府裏這會子才進晚膳,怎麽也要一個時辰,阿夜才脫得出身,惜雲姐姐便建議去別院後的村間小路上走走,也好好下下飯,省的夜裏積食睡不好,我也正有此意想散散步,便帶著兩個婆子一同出去。


    還記得第一次來別院,我就為這夕陽西下的美景所著迷,如今雖然入夏許久,田間一望無際的綠地隨著徐徐微風搖曳,一日的燥氣也算下去不少。漫步穿梭在小路間,置身於田野之中,仿佛自己也如滄海一粟般,貪戀著美好夕陽下的最後一縷陽光,不肯離去,不肯放棄。


    待回去的時候,已過了一個時辰,惜雲姐姐讓我不必匆忙,說已經吩咐好了人一有阿夜的消息,倘若我們還未回去,便會來田間報信的。想著左右也不過是今天,幹嘛表現的那麽心急,平白讓人笑話,遂開口道:“姐姐笑話我,我哪有心急了,隻是走的又累又渴,想早些回去喝杯茶。”


    “既然如此,便讓少爺們等著吧,賴媽媽去前麵杏兒家叫門,我們進去喝碗水,歇歇腳再往回走。”惜雲姐姐吩咐道,賴媽媽自然也是累了,急忙就走上前去叫門,還不待我想好借口推辭,就一把被惜雲姐姐拽著去杏兒家,真想不出,如雲煙般的惜雲,竟然有雲岫的力量,如此看來惜雲姐姐多半也是個練家子,怨不得走了這麽久,我和兩個媽媽都累了,她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下子又是在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隻好同她們一起去討水喝。


    “娘,惜雲姐姐來看我了!”果然有個似青杏般的小女孩來開門,一把就撲到了惜雲懷裏,不一會她娘也匆匆趕了出來,抓過小青杏訓誡了兩句。“打擾花嬸子,這位是秦姑娘,我們在鄉間走久了,有些口渴,過來討碗水喝。”惜雲客氣地說道。“惜雲姑娘太客氣,隻是這井水苦澀,怕貴人喝不慣,咱窮人家也沒啥好招待的,剛好地裏有幾個小西瓜熟透了,還算甘甜,姑娘們要是不嫌棄,吃些敗敗暑氣是最好不過的。”鄉村家裏,一般都是拿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惜雲自然不會再執意要水喝,於是她娘倆就去切西瓜,惜雲也熟門熟路地引著我坐在園中的木質小凳上,媽媽們都是極懂規矩的,搬了兩個小凳坐在離門口很近,卻離我們很遠的地方。


    “聽花嬸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家中也不見男人主事,不知姐姐是怎麽認識的?”我好奇地問道,“她娘倆也是可憐,家裏本也算得上耕讀人家,可惜當家的去的早,來京都就是投靠親戚的,奈何人家勢利,不肯收留,幾兩銀子就給打發了出來。偏花嬸相公大小也算有個秀才功名,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賣身為婢,隻偶爾帶著杏兒去廚房裏當幾天幫閑。我偶然一次,見她帕子繡的的精致,給她推薦了個繡房做活,好歹也能糊口,這不鄰裏鄉親的,一來二去,慢慢地就熟識。”真看不出惜雲還有做慈善家的潛質,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幫人若如斯,也算至善。


    多半這西瓜在井裏泡了一陣子,入口著實冰涼,兼又甘甜多汁,且我一向苦夏,不禁多吃了一些,惜雲見我吃的喜歡,走時非要買幾個帶回去,花嬸子不依,非要白送,一番爭執下來又花去不少時間,不知不覺中天已大黑,我們幾個才慢悠悠地踱回去。


    誰知等我回去,吳夜依舊沒來,倒是門房上說劉暢來了,這會子我也顧不得獨處會出現的尷尬場麵,直接去了他房裏,誰知屋裏黑著燈,多半是人不在,惜雲姐姐這才打聽人問了,說是去了大廳,我又急衝衝地去大廳裏,隻見他臉微紅,一口茶、一口點心地吃著,走近了些,才發現他把我整個食盒的蛋糕全吃幹淨了,如今他手上咬了一半的竟是最後一塊。我不禁怒火中燒,道:“你這人怎麽如此無禮,未經別人許可,擅自動別人東西也就罷了,滿滿一盒子蛋糕,你竟吃的一塊不剩,你是餓死鬼投胎,還是見不得我對阿夜好?”


    我想那夜我一定是吃西瓜吃撐了,才會說了那麽一句話。據惜雲姐姐描述,那時劉暢的臉拉的很長,一句話未說,隻惡狠狠地瞪了我許久,才把那口如鯁在喉的蛋糕吐了出來,氣衝衝地離去。過了一會兒,我才轉過神來,想起還沒有問他阿夜要不要來,他的小廝就來傳話說阿夜有事耽擱了,估計還要一個時辰才能趕來。


    不知是被劉暢氣得,還是為了這多一個時辰的等待,我心中滿滿的歡欣,就似一個無限膨脹的氣球般,終於在這最後的一刻崩破了,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失望,總覺得這次別離就如眼下這多出的一個時辰一般,早已不在我和他的掌握之中。告訴惜雲我先回房休息以後,便一個人靜悄悄地遊蕩回屋,仿佛被抽魂般地倒在床上假寐起來。


    其實什麽也沒發生,且人都已經回來了,隻不過晚一時相見而已,兩個多月都已經等過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我卻怎麽也等不下去,一個激靈過後,我起床、出門,直奔劉暢的廂房,敲門一次後便推門而入,仿佛絲毫不在意他在做什麽,隻一心想拜托他送自己離開,而且要馬上離開,好似多待一秒,就能有什麽發生改變一樣。


    劉暢著實被我出格的舉動嚇了一跳,還好他當時隻是在喝茶,看到我的瞬間,也是由驚轉怒,估計還在為我剛才的言語生悶氣,“吃也吃了,你剛才也罵過了,不過一盒糕點,你還要追到我房裏繼續無理取鬧嗎?”劉暢端著他護國公府大少爺的架子,看似是想要和我杠上了,可惜我不知他是半醉急行回來送信,宴席上也沒吃什麽東西,碰巧廳裏擺著我做好的蛋糕食盒,他便以為是廚房做的點心,又因吃著不錯,一時也沒旁的東西果腹,這才又急又快地幹掉了我一整盒的蛋糕,後來被我急赤白臉地一通訓喝以後,才得知是我花了大工夫特意為吳夜做的糕點,雖然被訓的生氣,但是吃了我親手做的糕點心裏還是很得意,要是他知道廚房裏的眾人吃膩了我做的蛋糕,想必就不會如此竊喜。


    不過此刻我的心思早不在那盒曾經很看中的蛋糕上,看著劉暢那張貌似很生氣的臉,聯想他曾經也是這麽凶巴巴地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忽然之間,覺得他也沒那麽討厭,比起惜雲來,在這個宅子裏我更加信任劉暢。雖然惜雲姐姐溫柔善良,待我也恭敬有加,但她終究是個下人,究竟效忠於誰,目前尚未可知,況且此刻以她的身手想要阻攔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插翅難飛,若她隻聽命與吳夜,我豈不是寸步難行。


    想著眼下也隻有他能幫我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索性仗著他心裏的愛慕和嫉妒心,借他之手悄悄離開,“二哥,哪裏話,剛才是我小心眼,說話衝撞了,非影在此斟茶鄭重向二哥賠罪,還望二哥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次才好。”言罷我親手倒了杯熱茶,恭敬地遞了出去,劉暢見我如此鄭重,不自在地側頭輕咳一聲,道:“你的話雖然難聽,也怪我不知實情,既然你大方行事,我堂堂七尺男兒,自然不會與你再計較。”遂接過我遞出的熱茶喝了一口,算是盡棄前嫌。


    “二哥,你肯原諒我,我就好張口了,剛才忽然想起奶奶有吩咐,需我今日之前必須辦妥,可氣我此刻才想起來,白白耽擱許多功夫,所以想請二哥即刻送我回城,晚了怕奶奶怪罪是小,若耽誤了大事,隻怕我也要以死謝罪。”我故意既討好又嚴肅地扯謊,隻盼劉暢此刻能帶我離了去,至於以後該如何遮掩此事,我也顧不得。


    劉暢聽完,露出一副既緊張又驚訝的表情,沉思半晌道:“不知霜姐姐有何急事,可需要我協助一二?”早已猜到他定要問上一問,我便繼續神秘兮兮地瞎掰,“我不知奶奶需不需要二哥幫忙,但我此刻定是要親去的,本就遲了許久,若再耽擱下去,隻怕錯上加錯,還望二哥能快做決斷。”看著我一副急切要去辦事的表情,劉暢也不好再多猜多問,隻又遲疑地問了一句:“非影,你不等阿夜過來就走嗎?”就是為了躲他,當然不會等到他回來再走,可我不好這麽說出口,隻能擺出一副很糾結的樣子,然後再斬釘截鐵地說:“奶奶的事要緊,況且他已回京,何日不能再見,我還是先辦事要緊。”劉暢估計還在糾結何事這麽著急去辦,完全沒有看出我眼神中逃避的神色。


    起初劉暢想親自送我回城,我隻好假裝拜托他留下來給阿夜解釋,這才得以順利脫身。因不會騎馬,也坐不慣馬車,我便建議車夫走另外一條捷徑回城,安靜地坐在馬車一角,把脫身的每個細節又想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破綻,才放下心來晃悠悠地回城去。天色已晚,我自不好再回尚書府,便去珍寶齋落了腳,打發了車夫,又跟穆爺、白師傅知會過,才回自己的專屬小屋裏休息。


    躺在高床軟臥之中,我才憶起剛才那陣駿馬疾馳的聲音,算下時辰,不禁猜想會不會是吳夜正在向別院趕路?是也罷,不是也罷,我好似近鄉情怯般,明明知道他就在那裏,卻是再也不想見。


    “阿暢~,阿影~,我回來了!”吳夜一身酒氣,豪肝義膽地衝進別院,可惜等待他的,隻有一個好兄弟,卻沒了那件既不華美又不漂亮,卻讓他日日牽掛的衣裳。“阿夜,非影等了你一整天,確實是有急事要辦,才先回城。”劉暢看著兄弟兼摯友如此失落,才開口安慰道,“什麽急事,這麽晚還要趕回去?”吳夜不甘地問道,“自然是姐姐的事,也怪她粗心大意,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怕是八匹馬也拉不走她。你沒見她心心念念等你的樣子有多可憐,聽廚房說還忙活了一下午給你做了點心,巴巴的等著你來見他呢!”見吳夜的臉色由陰轉晴以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晚飯沒怎麽吃,酒倒是喝了不少,替你送信回來的時候,無意間吃掉了非影給你準備的那盒子點心,當真不是有心的,非影見此給了我好一頓排頭吃,咱們是好兄弟,我主動坦白,你就別跟我較真了。”


    果然是相伴了多年的好友,三言兩語之間,吳夜就消了疑慮,佯裝捶打了劉暢幾下,便聊起西京之行。“難怪這次你琴妹妹也跟了來,怕是要來給祖母過目的吧?”劉暢釋然地問道,“什麽琴妹妹,該稱祁表妹,女兒家的名諱豈可隨便亂說。”吳夜糾正道,看著劉暢曖昧的眼神,吳夜冷冷地一笑,繼續道:“我也知道自己年歲漸長,母親雖然不在了,可外祖家定會希望我能聯姻,繼續鞏固兩家的關係。”


    “雖然當年是你外祖父的意思,見你母親體弱,怕失了西京候這門貴親,才送了你庶出的姨母去做貴妾,想必也是希望親上加親而已。”劉暢勸解道,“麵上的說辭罷了,我若信了,小時候的苦楚也白受了。”吳夜淒涼的說道,“莫不是最近你又查到了些什麽?還是要從長計議,畢竟都過去十幾年,又都是你的親戚,不要恨錯人才好。”劉暢早就知道吳夜心裏的這根刺,總以為時間久遠,又查不到什麽證據,心裏的傷痛早晚會被撫平。


    “這定是天意,祁姨娘的乳母年紀大了,去年年前被放出去和家人團聚,我的人前腳問出了結果,後腳那老貨就叫人給滅了口,這不是擺明的做賊心虛,要鏟草除根嗎?所以我敢肯定她吐出來的話絕對可信。”吳夜惡狠狠地說道,“還真是你後進門的姨母害死你娘的?就你這些年所查,你外公當年對她的態度,想必以後要是生了子嗣定是要抬作平妻的?更何況她又是你娘的親妹妹,何至於此?”劉暢不禁驚訝地問道。


    “還能有什麽,貪心不足罷了。我爹打小就喜歡我娘,雖然明知我娘是庶出,最終還是苦求了祖父讓我娘進門為妻,可惜祖父母早逝,我娘又體弱無子,外祖父強壓之下,我娘她哪裏敢不從。祁姨娘進門後便眼紅我娘被爹珍惜,常借著姐妹情誼,送我娘吃食,待我娘懷孕的時候,身子已每況日下,父親多次勸阻要落胎,母親便更覺得愧對吳家,這才拚死生下我,撒手人寰。試問有侯夫人這個富貴的地位在那擺著,那個賤人怎會甘心做個平妻!”聽著吳夜一番平靜的論述,好似旁人家妻妾爭寵的戲碼,與他毫不相關,劉暢也不禁心中戚戚。


    阿夜小時候的事情,劉暢從祖母和阿夜自己嘴裏聽說過不少,仔細想來,大致也不難猜。侯爺因為阿夜出生而失去了心愛的女人,雖是親子,衣食無缺,卻不甚關懷,更何況祁姨娘巴不得他早夭,給自己未來的孩子讓位,再加上下人們陰奉陽違,致使阿夜幼時身體虛弱,心思敏感。待到阿夜四歲時,侯爺怕他一個人孤苦,曾送他去外祖家長住,雖然是不想麵對他那張越來越像侯爺夫人的臉,但卻不知因此種下惡果,讓阿夜不甘至今,徹查許久,尤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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