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祖父自打你隨祖母進京後,每年節慶都要差人來問候,近兩年更是每每叫你回去團聚,共敘親情,明顯是存了退讓、拉攏之意。本來你的婚事,侯爺和你外祖父自然能做主,奈何你養在祖母跟前多年,才會迫不得已讓祁小姐跟他父親隨你一同進京,雖然是存了給祖母相看的意思,但看這架勢,恐怕也是要求個板上釘釘的結果,才肯罷休。”劉暢就眼下的形勢給吳夜分析開來,“當年我身體孱弱,不得外祖父喜歡,舅舅姨母都厭惡我母親是庶出,對我更是冷漠,連帶著表兄表姐們都覺得我是個禍胎,那時候除了小舅舅家剛滿周歲的小表妹對我沒有惡意,隻怕人人都盼著我早點隨了我娘一命嗚呼才好。”劉暢見吳夜又陷入過去痛苦的回憶不可自拔,急忙開口勸道:“好端端地提這些做什麽,祖母若知你現在還如此自苦,定是要傷心的。”


    是啊,還好有真心疼愛自己的姑祖母!依稀記得六歲那年,一場風寒引發體內惡疾,碰巧趕上姑祖母和阿暢回鄉省親,本對人世毫無留戀的他,正是聽了姑祖母的一番教誨,才挺了過來,“夜哥兒,咱們吳家蒙曆朝皇帝垂愛,世代鎮守西京要塞,將門虎子,不勝枚舉,即便此時天下太平,誰敢不讚一聲吳家兒郎驍勇善戰、精忠報國!更何況你是我們吳家第十代嫡長孫,縱不能上陣殺敵、馬革裹屍,也不該如此窩囊地病死於內院,愧對祖先啊!”


    護國公夫人一席感慨徹底地改變了吳夜的命運,許是覺得吳家子孫凋零,侯爺難以支撐,若再折了這個嫡長的侄孫,怕是一門榮耀都會付諸東流,這才借了京城風水養人的借口,將病懨懨的吳夜接到護國公府親自撫養。而後又得知阿夜在外祖父家不得歡心,更是將人死死扣住,尋了好些個借口,多年都不許他回西京。


    不得不說吳夜在護國公府過的很是自在,不僅上有伯伯伯母細心照拂,下有劉倚霜劉暢對自己真心相待,更兼有姑祖母一日三詢問,下人們哪敢對他不恭敬,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國公夫人尋個錯處趕出府去。饒是如此細心地將養了半年,吳夜才眉心舒展,脫去病態,日漸生龍活虎起來,到底是心病大於體病,心結放下了,才能藥到病除。


    劉暢自出生便少有玩伴,加之吳夜與他年歲相仿、同住一府,又是祖母家的至親,更是喜愛與他一道玩耍,國公夫人倒是願意有人能開解吳夜,加之兒媳秦氏病弱,萬姨娘小家子氣,也怕長孫無人督促,不知上進,索性早早置了園子,單獨讓倆個小哥倆住在一起,正好也便宜他倆一起讀書、習武、互相關照、共同進步。不枉國公夫人一番苦心,多年下來,倆人似親兄弟般要好,一直同進同出,心照不宣,看著自己養大的倆個孫兒已然風度翩翩,獨秀於眾家子弟之上,難免有老來安慰之感。


    “不說這些喪氣的事,聞樓最近生意如何,京中又有什麽新鮮事?”吳夜開口問道,“有辛叔盯著,聞樓一向運轉良好,要說最近有什麽新鮮事的話,非一樁奇異的命案莫屬。”劉暢故作神秘地說道,“哦?這倒少見,京城這地界,日日命案不斷,這一樁又有何稀奇之處?”吳夜好奇地問道,“其實事情倒也簡單,不過是右僉都禦史齊府的一個管家被人下毒致死,之所以說是奇異,便是這毒發症狀聞所未聞、很是詭異,雖然可以確定是中毒身亡,但是看起來卻和平常惡疾致死一般,到目前為止仵作還查不出是何毒藥如此神奇,更別說是何人所為?還好死的隻是個管家,不然言官的嘴巴可不好堵,京兆尹這位置怕是要坐不穩嘍。”劉暢戲謔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京中官員,整日墨守成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辦事風格,要是能查出來什麽,反而稀奇。莫非辛叔覺得有價值,也派人去查了?不過一個管家而已,有誰願意花大價錢買他死因的真相?”吳夜有些詫異地問道。


    畢竟聞樓這兩年隨著知名度的提高,行情更是一日千裏,基本接手的都是些世家辛密的任務,雖然調查難度大,時間冗長,但是報酬很是不菲,這種既有錢拿,又容易窺探世家勾當的好事,從來都是最受歡迎的任務,雖然聞樓是他們兩兄弟多年的苦心經營,但是開源節流是任何生意人都要思慮的問題,不然這麽偌大的一個情報網絡可怎麽養得起。


    而辛叔,聞樓明麵上的樓主,代號釋絕,曾是一個職業雇傭殺手,當年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因為性子孤僻,仗著武功高強,一直獨來獨往,難免樹敵過多,最終才會遭人暗殺。碰巧大魚擱淺的時候,這對兄弟救了他,因尊崇他武藝高強,便入府做起了西席,傳授兩兄弟一些保命的功夫,也算是一邊養傷一邊報恩。


    而吳夜那時執著於仇恨難以自拔,可恨他年少無為,便與劉暢商議建立自己的勢力,以便刺探當年之事,劉暢一則不願他泥足深陷,二則希望他有個精神寄托,便同意創立起聞樓。在當時,無疑釋絕成為了最好的樓主人選,況且那幾月相處下來,二人皆拜服於他的武功,也算亦師亦友,自然與他商討主意。釋絕倒沒想到兩個世家公子竟有如此心氣,且他即將不惑之年,麵對無盡追殺,再想要浪跡天涯已非易事,並且若聞樓日漸壯大,對他不僅是一種保護,更是人生中的最後一搏,何樂而不為?


    釋絕繼任樓主之位後便改名辛棄,寓意放棄過往,重新再來。不枉他作了多年的殺手,訓練起新人真是別出心裁、獨具一格,畢竟做情報的不像是一般的賣東西,整個店鋪,擺好貨攤,呦嗬起來就有生意。做情報,人自然是第一要素,不但要多,還要貴在求精,畢竟線人到處都是,重要的是能甄別信息的來源和可靠度。個人素質上,武功之中輕功要最好,打不過也要逃的脫;性情之中善於隱藏、靈活巧思的最好,一般人看不透,卻容易接近、放鬆警惕,才能容易獲得情報;家世之中,自然是孤兒棄女最好,越空白的過往,越容易接受新的規則,家仇國恨的固然能臥薪嚐膽,但骨子裏的怨念難以駕馭,實非上乘。


    除了以上要求,還是要因材施教,苦練更是不可避免,雖非要殺手的冷血,但是規則還是要從嚴擬定,既是規行,亦是規心。辛棄老練,根據不同人的資質,會做相應的訓練,往往一個大的任務下來,一隊七人同時接洽,分工合作,明麵與暗裏的人都各司其職,最終由隊長總結確定結果,向上呈報,如此各人皆有專長,相輔相成,事半功倍,即便一人出事,也不會影響大局,亦不會全盤暴露。


    秉著如此培養和鍛煉的體係,最初的七人如今各自掌管一堂,按北鬥七星命名,代號為相應的解厄星君,堂中子弟則以對應堂號的天幹排序依次取名代號。即聞樓樓主座下,共設七堂,分別為天樞堂,亦是甲堂,堂主代號貪狼,主掌消息辨偽之職,堂員代號則為甲一、甲二、甲三。。。一直順延;乙堂為天璿堂,堂主代號巨門,主掌消息關聯之職,堂員代號由乙開頭;丙堂為天機堂,堂主代號祿存,主掌消息報酬之職,兼管樓中賬房事宜;丁堂為天權堂,堂主代號文曲,主掌消息收集之職;戊堂為玉衡堂,堂主代號廉貞,主掌行動配合之職,兼管樓中處罰事宜;己堂為開陽堂,堂主代號武曲,主掌行動策劃和傳遞之職;庚堂為搖光堂,堂主代號破軍,主掌暗中保護之職,兼管樓中習武事宜。其中,甲乙丙三堂為暗堂,丁戊己三堂為明堂,庚堂則亦明亦暗,明堂主要負責在外收集消息,暗堂則負責加工處理,因此七堂之中,不分高低,各為掣肘。每一個新的小隊皆由七堂分別出人,各司一職,每個隊員既要對小隊負責,也要向堂主複命,如此雙重轄製,為的就是互相配合,互相監督,以防內鬼。


    吳夜和劉暢雖然實為聞樓主人,但卻要進太學讀書,活動和生活更是要受身份所限,不能直接掌管樓中事宜,故此隻有樓主和堂主才知曉他倆的真實背景,雖然情報機構不比殺手組織要身臨險境、危機四伏,但任何強大的組織都會被人忌憚,一旦被發現跟朝廷人員有所關聯,更會成為眾矢之的,不得不防。


    “到目前為止,有兩股較大的勢力在暗中積極調查此事,其中一股便是風揚山莊,辛叔得到消息,是風揚山莊大弟子王鈺在負責此事,不難猜測該是霜姐姐在背後支持,所以我才讓辛叔也著手去查,希望能幫到姐姐一二。”劉暢認真地解釋道,“這倒奇怪了,表姐才回來沒多久,怎麽會和齊府的管事有關聯?”吳夜不得其解地說道。“姐姐與你,又何嚐不一樣,我隻是沒想到她已嫁為人婦,還是放不下當年之事。”劉暢歎氣道,“依你的意思,表姐是為了秦伯母?也難怪,表姐小時候性格開朗,落落大方,自從秦伯母去世以後,才變得沉悶敏感,不苟言笑,可是秦伯母的確是多年纏綿病榻,才會香消玉殞,這事人人皆知,表姐如此作為又是為何?”吳夜更是百得不思其解。


    “這點我也想不明白,當年母親在世時,祖父母很是看重,母親又寬和溫柔,雖然楊姨娘一向獨寵,我娘也因生我有些體麵,但無論明麵上還是暗地裏,家中的確相安無事,一片和諧。”劉暢回憶道,“這點我這個外人也是看的出來,畢竟像秦伯母那樣淡泊名利的人怎麽可能與人為惡,遭人陷害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姐姐雖然喪母,卻是姑祖父、姑祖母的心頭肉,即便再如何傷心,著實也不該一去多年都不曾回來,怕是背後少不得有什麽難言之隱,如此想來,非影跟著姐姐上京,的確是別有用意。”吳夜猜測道。


    “我倒是想不出那個呆丫頭會幹什麽,才能得姐姐青睞,不遠千裏帶她回來,以前劉宜也向夏荷掃聽過,說那丫頭剛進別院時就是個做灑掃的粗使丫鬟,嘴又笨,手又拙的,據說進園頭一年連一件針指都拿不出,後來不知怎麽能了姐姐的眼,才進得書房伺候,估計是怕連這個也做不好會被趕出去,這才日夜苦學,到底勉強識得幾個大字,也算是保住了這個差事。”一提起非影,劉暢就恨的咬牙切齒,沒想到如此呆笨的一個丫頭,竟然能被兩個少爺同時喜歡,想她要才沒才、要貌沒貌的水準,忽然覺得自己定是被魔怔了,才瞧上了那個蠢丫頭。


    “你該不會是因愛生恨吧!竟越說越刻薄,府裏頭不如非影的比比皆是,也不見你如此嫌棄,別的我也管不著,隻一點,如今她既然跟了我,無論好壞,再不許你說她一句不是。”聽著吳夜一副母雞護雛的言語,劉暢噗嗤一笑,道:“得了吧,就算你再怎麽護著她,人家還不是說走就走,哪如我這個好兄弟這般夠意思,還願留下來陪你同甘共苦。”“越發混說了,想必是今晚的酒沒喝好,一個勁地吃酸醋呢,看我等下不好好管一管你這張臭嘴,來人,上酒,哥哥陪你不醉不休!”吳夜說完與劉暢相視一笑,不禁煩惱盡消,待好酒好菜上桌,兩人執碗對月暢飲,極是恣意瀟灑。


    時光的流逝從不曾以誰的意誌為轉移,因此無論當事人如何糾結這個意外的錯過,靜謐的夜晚還是悄悄地過去了,縱然前半夜輾轉難眠,非影還是起了個大早,找借口溜了回尚書府,抱著鴕鳥的心態,企圖用人身的束縛來規避自己無端的排斥與猜疑。


    “咦,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冬梅從夏荷那裏得知表少爺昨日從西京歸來,想著非影前日出府,定是存了心思要見他,何況如今在尚書府中,不比在護國公府出門方便,想著她怎麽也要明日才肯回來,卻不想一大早旁邊就多了個鼓鼓囊囊地被窩,定是二門一開就溜進來的,還好今日看二門的婆子拿了夏荷不少好處,想必也不會亂說,這才放下心來。


    冬梅怕秋菊醒了更要驚訝,便悄聲出去打水,先叫醒非影淨麵梳頭,才喚了秋菊起床,好歹替她遮掩一個時辰,看起來才沒那麽突兀。一番折騰下來,天早已大亮,眾人皆魚貫而出,有條不紊地開始新的一日。碰巧今日輪到二少爺休沐,便同二少奶奶一起去給太太問安,太太便順道留了二少爺吃早飯。


    往常問過安,大媳婦便要回去,邊吃早餐邊處理府中事宜,太太心疼二媳婦,裝樣子立了幾日規矩就作罷了,往後碰到二少爺上朝的話,便是這嫡親的婆媳倆一道在太太這裏用早飯,親親熱熱地說些新鮮事,規矩什麽的自然沒人看,也就無需多此一舉。隻是今日留了二少爺在此,二位少奶奶自然不能失了規矩,尤其是大少奶奶久不幹侍奉人的活,隻能操著不太熟練的技藝給太太布菜,端茶漱口,遞巾擦手,怎麽也要在小叔子麵前力求個態度良好。


    一頓早飯下來,太太吃的通體舒暢,便提議一同去廣源寺上香,也好讓年輕人多拜拜送子觀音,早日為府裏開枝散葉。本來是件挺好的事情,可是聽到別有用心的耳朵裏,自然覺得極是諷刺,誰不知府裏大少爺與大少奶奶成婚已餘二載,一直未有所出,為防太太給庶長房裏塞人,大少奶奶便做主給自己陪嫁的兩個丫鬟開了臉做通房丫頭。


    表麵上看起來大房妻妾和諧,大少爺更是春風得意,但大少奶奶內裏精明,雖然自己嫁了庶長子,但決計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排在人後,雖然兩個通房日日輪流伺候,但避子湯卻是一碗不落的賞了下去,就憑手裏握著這兩個丫鬟全家的命運,大少奶奶就不信她們敢不喝自己準備的湯藥,更是不擔心她們會翻出什麽大浪來。


    如今府裏嫡長媳婦進門,要不是新媳婦麵嫩,自己又掌家許久,怕是太太恨不得立刻叫她嫡親的兒媳婦掌家,如此一來,大少奶奶的心思更是全部都放在主持中饋之上,為防婆婆找借口拉她下馬,事事親力親為,一來二去,對大少爺便有些顧此失彼,因此一直未曾有孕,雖然今日太太並不曾指桑罵槐,但大少奶奶聽起來卻格外刺耳,便推說府裏還有很多要事等她處理,這次就不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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