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沒有再說話, 隻將下頜抵在懷中人的頭頂, 雙臂悄悄環得再緊些。


    雲知意就這樣背靠在他的懷抱中,無聲笑了好久。


    周身被裹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暖中, 連月奔波的疲憊在身後這懷抱的熨帖下稍得紆解。


    良久過後, 雲知意望著前方的門扉,笑音輕快地打破一室溫寧靜謐。“真難得啊。你從前絕不會說這樣的話。”


    上輩子她曾仗酒行凶,與霍奉卿做過一回天底下最親密的事。但除那之外, 他倆大多時候都在衝突。


    所謂青梅竹馬、言笑晏晏,大概隻有雲知意來原州的最初兩三年。之後,大大小小的分歧就使兩人長期處於怒目舌戰的狀態。


    而今霍奉卿低頭服軟,在她耳邊說出示弱情話, 真像在做夢。


    “你從前也不會這樣任我抱著。”霍奉卿疲憊的沉嗓裏藏著笑。


    人與人之間交互的結果, 無非就是許多個“點滴瞬間”疊加而來。


    從去年秋日那場預審考開始, 他倆之間的相處就與從前有許多不同。雙方的改變在一開始都隻是細微的,並不易察覺。但在一天天、一月月的無數個點滴不同中,慢慢就變成了如今這局麵。


    他說話時,下頜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搗雲知意的發心。


    明明不是什麽孟浪放縱的姿態, 卻又親昵至極, 帶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酥麻,從她天靈蓋急速奔湧到四肢百骸。


    雲知意麵上驀地躥起赧然火燙, 腳趾在鞋中悄然蜷縮,心跳再度失序。


    這讓她莫名有幾分羞恥,可是若突然一驚一乍、推推躲躲,好像又會顯得輸了氣勢。於是她不動如山, 緩緩閉上眼,輕輕咬住自己微翹的下唇角。


    片刻後,雲知意清清嗓子:“你……到集瀅來做什麽的?”


    “看你有沒有被別的狗迷了心竅。”他哼聲輕道。


    雲知意好氣又好笑,坐直身回頭嗔他一記:“若有呢?你待如何?”


    “之前就說過的,”霍奉卿驕矜地輕抬下巴,垂眼睨她,“咬你。渣都不剩的那種咬法。”


    雲知意聞言也抬了下巴,正要與他抬杠,身後房門又被敲響。


    她笑鬧的姿態立時僵住,旋即猛地站起身,莫名緊張地瞪著緊閉的門扉,試探地喚了一聲:“九哥?”


    霍奉卿也已隨著她的動作站起。這聲“九哥”讓他俊顏繃緊,薄唇抿成直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要鬧了”的氣息。


    雲知意警覺地扭頭,瞥見他這副模樣,趕忙反手捂住他的嘴,笑眼裏滿是警告。


    雖說當世沒有古時那般嚴苛的男女大防,但他倆如今既非有公務需要避人密會的同僚,也沒有正經八百的婚姻之約,這樣獨處一室若傳到台麵上,終歸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事。


    門外傳來沈競維的聲音:“嗯。小雲,下去吃飯了。”


    他大約也是才沐浴回來不久,聲線慵懶鬆弛,頗有幾分撩人心弦的味道。


    這對霍奉卿來說,無疑是“有敵入侵”的訊號,從頭發絲到手指尖都進入“戰備”態勢。


    雲知意怕他想作怪搞事,幾乎將全身力氣都匯集到手上,死命壓住他的唇。


    一麵還得做出笑音,揚聲應著門外的沈競維:“九哥,你們去吧,我還不餓。”


    “隨你,”沈競維倒也沒有勉強的意思,隻是稍頓後又道,“那你晚些過我房裏來一趟。明日有些事要你去做,需提前與你交代清楚。”


    “好的九哥。”雲知意匆忙應聲。


    他倆是說好了,霍奉卿卻整個人都不好了。


    叫“小雲”就已經很不能忍,還“晚些過我房裏來一趟”?!這沈競維怕不是想客死異鄉吧?!


    *****


    在門外腳步聲漸行漸遠後,霍奉卿冷臉負氣就要往外走,卻被雲知意以身擋住去路。


    “想做什麽去?”


    霍奉卿瞪著門扉,從牙縫中迸出四個字:“手刃欽使。”


    “霍大人,你差不多得了啊。小作怡情,大作找死,”雲知意笑著抬手去捏他的左臉,“若叫人知道你偷跑進我房裏,看我跟你有完沒完。”


    這種親密的“懲罰”對他意外有效,成功安撫了他。


    他緊繃的肩背鬆緩許多,半點不反抗地任她揪著自己的臉,口齒不清道:“他憑什麽叫你去他房裏?分明沒安好心。”


    “憑他是欽使,我是隨行聽差,”雲知意輕飄飄送他一對白眼,好笑地解釋一句,“別瞎想些亂七八糟的,他是受我祖母之托才點我隨行。”


    沈競維能以一介寒門之身在朝中如魚得水,就絕不會是拎不清的人。


    他既賣給雲知意祖母這人情,就斷斷不會對雲知意胡來。


    若他行事連這點輕重都拿捏不穩,早被政敵挫骨揚灰了。


    都是聰明人,其中道理不必說破,霍奉卿自然能懂。但道理雖明白,他心中還是很不舒坦。


    於是接著吠:“那也不能叫你去他房裏。”


    “若我此刻與他一道下去吃飯,他就會直接將明日要做的事吩咐給我,”雲知意鬆開他的臉,“都是你不請自來惹的禍。怪我嗎?啊?”


    霍奉卿頓了頓,卻還是不依不饒:“那他憑什麽叫你‘小雲’?你又為什麽要答應?你還叫他‘九哥’。”


    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翻起舊賬來:“你對宿子約和霍奉安的稱呼,都是不帶姓的!”


    這事越想越氣,簡直不能細品。回想這麽多年來雲知意對他的所有稱呼,加起來就三種:霍奉卿、喂、霍大人。


    如今他已經給這姑娘親過也抱過,結果在她麵前的稱呼待遇還不如自家弟弟!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


    “看來,你對於稱呼問題是真的很計較啊。這事怎麽說呢?我倆太熟了,若我突然很肉麻的喚你,那不是很奇怪嗎?你應該也會受不了吧?”雲知意揚了下巴,噙笑睇他。


    霍奉卿忿忿回睨她:“瞧不起誰啊?你都沒試過,怎知我受不了?”


    雲知意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片刻,突然狡黠地輕夾眼尾,微啟紅唇,聲嬌氣柔,吐息如蘭——


    “卿卿。”


    猝不及防的霍奉卿聞言猛地閉緊了眼,明顯渾身抖了兩下,繼而呆若木雞。


    他的耳廓肉眼可見地泛紅,接著那紅暈更以驚人速度染向皙白如玉的臉龐與脖頸,以及更深處。


    他整僵在那裏閉目好一會兒後,才緩緩揚睫望向她。薄唇微翕,喉間滾了又滾,卻說不出話來。


    被他這副手足無措的呆模樣惹笑,雲知意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頜軟肉輕撓兩下,調皮地故意再喚一次:“卿卿。”


    他眸底暗了又暗,忙不迭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動,神情可疑:“別亂摸。”


    “誰摸了?我隻是給你順順毛,”雲知意兩眼彎成甜月牙,歪著腦袋一副招貓逗狗樣,極其壞心地細聲細氣,拖著柔軟話尾又來一次,“卿卿啊……”


    霍奉卿被她惹得麵紅心跳、方寸大亂,一時不知該笑該惱。


    他的唇開開合合,幾度欲言,最終卻沒尋出個反擊的言語章法,隻能自暴自棄般垂睫輕笑著,重重將她攬進懷中。


    他的臉就貼在她鬢邊,氣息盡數噴灑在她耳畔與發間。


    雲知意心跳怦怦然,悶在他襟前得意偷笑,小聲嘟囔:“我就說你會被肉麻到受不了吧?你偏要頭鐵試一試,活該。要不要我再……”


    他無奈地開口截住她的話,語氣裏有縱容與甜蜜交織,還有點招架不住的無力感:“閉嘴,你個小祖宗。”


    *****


    相擁片刻,雲知意想起先前被打斷的問題,便以手抵住他的肩頭,略略拉開點距離,認真看著他。


    “對了,你還沒說你來集瀅究竟是做什麽的。說真話。”


    霍大人做事可向來都要一石二鳥、三鳥,甚至恨不得鳥巢都一窩給端了。


    他說是為她而來,她信。但她不信隻是為她而來。


    霍奉卿麵上紅暈未褪盡,但神色已鎮定許多。


    他將她的手收進掌心,直勾勾與她對視。她也不催促,就歪頭仰麵,不閃不避地等候他的答案。


    霍奉卿抿了抿唇,目光神秘上瞟:“別問。再問我也不說。”


    看來是有不方便透露的公事。


    她心中忖道,沈競維選擇在集瀅停留,方才又說明日有事會吩咐給她去做。而霍奉卿也來了集瀅。有點微妙。


    不過,眼下雲知意的身份隻是個隨欽使聽用的學士,與霍奉卿終歸得公私兩論,不該問的事,她也不會讓他為難。


    反正等晚些聽了沈競維具體吩咐些什麽,她自會得出答案。


    但她忍不住想鬧一鬧霍奉卿,便嗤鼻輕哼:“你不是說‘要我管’?就這麽給我管的?”


    霍奉卿看著房頂,也不知為何突然間就囂張起來:“我是可以給你管。但管不管得住、用什麽才能管住,這得看你使什麽招。”


    “哎喲喲,你這家夥還有兩副麵孔啊?方才還賣乖撒嬌,轉頭就又桀驁不馴啦?”雲知意怪腔怪調地嘲笑他,“聽你這意思,是在討要‘好處’?”


    霍奉卿不答,隻是眼神往下溜來,慢悠悠落在她的唇上,意有所指地哼哼了兩聲。


    “那你走吧,”雲知意笑著將他推向門口,“我沒什麽招可使,也並沒有很想知道你‘狗狗祟祟’來集瀅的秘密。”


    霍奉卿在門前定住步子,扭頭覷她,滿眼失望與不解:“你這姑娘怎麽回事?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對,我沒有。快走快走,別被人瞧見,我多少還是要點名聲的。”雲知意笑眼彎彎地搖頭,從語言到動作都在毫不留情地攆人。


    他身量高長,體態斯文修頎,卻並不弱質。再加之男女力氣本也有差,若他不讓,雲知意還是很難輕易推動他的。就如此刻。


    霍奉卿腳下像澆了鐵水一般,定在那裏紋絲不動,隻是那麽扭著頭,目光黏在她身上,依依不舍得很。


    “還不走,用這種勾勾搭搭的眼神看我做什麽?”她索性放棄動作,嗔惱笑瞪他。


    霍奉卿輕動眉梢,倏地旋身與她換了位置,攬住她的腰背將她輕抵在門扉上。


    在她的注視下,他緩緩低下頭,鼻尖輕輕與她相蹭,嗓音微喑帶笑:“親一下就走。”


    “你的‘親一下’,能信才有鬼了,”雲知意紅臉覷著近在咫尺的誘人薄唇,抿笑嘀咕,“上回在我宅中,你最開始也說是‘親一下’。”


    “唔,那就……這次也別信吧。”


    唇齒黏纏的漫長追逐中,紛亂交疊的氣息使這個盛夏黃昏更添三分燥熱。


    霍奉卿此次來集瀅確有公務,按理本不該急於在今日這個時候來見雲知意。


    可他這些日子以來實在積攢了太多的不安與焦躁,不見到她,心就落不到實處。


    之前這兩個多月的分離,在旁人看來或許微不足道,卻是他倆這輩子自總角相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


    少時讀詩識相思,隻笑盡是書中癡。如今嚐盡相思苦,才知相思無處辭。


    作者有話要說:  章尾狗屁不通的四句像詩的東西是作者亂寫的,請專業人士切勿深究,_(:3∠)_


    感謝 小阿紫x3、安。、pinkmartini、木昜x2、阿北、慢慢的曼曼、蔡ch0i、星河x2、林深海淺x2、梓非渝x2、一溪雲x3、吉爾伽美什x3、朕博愛天下、城主、iris安柒x3、阿紋家的頭頭鴨、軟雲、櫻櫻桃桃、明湖x4、小腳涼涼、丟手絹、從銀河中心閃回你身邊、裏皮裏皮斯裏皮、紫☆妍、seven?、33029lxt、無言上西樓、26900651、sarbrina、徐子冀、錦x4、暖暖大人、頭頭家的阿紋鴨x2、楚崽崽、麒臉x2、我的寶貝、小碗醬x4、格咩qwq、嫕嫕嫕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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