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跟在李峋身後。


    其實她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但當她進了公司,看到沙發上鋪著的鋪蓋的時候,又覺得沒必要問了。


    隻有李峋的電腦開著。朱韻過去看,屏幕上分布著許多窗口,她讀過去,stat命令。


    朱韻攻讀計算機係這麽多年,走得一直是根正苗紅的康莊大道,對於黑客技術,她雖不是完全一竅不通,但也僅限於皮毛。


    她知stat是在內核中訪問網絡及相關信息的程序,能提供tcp和udp監聽,進程內存管理的相關報告。


    朱韻回頭,問正在接水的李峋。


    “你想追蹤攻擊者?”


    李峋沒有回答,他端著水杯回來,路過張放的辦公桌時,從桌裏掏出一盒可可粉。張放跟朱韻口味很像,特別喜歡吃甜的,可他又覺得男人愛吃甜十分娘炮,便把各種甜點零食都藏在桌子最深處。


    李峋撕開一包可可粉,倒進熱水杯裏,端到朱韻麵前。


    朱韻說:“你怎麽都不攪拌一下。”


    李峋麵無表情看著她,朱韻端莊地接過杯子。


    溫熱的可可下肚,驅散了體內寒氣,朱韻頓時感到一股濃濃的幸福感。


    她捧著杯子坐到李峋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屏幕。


    “這樣能追蹤到嗎?”


    “不能。”他從桌上的煙盒裏抽了一支煙,邊點邊說,“這隻能顯示當前連接,對方不攻擊就發現不了。”


    朱韻搜索腦中淺薄的黑客知識,建議說:“做一個日程安排呢,讓係統每隔一段時間就自動發指令,萬一對方恰好撞上了……”


    李峋叼著煙,靠在椅子裏,緩緩搖頭。


    “他不是那種新手。”


    “‘他’?”朱韻敏感抓住關鍵詞,“是你認識的人?”


    “嗯。”李峋瞥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也認識。”


    “……”


    朱韻看著他的眼神,瞬間想起一個人來。


    “是不是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瘦瘦小小的男人。”


    “對。”


    朱韻放下杯子,問道:“之前我都忘問你了,他到底是幹什麽的,那次見完之後就再沒出現了。”


    李峋衝著電腦微微揚下巴,“這不是出現了。”


    朱韻無言,李峋把煙取下,彈彈灰,說:“在牢裏認識的,至於幹什麽的。”他指了指屏幕,“就幹這個的。”


    “黑客?”


    “嗯。”


    “因為這個進去的?”


    “算是吧,他入侵了一家上市的網絡公司,套了不少錢,判了七年。”


    朱韻低聲道:“我就說看他不老實。”


    李峋眼神冷漠,“那你看我老實麽?”


    朱韻盯著他,剛開始時李峋還跟她對視,後來可能因為朱韻視線太過寸步不讓,他慢慢偏開了目光。


    朱韻:“你怎麽總替他說話?”


    李峋不說話,朱韻道:“我是就事論事,不是影射你,你對他的看法我能理解,但你們本來就不一樣。”


    “都蹲一間房,有什麽不一樣,”李峋睨了朱韻一眼,“況且他實力很強,比你高得很。”


    朱韻心道自己怎麽說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要還能中這種淺顯的激將法就搞笑了。


    “那行啊。”朱韻麵不改色地說,“實力強最好了,你拉他入夥吧,到時候你們倆加上董斯揚,我們公司直接更名‘改造者聯盟’。”


    李峋幹脆偏過頭不看她。


    朱韻問:“他給數據庫造成的損失大嗎?”


    他不說話。


    朱韻又說:“如果抓不到就先放一下,先把後台漏洞補上。”


    他還是不說話,甚至看都不看她,叼著煙,整個人一個大寫的鬧脾氣。


    朱韻:“……”


    氣氛有點不對勁,朱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她隱約也能猜到一點他這種態度的原因,那人雖然行為不端正,但在那段漫長的牢獄生活裏,他可能是李峋唯一的朋友。而且同是蹲監獄的技術型人才,她對他的抵觸很容易讓李峋覺得不舒服。


    可朱韻就是小心眼,她就是不想承認李峋跟監獄裏那些真正作奸犯科的人一樣。


    對於計算機行業,從一開始被母親強製塞進這個領域,到後來她真正愛上它,李峋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是他激起了她對編程的興趣,也是他讓她堅信科技應該用來造福社會,所以她格外看不起那些用技術作惡的人,也看不起那些在雞鳴狗盜之後還洋洋得意的人。


    “侯寧進去是有原因的。”在朱韻凝神思考的時候,李峋對她說,“他性格孤僻,小時候被欺負得厲害,後來有人看到他電腦技術好,主動跟他做朋友。結果人家說什麽是什麽,被人騙去盜號,蹲了半年看守所,出去後他那朋友又找他,他又信人家了。”


    “然後又被抓了?”朱韻幾乎要嗬嗬出來,“技術真是不錯啊。”


    李峋聽出她的嘲諷,說道:“他一共被抓了兩次,第一次是他那朋友太貪,留下一堆馬腳。第二次是他那朋友吃兩邊,讓侯寧竊取了公司重要資料,賣了一大筆錢,後來他朋友聽說那家老板準備懸賞抓黑客,就自告奮勇去捉賊,把侯寧賣了,又卷了一筆跑國外去了。”


    朱韻聽完,小聲說:“你不能這麽為他辯解,他已經進去過一次,出來還不知悔改。”


    李峋:“他運氣不好。”


    朱韻忍不住跟他爭辯,“這不是‘運氣’不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李峋看向她,平靜道:“我說他運氣不好,是指他身邊沒有一個能拉他一把的人。”


    朱韻一愣,她感覺到此時李峋的目光裏有很多想要表達的東西,但她來不及細看,他很快移開了視線。


    朱韻臉頰稍熱,兩人幹坐了一會,她找話題說:“那個……他為什麽要黑我們的數據?”


    李峋:“之前他想讓我跟他一起去國外,我沒答應。”


    朱韻先在心裏感歎一句幸好,又問道:“所以他現在在國外?”


    李峋搖頭,“應該還在國內。”


    “你怎麽知道,不是沒查到他的ip嗎?”


    “他給我發短信了。”


    “……”


    李峋說:“他是被方誌靖雇用的。”


    朱韻臉色一沉,“什麽?”


    李峋說:“不過應該不是直線聯係。吉力的遊戲年後馬上要上線,現在在做最後的宣傳,方誌靖把項目交給手下一個叫王科的人負責,這是他的宣發團隊想出的主意,大概是想再把我們的遊戲徹底做爛,再把用戶都拉走。”


    朱韻先是憤慨了一陣,又問李峋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侯寧自己說的。”


    “他為什麽要告訴你?”


    李峋哼笑,又抽出一支煙放到嘴裏,含糊地說:“他知道我跟這家公司有仇,一直盯著,在知道他們準備使壞的時候第一時間毛遂自薦了。本來王科他們隻是想找人寫外掛,但侯寧說他可以直接入侵數據庫。”


    朱韻氣得牙癢癢。


    “……這個王八蛋,之前還扒我的錢包。”她一拍桌,“報警吧!”


    李峋懶散道:“沒那麽容易,他這次很謹慎。而且你報警很容易刺激到他的情緒,侯寧是個特別敏感的人,你小心他一毛了直接把你的用戶數據全篡改了。”


    朱韻咬牙切齒。


    李峋看她氣成這樣,笑著說:“就說讓你在家好好過年,跑來幹什麽,惹一肚子氣。”


    朱韻不自覺地耷拉著嘴,說:“他給你發消息是為了什麽,炫耀?”


    “大概吧。”


    “我們給他點錢能處理嗎?”


    “他不是為了錢,再說了,就你那破遊戲能有什麽錢。”


    朱韻:“行,他還挺有風骨。”


    李峋:“他隻是不甘心我不管他了。”


    朱韻:“他多大的人,小孩嗎?”


    李峋:“性格確實像小孩。”


    朱韻惡狠狠地哼了一聲,“你能抓住他嗎?”


    “基本不可能。”


    朱韻毫不吝嗇地給出一個鄙視的眼神,李峋見了,嘴角彎得更深。他側過身,麵對朱韻,逗她道:“怎麽,你覺得我應該能抓住他?”


    “……也不是。”朱韻小聲說。


    其實答案是“是”。


    在李峋剛剛出獄的時候,朱韻思考問題尚且考慮現實因素,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想法越來越飄忽,二十歲時的念頭重新萌芽了,她總覺得李峋就是變形金剛,無敵的,什麽都能做。


    她捧著喝光了的水杯,默默反省。


    李峋隻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他不作任何評價,就扯著嘴角,慢條斯理地抽煙。


    朱韻說:“那現在我們怎麽辦?”


    李峋:“我試著聯係他一下。”


    朱韻:“他要是不配合呢。”


    李峋沒回答。


    朱韻又問:“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李峋:“沒,他手機號不用了,之前給我發短信的號碼也是改過的。”


    朱韻又問:“那他黑後台拿到的數據多嗎?”


    李峋輕笑道:“我們的係統在他麵前就是一坨豆腐,什麽時候入侵,破壞到什麽程度,全看他的心情。”


    朱韻沉默了。


    李峋看她一眼,說:“不高興了?”


    “沒。”


    “術業有專攻,他專門搞這些,做起來當然輕鬆。”


    朱韻:“你不用安慰我,快點想怎麽處理這件事。”


    李峋果真陷入思考,他又去拿煙盒,朱韻忽然說:“別抽了。”


    李峋煙已經放到嘴裏還沒點,他看向她,朱韻說:“你煙不離手啊。”


    李峋:“沒啊。”


    朱韻衝灰燼滿滿的煙盒說:“從剛才進來你就沒停過。反正你也想不出處理辦法,就別浪費煙了。”


    “哦,”李峋冷笑,“所以我現在連抽根煙都是浪費了?”


    朱韻不說話,光看著他,大概五秒後,李峋暗罵一聲把煙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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