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隨隨便便聊了一會,很快後半夜三點了。朱韻漸感困倦,聲音越來越輕。李峋注意到,對她說:“早點回去吧。”


    朱韻眼皮不停打架,剛要起身,李峋又說:“算了你在這睡吧。”


    朱韻回頭看他,李峋說:“你這樣不能開車。”他起身走向沙發,把之前亂糟糟的鋪蓋重新整理了一下,“在這湊合一下,明早再回去。”


    朱韻跟過去,在沙發前站了一會,說:“我睡這你睡哪?”


    李峋:“你不用管我。”


    朱韻躺倒在沙發裏,李峋隨手將一條薄薄的被子蓋在她身上。朱韻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這被子應該是他用過很久的,上麵的氣味跟他一模一樣,算不上香,但很獨特,像煙熏過的鬆節,赤/裸裸的男性味道。


    朱韻不自覺地把被子拉到上麵,埋住半張臉。這個舉動讓她想起那些小貓小狗,它們用氣味來記憶和分辨,簡直太會享受生活。


    “你睡嗎?”朱韻躺在沙發上問李峋。


    李峋又開始敲鍵盤,說道:“你先睡,我等一會。”


    於是朱韻便在這股熟悉氣味的的包裹下沉沉睡去。


    清晨,窗外的晨光叫醒了她。


    朱韻生物鍾很準,不管幾點睡覺,六點半肯定會醒。她被外麵白茫茫的一片晃得眯起眼,看了片刻,意識到外麵下雪了。


    朱韻盯著外麵白雪皚皚,覺得世界安靜宛如道場,她轉頭,看見暴虐乖戾卻又登峰造極的大師傅正靠在椅子裏睡覺。


    朱韻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去洗手間,先照鏡子整理頭發,又簡單洗漱了一下,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發現天花板的燈還亮著。


    朱韻輕手輕腳去門口關了燈,回到李峋身旁坐著。


    李峋還在睡,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夢裏也不踏實,眉頭偏緊。


    以前朱韻聽說,如果看一個字時間太久,會漸漸覺得不認識這個字,那舉一反三,看一個人太久會怎樣?


    她會覺得自己不認識他嗎?


    應該不可能。


    不管這段路最終的結果如何,他於她而言都太過清晰了。


    窗外雪花飄飄,落得不溫不火。


    大年初五的清晨,所有人都在夢鄉之中,朱韻不知昨晚李峋到底幾點睡的,她不想吵醒他,打算出門待一會。剛打算起身,李峋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


    他也被外麵的白晃了一下,眼睛眯著。


    朱韻見他醒了,拿起杯子接了半杯熱水給他。李峋看著冒著熱氣的杯子,維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未動。


    朱韻問:“不舒服?”


    李峋緩緩搖頭,眼睛又閉上了。


    她上一次見他睡醒是在董斯揚破舊的麵包車上,那次他也這樣,臉色黑沉,嘴唇泛青。


    大概十幾分鍾後,他重新睜開眼,這次狀態比剛剛好了一些。他拿過水杯,聲音嘶啞道:“……你起這麽早。”


    朱韻:“我習慣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沒早睡。”


    “那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李峋笑了笑,但剛清醒沒太有力氣,笑得有些敷衍。


    朱韻說:“真的有蟲吃,我現在要出去買早餐,你想吃什麽蟲?”


    李峋皺了皺眉,朱韻見他剛醒腦袋轉得慢,建議道:“要不還吃鹹菜麵包蟲?還挺順口的。”


    李峋扶著膝蓋起身,“年還沒過完,外麵怎麽可能有賣早餐的。”


    朱韻才想起,現在連初六都沒過呢。


    李峋打著哈欠往洗手間走,說道:“門口箱子裏有方便麵,你餓了就自己泡。”


    朱韻去門口翻,果然有箱方便麵,二十四盒一箱,現在就剩八盒了。


    朱韻回頭衝洗手間喊:“你平時都吃方便麵嗎?”


    李峋正在洗臉,沒聽到。


    朱韻把箱子扣上,忽然靈光一閃。想起昨晚從家裏帶來的一大堆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糧食儲備。


    幾個袋子一拆,裏麵幾乎全是營養品,名貴的如燕窩花膠蟲草,便宜的如大棗阿膠固元膏,還有各種各樣的鈣片,魚油,維生素abcde……應有盡有。


    朱韻看著這一大兜的補品,啞口無言。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裏,朱韻覺得自己跟家人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她覺得她永遠不可能跟母親進行深入溝通,也無法與她在一些實質性的問題上達成一致。而時至今日,雖然她很多想法還是與母親南轅北轍,但她至少學會了盡量求同存異,那些不能溝通的部分,她會試著忍耐和迂回。


    洗手間的門開了,朱韻回頭,看見李峋從洗手間出來,臉和頭發都是濕的。


    朱韻轉頭看他,後者回到桌邊抽煙醒神,她從袋子裏挑了幾樣管飽的食物分給他。


    李峋吃東西巨快無比,撕開包裝袋,兩口吞了棗糕,然後便坐在電腦前,劈裏啪啦不知在打些什麽。


    工作狂。


    這個詞曾經被田修竹用在她身上,但現在朱韻覺得自己根本不配。


    什麽樣的人有資格被稱工作狂?一天二十個小時在工作,剩下四個小時在準備工作,不做成這樣連提名的機會都沒有。


    朱韻看李峋正在做《花花公子》,問道:“你不找侯寧了嗎?”


    李峋:“不找了,找也找不到。”


    朱韻:“那你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李峋手下不停,說道:“為什麽一定要管,又不是我的項目。”


    朱韻被他頂得無話可說。


    這是精神起來了,都能氣人了。


    李峋都沒有看她,直接發言道:“別一清早就瞪我。”


    朱韻冷哼,把他麵前另外兩包棗糕搶了回來,李峋無聲地笑,評價道:“小心眼。”


    朱韻義憤填膺。


    “誰小心眼,你才小心眼。我的項目我負責,你不管我管,我就不信我抓不著他!”


    “祝你成功。”


    “你給個大概方向。”


    李峋手指停下,咯咯笑起來。朱韻惱羞成怒,質問道:“你笑什麽,這裏就你認識他,本來他也是你招惹來的。”


    李峋看著她按在桌麵上的纖纖手掌,笑意未消,感歎道:“你真變了不少啊。”


    朱韻:“沒變。”


    李峋抬眼,“你以前敢跟我這麽說話?”


    他眼神平靜揶揄,朱韻心口一抽,說:“我這是有感而發。”


    李峋叼著煙,不鹹不淡地看著她說:“對誰都不錯,就知道跟我厲害。”


    這話朱韻有點聽不下去了。


    你賴可以,但得尊重客觀事實吧。她把棗糕扔到李峋麵前,惡狠狠地噴了句“天地良心”,扭頭就走了。


    朱韻在心裏默默罵了李峋一個上午,後來想到他大過年還在加班,覺得他放棄侯寧的原因可能是怕《花花公子》的日程受到影響。


    心情平複後,朱韻開始自己彌補損失,找漏洞,試圖追蹤侯寧,但什麽方法都無濟於事。


    而且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最最可恨的事——侯寧竟然挑釁她。


    大年初六的清晨,朱韻打開電腦,看到屏幕上被留了一個詞——


    “!”


    下方還有中文譯版——


    “蠢貨!”


    久違的神經痛再次光顧朱韻的大腦,她指著屏幕問李峋,“他為什麽還幫我翻譯,是覺得我不會英語?”


    李峋抱著手臂笑。


    “誰知道了。”


    朱韻怒發衝冠,就在她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時候,董斯揚來了。


    大年初七的時候,飛揚員工陸陸續續回來上班。董斯揚是初八來的,過了個年,他看起來更壯了,推門而入,臉帶殺氣,一身風塵。


    朱韻本想過去匯報情況,結果董斯揚進來後直接無視朱韻,跟李峋打了個照麵,一同進會議室。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董斯揚從會議室裏出來,一句廢話都沒有,磨刀霍霍地離開了。


    朱韻一頭霧水,找公司裏的八卦小能手詢問情況。


    “張放同誌。”


    “嗯?”


    “問你點事。”


    “休想。”


    “……”


    張放森森笑道:“你趁我不在偷喝我可可粉以為我不知道?”


    朱韻:“再給你買。”


    張放:“我是這麽容易被收買的人嗎?”


    朱韻看了他三秒,說:“我要把你運營報告做假的事告訴董斯揚了。”


    張放瞬間就從椅子上彈起來,緊緊捂住她的嘴,憤慨道:“我什麽時候做假了?就改了幾個數字而已!”


    朱韻撥開他的手。


    “董斯揚和李峋研究什麽呢?”


    張放不耐道:“猜也該猜到啊,現在什麽最棘手啊。”


    朱韻凝眉。


    張放:“就過年我跟你說的事唄。”


    朱韻:“黑客?”


    張放說:“對,李組長找董總去處理了。”


    朱韻轉頭,看見李峋跟往常一樣窩在椅子裏寫代碼。


    他之前不是說他不管這事了?


    又騙人……


    朱韻衝著那黑色背影在心裏罵了三聲“畜生”,回身問張放:“董斯揚怎麽抓,他又不懂電腦。”


    張放坐下,翹起二郎腿,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我說朱組長,咱們腦筋能不能不要這麽死板?”


    朱韻:“什麽意思?”


    張放大喇喇道:“董總他老人家朋友多了去了,隻要有名字和照片,這座城裏沒他找不到的人。”他見朱韻仍蹙眉,好心提點道,“早在圖靈出生之前,有些行業就已經很成熟了。


    “……”


    朱韻無語過後,又心生疑惑。


    先不管董斯揚之前究竟是幹什麽的,既然他有能力找到侯寧,為何李峋沒有第一時間直接將事情交給董斯揚做?


    張放下一句話給了朱韻答案。


    他幽幽地說:“找是能找到,就是不知道抓住之後會怎麽處理了,我們董總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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