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的話給朱韻留下很深印象,或者說是在她心裏留下了隱患。


    朱韻找李峋旁敲側擊董斯揚會怎麽找侯寧,找到之後會怎麽做,李峋語氣敷衍,懶得回答。


    《花花公子》項目推進很快,一方麵李峋每天輸出成噸的代碼,而美術方麵也在田修竹的幫助下水準大大提升。原本拖遝的郭世傑有了偶像動力,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除了畫就是畫,進展飛快。


    如果是以往,李峋一心撲在項目上時,朱韻是不會打擾他的。但這次她破了例,隔三差五就去找他一次,軟磨硬泡想要探聽消息。


    李峋工作時脾氣異常狂躁,一次兩次還勉強敷衍,後麵次數多了直接發火,拍案怒叱,就差直接掀桌。


    可朱韻還是沒放棄,不管他怎麽回避,她就是不停地問。


    到最後李峋脾氣也被磨沒了,拳頭都砸在棉花上,他有什麽辦法,或者說他能拿她怎麽樣?


    “你去問董斯揚行不行?”李峋忍無可忍道。


    “我聯係不上他。”朱韻說。


    董斯揚為了抓侯寧,一連幾天沒有出現在公司,這讓朱韻更擔心了。


    “趕緊回自己位置去,自己沒活幹是不是?”


    “我們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李峋煩躁地推開鍵盤,掏了一支煙。


    朱韻第兩萬次問他:“董總要怎麽找侯寧?找到之後會怎麽做?”


    李峋第兩萬零一次回答她:“不知道!”


    朱韻:“你能聯係上董斯揚嗎?”


    “聯係不上。”


    “你都沒試一下。”


    李峋拍桌子,“你有完沒完?!”


    他語氣越發凶狠,朱韻也不怕。


    “我讓你聯係他問清楚。”


    “你天天就惦記這些沒用的!”


    “誰說是沒用的?”


    兩人吵得聲音越來越大,屋裏剩下三個人都齊刷刷地看著他們。


    李峋坐在椅子裏,朱韻站著,且穿著高跟鞋,這讓她的氣勢多少贏了一點。可馬上李峋也站起來了,朱韻的鞋跟不太夠用了。


    “你最後警告你一次。”李峋聲音壓低,盯著朱韻說,“我正在收尾階段,你要說可以,給我等三天。”


    朱韻毫不避閃地回視他,“這件事不弄清楚,你什麽尾也別想收。”


    李峋聽完這話,默然咬牙閉眼,怒氣值一點點積攢。眼看要火山噴發的時候,朱韻又說了一句——


    “上次就是這樣。”


    熔漿噴射時間延後了一秒。


    李峋看著麵前女人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吵架的原因,她的眼眸激動得有點發紅,她極力地傳達著什麽,想讓他理解她還沒說出口的那些話。


    上次就是這樣。


    你暴躁大家就讓你暴躁,你發狂大家就容你發狂,你不說別人就什麽都不問……結果陰差陽錯,白白賠進去六年。


    明明可以有另外的解決方法。


    李峋移開視線。


    朱韻:“項目什麽時候做都可以,這個不成我們還可以做下一個,但人出差錯就晚了,還記得林老師跟你說的話嗎?”


    你一定要走正道。


    李峋將手頭的策劃案狠狠甩在桌上,拿著煙往公司外麵走,朱韻跟上去,李峋邊走邊說:“董斯揚臨走前說他有分寸。”


    朱韻:“他的分寸跟正常人的分寸一樣嗎?”


    李峋:“……”


    朱韻皺眉看著他,“你一開始不把事情交給董斯揚是不是怕他做事太狠了。”


    李峋臉色凝重,靠在窗邊說:“我就是想讓他狠一點。”


    “什麽?”


    “侯寧該有點教訓了。”


    朱韻怔然,李峋抽著煙道:“我要用他,但他現在仗著有點技術太過肆無忌憚,董斯揚管他正好。”


    “可萬一董斯揚手下沒譜……”


    “應該不會。”


    “什麽叫‘應該’?”朱韻想了又想,“不行,你得跟著他。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等出事就晚了,你聯係董斯揚。”


    李峋:“你也要跟著?”


    朱韻看著他,“不然你會開車?”


    李峋給董斯揚打電話,幾句話的功夫就確定了位置,掛斷後朱韻問他:“為什麽你給董斯揚打電話就能打通,我打就沒人接?”


    李峋:“他把你的號拉黑了你不知道?”


    朱韻:“…………………………………………………………”


    李峋又說:“董斯揚已經找到侯寧了。”


    朱韻驚訝道:“還真讓他找著了,他怎麽找到的?”


    李峋翻了一眼,說:“他自然有他的方法,這世界又不是圍繞計算機轉的。”


    朱韻咂嘴。


    “當初你隨便抽了一張名片,沒想到湊到這麽一公司的奇葩,董斯揚已經找了幾天幾夜了吧,也夠拚了。”


    李峋:“你不知道他為什麽拚?”


    朱韻看著他,李峋笑道:“他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你跟我身上了。他比我們緊張,我們失敗幾次都可以重頭再來,但他沒有那個本錢了。成王敗寇,贏了就鹹魚翻身,輸了就被吉力踩死。”


    朱韻聽他語氣,似乎把自己跟他捆綁在一起了。不過說起吉力,朱韻尚有些慚愧,對李峋說:“其實要不是我們,飛揚也不會被方誌靖盯上。”


    “這叫什麽話?”李峋冷冷看著她,“人縮起脖子就不用死了?”


    朱韻又被批評,不自主地低下頭。


    李峋:“你看,聽話的時候多可愛。”他把煙一腳踩滅,勾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雙眼寒涼如水。


    “這世上隻有兩條路,一條等死的路,一條找死的路。董斯揚不是等死的人,你跟我也不是。”


    *


    夜半時分,市二環高架橋上燈火通明,晚高峰時期早已過去,車流行進流暢。


    一輛車飛速躍過一盞路燈下,留下一道白色的光影。


    朱韻抬頭看路標,確定之後繼續向前開,她瞥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位的李某人。在他問到董斯揚位置後,他們很快出發。一個負責開車,一個負責休息。


    “你要不要去考個駕照?”朱韻說。


    李峋:“沒時間。”


    朱韻:“你可以當初是休假。”


    李峋沒說話。


    朱韻又說:“不過你的身體協調能力那麽差,保不齊要學很久。”


    李峋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不含情緒地看她一眼,朱韻說:“難道不是嗎,排球打成那個樣子。”


    李峋還看她,朱韻也看他一眼,老生常談道:“我就事論事。”


    他笑,窗外的樹影在他臉頰上一閃而過,朱韻閉嘴了。


    接下來的一段路格外安靜,不一會便開到董斯揚給出的地址。這裏近城郊,是一片新開發區,朱韻路過過幾次,但都沒有停留。


    根據gps定位指示,朱韻來到一座公寓式住宅樓前。此樓隱匿於街道最深處,人煙稀少,悄無聲息。


    朱韻剛拐進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可馬上她就看到樓下停著的兩輛麵包車。車體偏舊,玻璃都被黑色貼紙糊死。這車跟之前董斯揚帶他們去開年會時的車氣質太像了。


    月黑風高,再看見這兩輛車,朱韻忍不住緊張。


    “李峋,不會出事吧。”她小聲問。


    李峋醒過來,他打開車門,“我去看看,你在這別動。”


    朱韻看著李峋下車,與此同時,對麵的麵包車裏也下來一個人。朱韻已經將車燈關了,隻能接著路邊淺淺的光線仔細打量,是個流裏流氣的小年輕。


    李峋過去跟那小年輕說了幾句話,小年輕抬手指向一處,李峋看過去,車裏的朱韻也趴在玻璃上使勁抬頭看。


    公寓樓大概十幾層高,是很普通的老式公房,沒有電梯,外麵是一列陽台。


    李峋很快從麵包車回來,敲了敲朱韻的玻璃窗。


    朱韻打開窗戶。


    “怎麽樣了,他們在樓裏?”


    “嗯。”李峋低聲道,“我上去,你在這等著。”


    朱韻點頭。


    李峋一離開,朱韻更緊張了。他剛進樓,前麵麵包車旁的小年輕就吹了個口哨。朱韻心驚,以為是對她吹的,抬頭卻見他衝著剛剛指向的公寓樓方向。不止他,很快兩輛麵包車裏下來六七個人,都看熱鬧似地仰頭看著公寓。


    朱韻放下車窗望過去。


    剛開始朱韻以為,那小年輕給李峋指公寓樓隻是想告訴他董斯揚和侯寧都在裏麵,可現在看來應該沒有這麽簡單,否則他們在看什麽熱鬧?


    這樣想著,朱韻眯起眼睛,細細觀察。


    她順著外麵那列陽台一層一層往上看,都沒有發現端倪,直到她的視線移至樓頂,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裏影影綽綽大概四五個人,站在沒遮沒攔的樓頂上。其中一個人站得很靠前,朱韻看了幾秒鍾,意識到那不隻一個人——


    樓頂。


    董斯揚西裝革履敞開懷來。這裏風大,吹得衣角肆意擺動,顯得他站得更穩。他嘴裏叼著煙,眼睛被煙熏得稍稍眯起,嘴角是一抹寒笑。


    他手裏拉著瘦弱不堪的侯寧。


    董斯揚鋼筋鐵骨,掐著侯寧領口的手臂幾乎支撐了侯寧全部體重,依舊紋絲未動。侯寧距離身後深淵隻有半步的距離,他不敢回頭看,也不敢掙紮怕董斯揚不小心鬆手。


    尤是這時,他還嘴硬。


    “我認識你,”侯寧神經兮兮地說,“你是飛揚公司的老板,以前是個混子,因為惡意傷人先後入獄三次。”


    董斯揚扯著嘴角,他的臉色看得侯寧滿頭大汗,他叫道:“你不敢推我下去!你快放手!你是不是還想回監獄去!”


    董斯揚看著他,嘴角弧度更彎了,他從容不迫地說:


    “你說老子‘不敢’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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