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同荀爽聊了會兒,無非是交代荀爽別想太多,將養好身子。荀氏一門看起來都是人中老龍鳳,成熟又穩重。


    同時呢,自己這裏正屬於事業上升期,事業蒸蒸日上,人才缺口十分大。此時你們投靠過來,就算不是雪中送炭,也絕不僅隻是錦上添花。


    荀爽也看出老董心思,拱手道:“太尉,老夫有些困乏了。堂外還有些不成器的族人,不若喚幾個進來,代老夫招待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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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公請自便。”老董當即頷首,然後道:“至於族人麽,喚文若前來便可。”


    荀爽笑著的臉頓時有些僵,咳嗽了兩聲弱弱道:“太,太尉……文若每日熏香,不過個人興致。”


    老董就有些不高興了,道:“老夫在荀公眼中,莫非隻是那等喜好簪花塗粉之輩?豈能不知文若腹懷經綸,謀略周全深遠?”


    “此番費盡心思才將城中那些毒瘤拔除,正當以溫藥調理滋補社稷根基。”


    “若得文若悉心輔左,以洛陽為點徐徐向各州郡推廣,徹底將整個漢室梳攏一遍,大漢王朝未嚐不可複興輝煌呐!”


    荀爽聞言麵色一凜,肅然起敬:“老夫愚拙,不及太尉萬一,這便去喚文若進來。”


    “嗯,事有輕重緩急,老夫還是分得清的。”老董便點頭,道:“談完正事兒,再討論老夫適合什麽香也不遲。”


    剛走兩步的荀爽,當時一個踉蹌。回頭看了眼老董,盡是幽怨無奈。


    喚來荀或後,他連客套話都懶得說,直接回臥房休息了。生怕在這裏多呆一會兒,老命先被氣沒了。


    “文若啊……”看著麵前這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一舉一動都是那麽有姿儀,讓人賞心悅目:“荀公已同老夫說過了,兩個月之前,汝便建言荀氏一族投效老夫。”


    “想必這些時日,也一直在關注著老夫吧?”


    “在下無事時便看下詔令及報簡,對太尉理念舉措略知一二。”荀或麵容平靜,不卑不亢。


    “可猜出老夫今日喚汝前來,所為何事否?”


    “當是還田於民之事。”


    老董便笑了,道:“若他人這般回答,老夫會喜不自勝。可出自汝口,老夫卻有些失望呐。”


    說著以眼神示意鼓勵,道:“再猜。”


    “除此之外,太尉應當還想革除漢室百年弊端,打破世族豪閥延綿不休,導致國力凋敝、內有外亂,百姓困苦之痼疾。”


    “漂亮!”老董一拍大腿,不由哈哈大笑:“知老夫者,文若也!”


    “如此大才,隻當個守宮令的閑差,掌陛下用紙筆墨及尚書諸財用、封泥之事,實在暴殄天物!”


    荀或不著聲色地揉了揉發疼的大腿,眼角有些抽搐:從見麵的第一眼,他就感覺出老董這人……不是處。


    不對,是不好處。


    至少,不是自己心目中那等殫精竭慮,一心為蒼生社稷的賢臣。


    才第一次見麵,就問熏什麽香,還拍人家的大腿,你禮貌麽?……咱倆的關係,有那麽熟嗎?


    最主要的是,你拍得咋那麽熟練!


    “那文若對此事,可有何見解?”老董不管這些,眼中滿是期待。


    荀或猶豫了下,才從袖中掏出一摞竹簡,道:“此乃在下觀摩太尉政令舉措,胡亂想出的一些感悟,懇請太尉過目。”


    老董當即伸手接過展開,神色不由漸漸凝重,眉頭也開始微蹙。


    荀或見狀,心中不由又升起一絲期待:雖然,此人與自己心中的明主有些差距,至少所作所為與自己的理念相符。


    同時,這般仔細重視自己的策論,用心體悟,可見對自己的重視。


    終於,老董緩緩合上竹簡,點頭道:“寫得很好、很專業。”


    荀或便要開口,與之探討。


    不料,隨後老董又道:“就是有一點,文若似乎疏忽了。”


    “哪一點?”


    “老夫……”老董神色認真,道:“看不懂!”


    他是真看不懂。


    一來全是繁體字,不認識的要一個個猜;二來得從上往下、從右往走讀,十分不符合前世的閱讀習慣。


    三來漢代的遣詞用句十分精簡,多義字、通假字比比皆是。


    最最重要的是,這時代可沒標點符號,一個斷句不對,整句話意思就不一樣了。


    曆史上的董卓雖然識字,但文學造詣顯然不咋滴。而他哪怕大學畢業穿越過來,也彌補不了這點。


    甚至,有可能還不如曆史上的董卓。


    一向虛懷若穀、脾氣很少的荀或,這會兒忍不住麵色泛紅,雙眼勾勾地看著那摞竹簡。


    老董估摸著,他是想搶過來敲自己的腦袋。


    “文若莫惱嘛,老夫看不懂,不代表不理解其中意思。你我慢慢探討,坐而論道,難道不是一樁美談?”老董趕緊去哄,生怕把好感值敗光了。


    荀或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太尉有何不懂,在下可一一解答。”


    “這裏。”老董又展開竹簡,指著一處道:“為戶籍相伍、集小鄉邑聚為縣,還有什麽商鞅、秦獻公……”


    “此乃編戶齊民之意。”荀或無奈,道:“自秦獻公、商鞅時起,便有編戶齊民之說,至前漢時已成定製。”


    “太尉收捕不少世家豪閥,其中必然有僮奴仆役,此番大勝亦有眾多戰俘。若要還田於民,自然當重新編戶齊民,納入洛陽戶籍管轄。”


    “哦,原來這個意思。”


    老董這才神色輕鬆,點頭道:“此事老夫已有謀劃,那些世家豪閥的僮奴仆役,還有戰俘自當先辦理身份證。”


    “隨後由官府丈量田地,再租賃與他們,同時種子、農具、耕牛等物,也可先由官府提供。”


    “以三年為期,耕種滿三年還清官府墊付的投入後,可將田地給予他們。同時為鼓勵耕作,期間開墾的荒地可直接劃分為其所有。”


    荀或聞言,這才慎重地看向老董,施禮道:“如此甚好,既可使這些人不會不知所措,得以溫飽,亦可使稅賦大增,太尉當真心細如發。”


    “細?”老董眉頭一皺,反問道:“老夫哪裏細了,你見過?”


    荀或臉上的笑容又凝固了,目光再度悠悠看向老董手中的竹簡。


    好在,過了一會兒後,他沒有動手搶,而是又艱難地笑了下,轉移話題:“太尉還有何處不懂?”


    隻是那笑容,已經很勉強了。


    “喏,就是這裏一大坨。”老董又一指,道:“看你寫得挺多的,似乎是關於賦稅改革的章程?”


    “然也。”荀或神色這才有好轉些,道:“太尉若想革除漢室百年弊端,便當從這賦稅入手,方可切中要害,偏僻入裏。”


    “哦?……”老董這下當即興致盎然,笑眯眯地看向荀或:“文若,不妨把話講得更明白一些。”


    “太尉,此事說來話長……”荀或卻看了看天色,已經到中午飯點了。


    老董也看了看,隨即了然:“阿韋,派人回府裏將庖廚領來。帶上調料廚具,食材這裏應該有……咱今兒中午,就在荀府吃了。”


    荀或當時驚了,道:“太尉下午也有空閑?”


    “自然有。”老董當即搖頭,一臉疑惑:“老夫一向吃完早飯後,就沒什麽事兒幹了,文若為何要這般問?”


    “太尉府中,難道沒有政務要忙?”


    “有啊。”老董點頭,然後還是反問:“但那都是別人的活兒,關老夫什麽事?”


    “沒,沒什麽……”這下,荀或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太尉整日無所事事,府中政務還一點不耽擱,說明什麽?


    說明老董能歲月靜好,是因為他讓手下負重前行了啊。


    自己要是投效了他,以後還不得被騎著跑?


    草率了!


    什麽觀其行、知其人,自己就不該迷信書中的經驗主義,單從老董愛民如子的舉措,便認為他是明主的!


    可惜,現在荀家舉族都遷來了,已經晚了啊……隻祈禱,自己不會成為荀家的罪人吧?


    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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