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爺子被以璨的話問的張口結舌,蒼老如樹皮的臉上浮上了些許凝重。半晌,才砸吧了一下嘴巴徐徐地說道:“年輕人,心中懷著太多的仇恨,可不是件好事啊。”


    以璨抬眸,笑的燦爛:“程爺爺,當年我可是還在我媽肚子裏的時候,就被親生父親和他的情人判了死刑的,您認為我現今感恩戴德得起來?假如把我換成您程家子孫中任何一個,您還能對他們說出這種話嗎?”


    以璨當然說者無意,卻一下子直戳程家父子的心窩子,想想當年孫婉琳的插足,不隻程老爺子臉色難堪,程世華的那張老臉都一下子漲得通紅。


    兩位加起來有一百五十歲的長輩對一個小姑娘笑臉當然不好翻臉,更何況他們今天來的目的還未達到。


    “小姑娘,也許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土。人,還是要往寬處裏想。”程老爺子的話說的不急不緩,中氣十足,實在不像個快九十歲的老人。


    “我當然往寬處想。我承認蘇航是父親,我還姓著蘇,我也祈禱孫婉瓊的兒子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以璨的臉上依然是笑吟吟,那口氣更是不容置疑,“隻是晚輩不知道,程爺爺您當年在戰場上是否也是這種菩薩心腸?”


    “此一時彼一時嘛。父女之間哪有什麽深仇大恨,蘇小姐這樣做,難道不怕壞了令堂慈善的名聲?”程家老爺子壽眉一抖,徐徐說道。


    果然是有備而來的!


    想必程家已經對自己進行了一番調查,程老爺子這句話也表明他知道母親抱養的童童,但是對其中內情又知道了多少?程中謙應該不會說出童童與陳家的真相吧?


    真是應了薑是老的辣這句古話,程老爺子早已經洞若觀火,被以璨這樣奚落卻仍是不動聲色,反倒字字句句都透著玄機,不得不讓以璨佩服他的心胸和氣度,


    “母親慈悲,並不是無底線。何況父債子嚐,母仇女報更是天經地義。法律並沒有規定我有必須救他的義務,程爺爺您曾位高權重,應該不讚成做以權欺人違反法律的事吧。程伯伯您雖然受人之托幫孫婉瓊的忙反讓自己陷入窘境,想必以後會多加警惕,不會再被朋友利用和出賣了,我當然也不會怪您。”


    以璨忽然佩服自己的口才了,這種拗口的話都能說的這般流利,真是形勢逼人強。


    “姑娘,雖然阿謙一直很護著你,但是內心裏還是希望你能慈悲為懷,否則也不會大過年的帶你去山裏看那些生病的孩子。孫家人為救自己的孩子舉止失當理應受罰,隻是,你和阿謙的感情才剛剛開始,程家近來宅不寧,還請你多加顧念,否則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去?”


    老爺子說的和藹親切,卻字字句句透著一股壓迫感。


    家宅不寧?


    以璨腦子劃過疑問,抬眼看到程世華的垂頭喪氣,便電光火石間明白他的所指。


    “程老先生,我想您弄錯了一件事。”以璨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裏有抹抗拒,原本客氣的用詞也變強硬而尖銳,“我從沒想過要做程家人。程伯父與伯母要分居,也不該因為這一件事就能導致,個中原因相信他們自己清楚,您也不糊塗。”


    想把屎盆子硬扣到她的頭上,門兒都沒有!


    “程孫兩家源遠流長,如果為我一個外人就導致田伯母離家出走,那他們幾十年的夫妻感情也真是脆弱。老先生您太高看我了,我擔起這個責任。程伯伯,您說是嗎?”


    程世華自做完介紹便一直沒說話,沒想到竟然被以璨一語揭穿境地,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一抹惱怒現在臉上,又瞬間掩藏了起來,說出來的也是極客氣的話:“蘇小姐,我父親的意思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孫婉瓊是孫家後人,對程家有恩,還是希望你看在阿謙的麵子上不要追究的好,至於我出於幫朋友一個忙給您造成身心傷害,我在這裏給你道歉。”


    “對不起,雖然我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但我並不認為孫婉瓊不該追究。”


    以璨憤然變色。


    最該死亡便是那老妖精,憑什麽要饒過她!


    “如果這件事情反過來,您還會這樣來勸說嗎?如果得絕症的是我,如果是我做了孫家所做的這一切,您還會這樣奔走說項嗎?程老先生,我尊敬您是長輩,但請不要要求我做力所不及的事。我隻是平民的孩子,也隻有平民的覺悟,所以請不要同我說禪!沒有盡責任,何來談義務!請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誰都沒有這個權利!


    至此為止,程老爺子才深切感受到被痛斥的滋味。


    以他的年歲和地位,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野丫頭如此指責實在是難堪到了極點。


    但程老爺子耄耋之年所經過看過的事情哪裏是平常人所想象的,他微垂著頭狀似深思,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地說:“姑娘,你說的有道理,你有你的堅持,但也請理解,我也有我的立場。”


    雖然有一種買賣不成仁義在的味道,卻一下子將程家和她劃清了界限,壁壘分明。


    以璨微垂著眼簾,仿若入定般陷入思考,隻有睫毛偶一顫動,說明了她心裏的掙紮。


    憤怒與恥辱的感覺慢慢攥緊了她的心房,直到緊握拳頭放在身側的手上指甲深深紮入掌中,才抬頭微微一笑,眸子燦若星辰:“對不起程老先生,程家對我來說是真正的豪門。程中謙先生隻是我的老板,他對我的維護隻不過是出於老板維護員工的道義所在,相信他這樣做也妨礙不到您報恩孫家的名聲。蘇澤偉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路人,他好,與我無關;他死,隻能是命運不濟。請您不要用道德和親情來綁架我,因為他們對我從來就沒有過親情,蘇澤煒更是不道德的產物,所以抱歉,我回報不了他們。


    蘇以璨擲地有聲地說完這幾句話,微微向對麵的一對父子彎腰致意。麵上不怒不喜,平靜如剛完成論文答辯。


    程老爺子沒有再說話,許久才站起身長歎一聲:“好了姑娘,你也不要多心,我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不想在這輩子欠下別人的恩情債不還,我所能做到的隻是來和你談談,聽聽你的想法。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倒是我打擾你了。”


    老爺子再沒說什麽,頓了頓手裏的拐杖,轉身步履蹣跚的領頭離開。


    程氏傳媒是新成立的公司,大約沒有多少人會認得這對父子就是老板的父親和爺爺,整個走廊安靜的不正常。


    以璨並沒有起身送客,她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靜靜地聽著父子兩人離去的腳步並伴著有規律的拐杖觸地的聲漸漸遠去,忽然間淚流滿麵。


    那隻鞋子本來就不合腳,她也從來沒稀罕穿過,隻不過機緣巧合,由著他比劃了一下子讓她看到了華麗的光彩,卻不料仍是刺得滿足血淋淋的。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念童童,想到比自己還小一歲,一直被母親嬌養著的妹妹不知道此刻在哪兒傷心地漂泊著,胸口悶疼的像要裂開。


    以璨呆坐了許久,久到忘記了時間,直到發現自己的肩上多了一雙溫暖的手。


    “以璨。”


    劉曉非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到了她的身後竟沒發覺。


    “明天跟我出差吧。”


    劉曉非的語氣明像是知道了什麽,作為下屬,出差本不用和她商量的語氣說出來。


    “曉非姐,我想我應該辭職了。”


    明明腦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口裏說出來的話卻讓自己也嚇了一跳。


    “蘇以璨,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個喜歡退縮的人!”


    劉曉非雙眸灼灼,臉上的線條冷硬而堅毅,語氣嚴厲的像是麵對一個考試不及格的學生的老師。


    “曉非姐,別人打了我一巴掌,我總不能等著再被踢一腳。”


    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心裏忽然疼的發抖。


    原來這就是結局。


    忽然間她就理解了童童的出走,她此時此刻也希望逃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心思,舔舐傷口。


    “換個角度,你會發現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糟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也許他們隻是偏向自己的親近的一方。以璨,堅持下去,和你以後的人生相比起來,自尊心一分錢不值。”


    劉曉非果然知道一切。


    那麽,自己的實習被安排跟著她也是有目的的。從開始被撞受傷,到目前身世披露,程中謙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瞞著她。平時對自己並不特別,關鍵的時候卻能直抒胸臆。


    也許她也愛程中謙,卻不失為一個坦蕩的女人。


    “即便你不想留下,也要完成手裏的工作,做到有始有終。小女孩子離家出走那一套是幼稚的表現。”劉曉非的眼神有一抹難懂,卻飽含真誠,“程氏從不接受實習生,你是第一個,也是我第一次帶的實習生,我不希望你交出一份不合格的答卷。”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接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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