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在演武堂下正襟危坐的十四名弟子,楚修平那本就皺得緊緊的眉頭都快揪成了一團。


    若論對自己的敬仰和忠誠,這十四個毛頭小子確實無可挑剔,論品德操行,亦是個個都可以拿得出手,但是談到資質與能力,便真的嗚呼哀哉了。


    二弟子馮仕雲與方如嵐同年入門,對於修行的刻苦與堅韌可謂是華陽上下,數一數二,功底根基不可謂不深,但仿佛是天生腦子缺根筋,反應總是比常人慢上半拍,切磋起來往往麵對比自己實力稍弱的人都會處於被動,十年前的“華陽爭鋒”便是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手上,第一輪便被淘汰。


    三弟子伍行風腦子倒是靈活許多,人也勤快,可是資質和悟性差的卻不是一星半點,雖說也修行十數載,但是與許多後入門的弟子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四弟子張東颺取前者兩人的優點,頭腦靈活、資質也不錯,可論及恒心與堅韌,難免讓楚修平一陣頭大。


    五弟子劉瀟颯倒是很像大師兄方如嵐,可在一場失火中為了掩護同門師弟,傷了左臂,功力受損嚴重,在風門裏尚且還能名列前茅,但放在整個華陽,便隻能泯然眾人矣。


    至於後麵的十個弟子,因為入門較晚,除了八弟子柳飄外,幾乎都到不了華陽爭鋒該有的層次,連自如地禦劍飛行都有些吃力,派上場除了給自己丟臉,起不到任何別的效果。


    可為了不讓任何一門斷絕香火,祖訓規定了,華陽爭鋒的三十二個名額每個門派必須派遣相對平均的人數,一門六人,剩下的兩名由長門的新晉門生或者長老們的子嗣補充,但是近年來長門凋零,長老人數稀少,既無子嗣也無新晉的門生,因而多餘的兩個名額便分別交由如今門徒最多的雷門和火門。可就在水門和土門大歎不公的同時,楚修平卻是長舒一口氣,畢竟十年前加上方如嵐才勉勉強強湊夠六人,要是再多加一個,那就真是下不來台了。


    可時至今日,又該怎麽辦呢?


    “馮仕雲、伍行風、張東颺、劉瀟颯。”楚修平一口氣連續點了四個人,堂下弟子們的表情也從意料之中又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瞬間轉變為冷汗直冒的膽戰心驚。看到這樣的情景,楚修平氣不打一處來,可又不知該怎麽對待這群“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子們,張開準備繼續點下一個人的嘴更是有點顫抖了起來。


    “師父......”卻是這個時候,所剩十人中最具優勢的柳飄卻是突然小心翼翼地開口:“弟子......弟子近日偶感風寒,腹瀉不止......這個......三日後的比試若是勉強參加,怕是......怕是會有損恩師您的顏麵......這寶貴的機會.......就讓給比我先入門的幾位前輩師兄吧!”


    聽得柳飄說完,六弟子和七弟子紛紛雙眼噴火地怒視於他,其餘幾人則是紛紛投以感激的目光。


    而靜靜聽完柳飄結結巴巴發言的楚修平,卻是滿麵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師門不幸,師門不幸啊!”哀歎兩聲,驟然張開的雙眼裏精光四射,眨眼間消失在眾人麵前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柳飄的身後,在眾人詫異而驚悚的目光中,隻見柳飄已呈一種球型的姿態飛出了演武堂。


    目光朝著噤若寒蟬的弟子們橫掃一圈,冷冷道:“就這樣,加上柳飄,還差一個人,你們給我好好在這練習,晚點兒我再來公布名單!”火冒三丈地大步走出演武堂,在一片滿懷絕望與恐懼的歎息聲中,柳飄鼻青臉腫的身影又飛回了堂前:“從小我就教你們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有擔當,下次誰要是還像這臭小子那樣,別怪為師翻臉無情!”


    楚修平熾熱的嗓音飄入演武堂,隻留下瑟瑟發抖的眾人擠作一團。


    初春二月的月色還是帶著些許寒冷,但澆在楚修平的心頭,卻絲毫起不到滅火的效用。


    雖然曆代風門都是人丁稀少,可代代都有著驚才絕豔的奇人,但是傳到了他這一代,除了方如嵐勉強稱得上能繼承香火外,幾乎都是拿不出手的廢柴。可方如嵐哪怕在華陽全脈中雖都可以稱得上翹楚,卻是修道二十餘載,也未能比及自己的三成功力,甚至自己都有些懷疑,他在華陽派隻能由長門教授的核心功法——太清靈歸訣的學習中,被掌門姚天雲做了什麽手腳,製約了他的進步。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是無能為力,因為許多原因,也無法徹底與姚天雲撕破臉來。想著長盛不衰的風門也許到了他的手裏也許就要這樣日漸沒落衰敗,一種回天無力的絕望與懷才不遇的憤慨登時湧上他的心頭。


    手握法訣,一副光耀如日的太極法印登時出現在自己的身前,並指如劍,輕輕一刺,隻見山崖下的浩渺鬆林,竟被推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殘枝斷木揚起的灰塵,更是連月光都蔽住了大半。


    “啊!”仰天長嘯,竟是那掛起魚尾紋的眼角都微微濕潤了起來。數不清的恨意和不甘如風暴如潮水,拍打著自己,鋪天蓋地、似乎要把一切都吞沒一般。


    然而就在此時,一段輕柔的琵琶聲,卻悄悄從身後傳來。


    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如潺潺的流水,如清涼的甘露,如細細的微風,如飄零的柳絮。輕輕覆蓋在楚修平的全身上下,讓那血紅的雙眼都緩緩褪色如常。


    “爹爹!”一聲輕喚,便是將那千嬌百媚融於一體,任憑多麽意誌堅定,都不禁晃神:“您白日為我風門殫精竭慮,如今到了夜晚卻仍是愁眉緊鎖、憂心滿腹,可以告訴夢兒一下,是何事,讓您這般?”


    楚修平緩緩地回身,輕移步伐,便是一瞬間就躍到了十數步外的少女麵前,看著那白衣輕紗,柳眉杏眼,微微歎了口氣,刮了一下那比自己高挺許多的瑤鼻,柔聲道:“夢兒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反而更好一些。”


    是啊,這個膚色淡粉、柔媚可人的少女純潔得如同一張白紙,楚修平不想讓某些陰暗而沉重的話題玷汙了她無瑕的生命。


    哪怕,不告訴她,會讓她糊糊塗塗地過完這本不該平凡的一生。


    “可是爹爹,夢兒已經不小了......”楚雲夢咬著嘴唇擺了擺頭,大大的雙眸裏透出柔弱卻執拗的目光:“連哥哥都說他要刻苦練習仙術在華陽爭鋒上為爹爹和娘親爭光,我都和他一樣大了,也該為你們分擔些什麽了。”


    “什麽?”然而聽著小女懂事的寬慰話語,楚修平非但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高興,反而是一張國字臉,登時變得蒼白了起來:“我除了基本的運氣通靈外就沒教過他任何法術招式啊,他......他從哪去修習練習?”


    看著爹爹那銳氣逼人的雙眼,楚雲夢登時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語,可見事態嚴重如斯,也不敢再幫著兄長隱瞞,咬了咬牙,說道:“平日爹爹您去演武堂教授師兄們仙術的時候,哥哥都纏著娘親讓娘親教他水係的仙術,娘親耐不住,便將水係的大部分仙術都傳授給了哥哥,而當您回到屋裏的時候他就跑到藏書閣裏看書,或者瞞著娘親去後山禁地修煉,聽他告訴我,風水二係的仙術他幾乎全部融會貫通,就連禁地裏的符靈,都......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什麽!”聽完楚雲夢那不長的敘述,楚修平的心中卻好似呼嘯而過一柄重錘,狠狠砸了上來。


    其實他早就清楚,楚雲逸已把兩係仙術學去大半,還道是林婉容私自教授而已,就算囫圇吞下也根基粗淺,發揮不出全效,誰曾想,他竟是自己通過閱讀風門藏書閣裏的古籍無師自通,那個就是與前者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了。


    風門首任掌門乃是華陽派創始人元辰散人最得意的弟子——軒塵道人,其天資實力絕不嚳於恩師,加之博覽群書,又有遊曆誌異的嗜好,存於風門藏書閣中的仙術秘籍、修煉要訣與記載各地風土傳說的各類書籍簡直難以計數,若是能參透其中十之三四,無需名師指導,也便能夠在如今的華陽弟子中輕而易舉地出類拔萃。楚修平萬萬沒想到,那和自己年少時十分相似的紈絝少子,居然能潛心在那浩如煙海的古籍之中,且大有所得。可以目測到將來的他絕不會遜於當年的自己。


    然而,這卻恰恰是自己最怕的事情!


    那個無視法度門規,連自己三令五申不準進入的後山禁地都能作為日常修煉之地的不法之徒,又有著能夠將方如嵐出師前都無可奈何的師祖符靈滅殺殆盡的實力。估計若是放手讓他去了另一片廣闊的天地,定會惹出一場又一場無可估量的禍事。而且若是被他知曉到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隻怕......


    不行,絕對不行,十八年來從不認真教授他仙術,甚至不惜浪費他那絕佳的天資,便是為了讓他泯然眾人,躲過那是非災禍,可如今為何偏偏越是害怕,越是擔心,事情卻越是要發生!


    那一身清奇的根骨,那一身遠大的抱負,到底是福是禍?


    突然想到那後山禁地中藏著的兩樣東西,登時一陣眩暈湧上心頭,堅強如鐵的楚修平竟是後退一步,向後栽去。


    好在突如其來的一股浮力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身後,林婉容的聲音,也由遠及近,出現在了楚修平的身邊:“修平,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逸兒的天資確實難得,我們,不該自私地決定他的一生!”


    “可是......”楚修平回過頭,看著那精致而典雅的玉容,微微歎了一口氣,沉聲道:“婉容,你知道的,我們......我們根本就無力對抗他,而且,要是讓逸兒知道了那些事情,隻怕......”


    “把落星劍的禁製解封了吧,讓逸兒戴上它,就按當年龍師兄說的那麽做吧!”林婉容亦是垂下了頭,無可奈何地說道。


    “可是,八年前靠著如嵐拚死搶回來的暖陽玉,我才壓製住了逸兒體內的寒毒,要是再給他落星劍,隻怕......龍師兄已經不在了,就算是姚天雲那個狗東西也不可能救得了逸兒的!”整齊的牙齒深深嵌入楚修平那略厚的嘴唇,幾縷血絲,滲了出來:“更何況讓逸兒帶著落星劍去參加華陽爭鋒,豈不是送貨上門、自投羅網!”


    “雲夢,你先回去好嗎,娘親和爹爹在這商量些事情!還有今天你聽到的所有話,千萬別告訴你哥哥!”支走全神貫注聽著自己二人說話的小女,看著她聽話遠離的背影,林婉容方才輕輕地開口:“修平,你覺得逸兒的天資與我二人相比,上下如何!”


    “你的意思是?”楚修平詫異地看著平時最為嗬護愛子的發妻,用一種難以置信地語氣說道:“這可不是非同尋常地小事啊,錯一步,也許就......”


    “可你覺得姚師兄他可能完全不知道落星劍的事情嗎?而且那個遺憾和愧疚,真要一輩子留在我們的心中嗎?”林婉容說著,突然輕輕地抬起了頭:“你的那些弟子們聯手在演武堂給你演了一出好戲,不也正是為了把那個寶貴名額讓給作為他們心中除你外最大驕傲的小師弟,要不你覺得老四他都會沒有自知之明地毅然決定參加,剩下幾個血氣方剛的孩兒們能無視這個證明自己榮譽的機會?”


    “可是......”楚修平恍然大悟般睜大了雙眼,但那一分猶疑卻還是沒有散去。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做到了這個地步,你覺得,還能拒絕嗎?”林婉容轉身,兩隻修長的手臂繞在了楚修平的頸後,柔聲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修平,放他去吧,也許未來會有很多我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呢!”


    一語成讖!


    可就當二人靜靜相擁、思索著的時候,一束湛藍的光芒如彗星貫日般伴隨一聲巨響,從清巒峰的後山,直衝雲霄。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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