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一刻,楚雲逸的腦海裏卻閃過了許多許多。有爹爹嚴厲的責罵,娘親和藹的笑容,雲夢微紅的雙眼,大師兄溫暖的手掌,二師兄的木訥,三師兄的勤奮,四師兄的幽默,五師兄的堅韌......甚至不知為何,連南宮璃那冰冷無情的俏臉和那漠視鄙夷的眼神,都揮之不去地清晰出現。


    也許,是自己有生之年無法打敗那個最想打敗的仇敵,心有不甘吧。


    哦,對對對,有個名詞叫做死不瞑目,大概就是這般。


    楚雲逸訕笑了一下自己的愚鈍,死到臨頭卻沒能保持自己一貫的聰明機智。不由得略帶失望地輕聲一歎。


    然而那“唉”的一聲方一出口,登時提高了八度,變成了“啊”的一聲慘叫。


    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從雙手手腕間狠狠地竄進心底,也順帶將那阻擋著自己意識知覺和浪潮般無盡靈力的堤壩,一並衝開。隨著楚雲逸負痛猛地鬆開了雙手,被剝離身體的一切融合著落星劍的強大靈力全都湧了回來。


    隨著楚雲逸被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一片混沌也驟然消散,奮力進攻著的落星劍也像是被抽幹了力量,緩緩墜到了楚雲逸的身邊。


    那充實的感覺重新遍布了楚雲逸的全身,原本絕望的心也隨即又開始跳動了起來。


    嚐試著握了握手掌,確認身體已經恢複了正常,方才緩緩坐起身,輕輕抄起落星劍,重重按回背後的劍匣。最後才撫了撫手腕間被灼傷的皮膚,抬起了頭。


    隻見一襲紅袍,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十丈之外的地方。


    濃眉鳳眼,黑發玉麵,俊秀的身姿在陰暗的密林裏依然耀眼非常,一雙十指修長的手交握著機巧的法訣,甚是優雅地放在了身前。


    楚雲逸不禁微微頷首,甚是滿意這個救自己於危難中的少年不論氣質還是相貌都很合自己的胃口——當然,隻是單純的欣賞而已,絕無他意!


    可就是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


    雖然身邊的壓抑氣氛絲毫沒有一分緩解,但楚雲逸的注意力顯然被這個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少年吸引了過去,經過仔細的一番打量,才終於發現,問題的所在。


    他握訣的雙手貌似有些顫抖,微微的痙攣也在那俊秀的臉上若隱若現,其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前襟第三顆扣子貌似扣錯位了,讓那原本整齊合身的紅色道袍變得有些突兀的淩亂。


    對了,還有就是,不知為何,從他驅動火焰將自己與落星劍及時分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但是那姿勢造型貌似沒有變化一分一毫。


    “請問......”楚雲逸略帶不解地開口,卻被那劍眉一挑,嘴角微揚的少年一聲清朗而充滿活力的大喝給生生打斷。


    “帥嗎?”短短兩個字,卻蘊含著深不可測的巨大力量,差點沒將好不容易從鬼門關逃脫的楚雲逸再次擊倒。


    “看不清!”要想楚雲逸這華陽派數一數二的惹禍精要是沒點真才實學也定是做不到如今這般的聲名遠播、婦孺皆知。幾乎天天都能將城府極深的楚修平氣到不把他打得半死誓不罷休的地步,這嘴上功夫也的的確確,非常了得。


    “你說什......”前一刻還風度翩翩的紅衣少年果然登時火冒三丈,抖了抖僵硬的四肢,便是準備破口大罵、以示還擊,可話還沒說完,隻見他雙目一凜,便臉色蒼白地朝著楚雲逸撲了過來。


    “喂,你幹什麽,我不喜歡男......”還不待楚雲逸反應過來,便被那紅衣少年撲倒在地,滾進一片深深的灌木之中,一副伶牙俐齒,也被死死捂了起來。


    突然遇到這樣的變故,楚雲逸當然是像所有平常人一樣拚命掙紮了起來。可誰知他越掙紮,紅衣少年壓在他身上的力量就越大,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前所未有的殺意登時從前方撲麵而來。


    順著紅衣少年驚恐的眼神望向前方,隻見那結界的頂端登時浮現出了一個缺口,一個身著黑衣,手提利劍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天空之中。


    借著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見,那長長的黑衣上滿是裂口,被一片又一片的大塊血跡給布滿,而那劍尖上更是止不住有紅色的液體接二連三地滴落下來。更為恐怖的是多股強大的靈力流動環繞在他的身周,帶動著那血滴和不知是何物的碎屑流轉著,像是給他那並不高大卻堅實精壯的身體套上了一襲血袍,再配合上那臉上漆黑色的猙獰麵具,在這三更半夜、荒無人煙的時空,確實是一幅令人肝膽俱碎、不寒而栗的恐怖圖景。


    猛地咽了一口口水,顫抖著的身體已然被同樣瑟瑟不已的紅衣少年死死按住。


    毋庸置疑,這個猶如從地獄中逃出的修羅一般的人物,定然是感受到自己對結界的衝撞,感覺行動受到了威脅,方才匆匆趕出、前來查看。而很可能壞了他好事的自己,若是被發現,定然逃不過被殺人滅口這一不可避免的下場。


    感受到了背後落星劍的微微顫抖,可同時更感受到了那騰在空中黑衣人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實力,他明白,就算拚上性命去驅使落星劍,也未必可以打敗這股擁有隻在怒罵掌門時的父親身上才感受過的霸道氣息。


    “落星啊落星,忍耐一下,我們現在真的不是他的對手!”楚雲逸在心底說著,雙眼卻死死盯著空中那殺神般的身影:“我答應你,如果他是你的仇人,我一定幫你報仇,隻不過不是現在,可以嗎?”


    微微地顫動緩緩平息,而就當楚雲逸輕舒一口氣的同時,危機再度來襲!


    一股暗金色的光芒登時充滿了黑衣人手中的仙劍,整個樹林間的枝葉花草都開始動搖了起來。


    不好!


    然而沒有留給兩人任何反應的時間,一道碩大無朋且勢如萬鈞的劍芒隨著黑衣人輕輕一斬,便衝著幽深的密林,劃了下來。


    沒有一絲的聲響,卻是在二人身後幾步一塊十數丈見方的叢林,僅一瞬,便被夷為平地。


    好強悍的力量!


    突然,楚雲逸隻覺臉頰邊滑過幾滴水滴,一抬頭方才發現,那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早已臉色煞白,大汗淋漓。


    而自己,顯然也好不到哪去。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此恐怖的力量,哪怕隻是擦個邊,都隻可能是灰飛煙滅、粉身碎骨一個結果。在利可吹毛的尖刀下扮演砧上魚肉,那種無力反抗隻能靜靜等死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見未有任何的抵抗與其他反應,黑衣人卻仍不作罷,並指作訣,噴薄而出的金色靈力不斷衝擊在他身下的密林,接二連三的爆炸在楚雲逸二人的身邊此起彼伏,每一聲巨響都是一次胸中心髒的劇烈跳動。


    不過,不知是上天保佑,還是二人命不該絕,黑衣人足足掃射了半炷香的時間,數不清的法芒刺在二人的身邊,距離最近的甚至不到三寸,但愣是沒有傷到二人一根毫毛。


    隻見黑衣人搖了搖頭,筆直伸出的左手也緩緩收了回來,如蒙大赦的兩人登時長舒了一口氣,為自己逃脫升天的幸運大感欣喜,可還不待二人的笑容徹底舒展開來,便生生凝固在了兩張由白轉紅又由紅變白的俊臉之上。


    黑衣人提起仙劍,雙手交握,耀若恒星的刺眼光芒登時出現在了那仙劍之上,鋒刃的方向也已不再是哪一個具體的位置,而變成了黑衣人身前的整片叢林。


    他顯然是懶得再一一探尋,幹脆直接將整片可能為二人提供藏身之所的密林全部抹去。


    死路一條,山窮水盡!


    看著那不斷匯聚著的劍芒,二人的心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舉劍,凝神,揮下!


    “住手!”可就在風雲湧動,萬籟噤聲的那一刻,一聲清冷的嬌叱劃破天際,從黑衣人的身後傳來。


    隻見那如水的月光下,一襲紫衣輕輕地飄動在空中。


    那如冰似雪的清麗麵容除卻南宮璃,還有何人能夠模仿呢?


    如閃電般不斷躍動著的仙劍被她握在右手,一股逼人的銳氣四散而出。


    黑衣人收住箭在弦上的攻擊,返身準備向南宮璃奔去,可隻見一聲輕輕的爆破之聲驟然響起,一道紫紅色的煙火從南宮璃的手中跳出,鑽入雲端,劃破長空。


    不出所料這應該是雷門弟子遇到凶險時請求支援的信號,一旦發出,人數眾多的雷門眾人定然會在最快時間趕到現場。


    形勢逆轉!


    黑衣人不禁一愣,顯然沒想到南宮璃會打出這樣一手,迅疾如電的身形也不由得沉滯了下來。


    而抓住機會的南宮璃卻沒有意思膽怯,鳳姿輕舞,數道勁力強橫的閃電便從雲端飛馳下來。


    其威勢,連擁有了落星劍的楚雲逸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麽晚了還由西向東地飛行,顯然是獨自在這西山修煉到現在,方才回東山歇息。年紀輕輕便有如此精深的修為顯然不僅僅是天資卓越便可以做到的。


    黑衣人見突然生的如此變故,顯然一心想要抽身而去,輕輕地一拂衣袖,擋住那突襲而來的落雷,便是一個閃身,向南飛去。


    自己修為所差甚遠,南宮璃也沒冒險去追趕,隻是自顧自向著東山而去,顯然是去和正在趕往此地的同門匯合。


    僅留下在如此跌宕的形勢反轉下目瞪口呆的兩個少年。


    “不是說,這元辰頂上不能禦劍飛行嗎?”沉默了許久,楚雲逸方才爆出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句。


    可抬頭望向那還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卻是一滴黏黏的水滴準確無誤地掉進自己的眼底。


    “這小妞,好美呀!”全然不顧楚雲逸周身燃起的幾乎都能肉眼可見的怒火,那俊秀的紅衣少年隻是望著東方的片片流雲,低聲自語。


    “你去死吧!”一把抓住紅衣少年的肩頭,狠狠將他從身上摔了下來,不再去過問他的姓名,對於救命之恩也沒留下任何一句道謝的話語,隻是頭也不回地按著來時的路,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大步流星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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