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傳人, 那必須傳。薑公公對李苒道:“李千戶速速把人證帶來。不得延誤!”李苒應了聲是, 起身退下了。


    李苒走後,屋內的氣氛和之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慢悠悠喝著茶水,嘴角掛著微笑的人由薑公公變成了穆錦麟。


    薑公公見那吳美玉自從見了李苒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蔫了, 語氣惡劣起來:“大膽刁婦,你到底是誰?竟敢愚弄本督主!”


    “廠, 廠公饒命!”吳美玉的恐懼並非是裝的。現在才開始轉折,而最關鍵的玲瓏父親陳四認女這一環還沒熬過去。雖然李千戶會在其中斡旋, 可她仍舊怕。


    如果成功, 一勞永逸,倘若失敗,屍骨無存。


    但她現在不光是為了自己, 還為了靜宸, 也是為了暇玉和穆大人。


    一定要演下去。


    穆錦麟聽了吳美玉的話,笑道:“為什麽請廠公恕罪, 難道你在承認你是假冒蘇家少奶奶, 蒙蔽廠公嗎?”


    吳美玉把頭埋在胸口,‘不敢’回話。


    如此過了許久。薑公公越來越感覺事情不妙了,這樣弄下去,早晚會出岔子。他朝穆錦麟虛笑一下,低聲道:“這麽久那人證還未到, 不如咱們啟稟聖上,改日再提審這犯婦吧。”


    穆錦麟挑挑眉,笑逐顏開的對薑公公道:“剛有點眉目, 就此罷手,恐怕會前功盡棄。皇上都不急,你我哪有著急的道理。廠公,稍安勿躁,估計這會李千戶已經帶著人往回趕了。”


    薑公公偷偷瞄了眼皇帝所在的裏間位置,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也沒聽到裏麵有半點聲音,不禁愈加緊張了。


    薑公公恨恨的看著吳美玉,但是現在陛下在此,他又不能動刑,隻能靠口頭審問:“你說你是吳美玉,那你且說說你在蘇家時的情況。”


    穆錦麟道:“就算她說了,廠公,咱們找誰對證?”


    蘇家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流放地離京城最近的也有上千裏。況且沒被處斬,而是獲得流放之罪的人,根本就不是蘇家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就是抓來,也未必能做證人。


    薑公公一怔,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他怎麽方寸大亂了,連說昏話。


    而這時,就聽見外麵進來一個番子,單膝跪地稟告道:“見過督主,見過指揮使大人,錦衣親軍李千戶帶了一個中年漢子在外求見。”


    薑公公望了眼皇帝所在的位置,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就見李千戶領著一個醉醺醺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一身酒氣,走路一步三晃,進了門,不知是喝的太多,腿發軟還是被堂內的氣勢給嚇住了,自己主動‘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此人穆錦麟見過,正是當初在東府時,他們遇到的那個鞭打像暇玉的那個小丫鬟的漢子。原來他們是父女,難怪一起做扣害人。


    李苒拱手道:“廠公,穆大人,此人就是玲瓏的父親是陳四。”說完,對陳四道:“你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女兒?”


    陳四揉了揉眼睛,砸了砸嘴巴,眯著眼睛看吳美玉。吳美玉從沒被人這般瞧過,微微側頭,牙咬硬挺著。看了好一會,陳四皺眉兩道濃眉道:“草,草民認不出來……”


    薑公公怒道:“你自己的閨女,你竟然認不出來?”


    穆錦麟伸手擋在了薑公公麵前,笑道:“公公息怒,讓他再仔細看看。”然後對陳四道:“你仔細看清楚了,若是看不清,本官這就命人給你潑盆冷水醒酒。”


    那陳四聽了,忙縮了縮腦袋:“草,草民再看看。”


    吳美玉隻覺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自己臉上和身上亂瞄。那陳四看的仔細,過了一會,他支支吾吾的回道:“回兩位大老爺,草民那閨女四年前跟人私奔了,這一去多少年了,模樣肯定變了,草民一時也,也拿不準。不過,俺那閨女肩膀上有個疤瘌,是小時候她不聽話,被我拿油燈燒的。”


    穆錦麟佯裝一喜:“在哪邊肩膀?”


    “在左肩膀……”陳四指著吳美玉左肩處的包紮繃帶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眾人皆是一愣。如果疤痕在那個位置,很明顯,她肩膀那道皮開肉綻的刀傷,十有九成會把原來燙傷的疤痕給覆蓋了。


    薑公公氣差點背過氣:“你閨女身上的疤瘌多大?”


    陳四伸出右手,戰戰兢兢的道:“俺指甲蓋這麽大。”


    穆錦麟也裝作失望的歎道:“那麽點大,血淋淋的怎麽看的到?”


    就在眾人都失望的時候,陳四再度開口:“對了,俺閨女怕貓,是貓都害怕,以前被貓給嚇唬,得發好幾天高燒。”


    穆錦麟對薑公公道:“倒可以試試,喜歡的可以偽裝,害怕什麽,可不是那麽好裝的。吳美玉當初在蘇家,後院裏養貓養狗的夫人、姨太太們何其多,她要是怕這個,估計早就嚇死了。”


    薑公公走投無路,隻得應許了。他吩咐下去,去找了幾隻大花貓來。然後讓人抱著靠到吳美玉身前。她本是不怕貓的,但現在必須要裝出既害怕,又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害怕的樣子。


    因為緊張,她的額上滲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待那貓靠近她的時候,她沒有尖叫,而是動也不動,任它靠近。薑公公見吳美玉並未躲閃而是十分淡定的任那貓貼近。


    等薑公公看到吳美玉還和那貓貼了個臉,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不是什麽歌女,而是……”沒等說完,就聽抱著貓試探的小宦官道:“不好了,廠公,她昏過去了。”


    “……”


    穆錦麟怒道:“她定是玲瓏不假了!此女假冒吳美玉是何居心?立即弄醒,由本官和廠公問話!”


    這時就有幾個小宦官靠過去,狠狠掐著吳美玉的人中,她忍著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繼而渾身篩糠般的匍匐在地。她並非是裝的,而是因為緊張到極致,渾身虛軟無力。


    薑公公愕然,半晌道:“你,你還真是……真……”真是什麽玲瓏。他不是被耍了嗎?為什麽這個女子要承認自己是吳美玉?


    想到這裏,他腦袋裏閃過剛才穆錦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懂了。


    他被人給算計了。


    薑公公咬牙切齒的看向穆錦麟,心中道,有你的,穆錦麟,把這事弄的一波三折就是為了讓陛下相信現在出現的所謂‘真相’——此女不是吳美玉而是玲瓏。


    穆錦麟此時已不理睬薑公公了,而是很自然的盤問吳美玉:“你為什麽要假冒吳美玉?受何人指使,統統招來!”


    吳美玉按照暇玉給她的紙上寫的那樣說道:“……有人告訴我,隻要我這麽做,就能救我家老爺出來……”


    “你家老爺?”


    “是……是指揮使大人您的堂弟……寒崗縣縣丞穆靜宸!”


    錦麟佯作驚愕,須臾不可思議的道:“你是穆靜宸的小妾?”他這樣的反應很正常,遠在他鄉的堂弟弄了一個小小的妾室,他不知道,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是。”


    薑公公不服,拍案而起:“胡說八道!你不是鄭采櫻嗎?你們還在寒崗縣附近開了一個茶樓!你怎麽就是京城的歌女了呢?!”


    穆錦麟驚道:“原來廠公早知道此女來曆和底細!可方才在聖上麵前,您卻沒透露半點。”


    這狀告的太狠,話音剛落,就聽裏間傳來茶盞落地的聲音。可以想象,一定是皇帝怒不可遏,把茶杯給摔了。


    薑公公自知說錯了話,登時就跪了下來:“陛下息怒,老奴的確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可疑了,隻是這個女人,確,確實是今天剛投奔東廠的。”


    聽到皇上在此,包括李苒在內的所有人都齊齊跪了下來。而這時沒法再隱藏的皇帝,隻得發聲:“不要再說了,指揮使,你再問她其中端倪。”


    皇上要他來審問吳美玉,直接忽略了薑公公,便意味著薑公公現在已經完全處於劣勢了,想要翻盤,幾乎不可能。錦麟瞄了眼薑公公,回皇帝:“是。臣遵旨。”


    穆錦麟便和吳美玉一唱一和的問:“陳玲瓏,你既然是我堂弟的小妾,為什麽要上京誣陷本官的夫人傷了你?又為什麽要偽裝成死去的吳美玉?”


    吳美玉道:“我為了躲避李千戶逃到寒崗縣,結識了鄭公鄭婆,他們見我顏色好,便收了我做養女。養娘開了間茶鋪,識得縣內的好些大戶,他們想把我弄給人家做妾,他們也能落點棺材本。後來,經養娘在中間穿針引線,我給縣丞老爺做了妾室……養娘在這中間得了上百兩銀子。可好日子沒過幾天,東廠的人就抓了我家老爺,他們說隻要我的按照他們的做,就把我家老爺放出來。”


    薑公公啞然,分明是吳美玉自己被她堂妹滅口,萬念俱灰,才投奔東廠的,怎麽就變成是東廠唆使她誣告了?薑公公伏地,道:“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並沒指使她冒名頂替啊。”


    此時聽皇上冷冷的問:“指揮使,你堂弟真的被東廠的人給扣押了嗎?”


    穆錦麟立即躬身道:“回陛下,是,我堂弟一年前曾在嶺南書院聽過先生講學,一個月前,嶺南書院的謠言案,我堂弟受了牽連。”


    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隻是一年前聽過講學就被牽連進來。無論怎麽看,都是東廠的人故意為之,故意把穆靜宸給抓起來,讓他那個像吳美玉的妾室誣陷穆錦麟。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姓薑的老太監。


    比起穆錦麟偷天換日讓吳美玉活了下來,卻把事情搞砸,讓東廠抓住了把柄,鬧到他麵前。他更沒法容忍沒事找事,為鬥而鬥的栽贓陷害。


    皇帝氣的抓住扶手,心中道,還以為真鬧出了大事,原來隻是東廠利用一個小妾救自家老爺的心,栽贓陷害穆錦麟。


    給東廠權力,給他們銀兩,不為他這個做皇帝的賣力做事,卻大把時間花在如此無聊的地方。


    “朕明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皇上起身,道:“朕最厭惡屍位素餐的人,沒那能力坐不了提督太監的位置,朕便另尋人來坐。”說完,閃身出了隔間,就向外走。


    而這時臉色灰白的薑公公,原地爬到皇上麵前,抱住他的龍靴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啊……有人陷害奴才啊……他們合起夥來陷害奴才啊……”


    皇帝怒,抽出腿,踹開薑公公,恨道:“受人陷害,你是做什麽的?廢物!去中都守陵罷!”


    薑公公豁出去了,他要再賭一次。賭這個女人就是吳美玉,而不是勞什子的歌女!他瘋了一般的指著吳美玉道:“陛下,奴才不相信她是那個歌女,她爹剛才都沒認出她來!她是假冒的,她是吳美玉!”


    皇帝被薑公公氣的有些想笑:“那你要怎麽證明,叫她唱一段小曲嗎?”


    李苒心裏被揪了起來,吳美玉哪裏會唱歌。當初得知玲瓏是個歌女,他就為這個身份捏了一把汗。他曾跟穆大人提出過,如果薑公公要聽她唱曲該怎麽辦。可穆大人卻滿不在乎的說,那就剛給他聽。


    吳美玉唱的出來嗎?正經人家的女孩子誰會練唱曲兒。


    皇帝本是反諷,不想聽到薑公公耳中,卻是讚同他,他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朝吳美玉喊道:“你要是玲瓏,你就唱上一唱,否則,否則你就是別人找來誣陷咱家的!”


    吳美玉緊張的後背都被汗濕透了。可她不敢想看向穆錦麟求救,那樣的話就穿幫了。她沉了一口氣,道:“我有五、六年沒唱過了……嗓子有些緊……”


    薑公公喜道:“果然唱不出來!”


    可話音剛落,就聽吳美玉那邊傳來細細弱弱的咿呀聲,有調子,也有詞。


    “宿昔不梳頭,綠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皇帝聽了,臉色大變,這等淫詞浪調讓他想起了在天香樓的時候,那段時光他不願意再提及,也不願意讓別人幫他想起。


    “鬧劇!”皇帝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皇上——”薑公公對著皇帝的背影哭道,但無論他怎樣涕淚橫流都不能改變如今的局麵了。等皇帝走了,穆錦麟朝薑公公拱了拱手:“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了。”然後朝李苒道:“把這個誣陷本官的刁婦先押回錦衣獄去!”


    “是!”李苒十分開心的從地上扶起早就嚇的癱軟的吳美玉,先出了門。


    而穆錦麟則留下對薑公公,道:“穆某告辭,不勞相送。”


    “姓穆的……你……你……”


    剛才皇上說的很清楚了,不日就要另尋他人做東廠提督太監,而他這個和穆錦麟鬥了一場失敗的人,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了。就算穆錦麟不取他的性命,與他有過節的人也不會放過他。薑公公想到這裏,拍著地哭:“被你們合起來夥給你騙了!被你們給耍了!”


    穆錦麟送給薑公公一個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轉身就要走。不想,這時薑公公忽然跪起來,抓住他繡春刀的刀鞘,道:“讓我死個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錦麟想了想,俯身在薑公公耳邊笑道:“你在中都守陵,有的是時間細細琢磨,我現在告訴你,你到時候無事可做,多寂寞。”說完,衣擺一撩,大步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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