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的打量對方,既在猜度心思,也評估彼此的利用價值。


    方亦然近三十年順風順水的人生走過來,猛的栽了這一下,心底為數不多的孝義慢慢噗湧進胸腔。遂了意李亦儒的意,許是海闊天空,從此用別的身份蠅營狗苟,一輩子受人擺布。


    若是拒了,慢慢十幾載受不到靡靡之樂,終日鐵窗木床,大白饅頭伴稀飯。一番思量,不過數秒的時間,活色生香與老父老母淒慘境地不爭上下,眼皮終是慢慢瞌下。


    許久,眼底漸漸蒙上決絕冷厲的暗光,骨節發白的扣下話筒,起身招呼獄警離去。


    李亦儒不置一詞,端著來時的架子,從容睨一眼防彈玻璃後方已然變空的位置,站起轉身。


    心情好,日子過起來無知無覺的,稍不留神一兩天的工夫就消失得沒影沒蹤的。正月十四一早,舒珮在荷塘的主臥裏惺忪醒來,掌心觸到身側的被子,絲絲涼意躥上來,針似的紮在胸口引來陣陣抽疼。


    賀子安連續兩晚沒睡,臉上的胡子與皮膚的色澤對比明顯,在舒珮麵前終日柔情蕩漾的眸子,紅得令人發怵。天公作美,打年初一就綿密惱人的雨絲逐漸散去,絲絲金色的光線從雲層的縫隙投下,透過落地窗的窗棱頑皮灑落實木地板。


    起身舒展酸麻的四肢,賀子安隨手開了窗,冷空氣即時躥入,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倏然變得強烈的風力,令他下意識回頭。


    舒珮一身簡單的家居服,模樣嬌俏的端著托盤走過來。疲憊的相視一笑,不等他比劃,她放下東西就過來拽著胳膊去了浴室。


    賀子安垂著手,倦意融融地靠在門框上看著她給自己擠牙膏備毛巾,眼底的狠絕轉瞬被絲絲情意覆上。


    洗過澡早飯依舊是在書房吃,連熬兩夜通宵的身體無力又酸沉,連帶著大腦也變得有些混沌。溫熱的墨魚粥慢慢落進肚裏,身體漸漸起了些暖意,抬頭望向對麵的舒珮。


    家居服的尺碼有些寬,陳姨和李叔不在,她愈發的大起膽子,在家時幾不穿貼身的衣服。視線從她胸口瞄上去,落在那張讓他心醉神迷難以自拔的小臉上。


    連續兩晚獨守空房,嘿嘿的眼仁下方隱約有些發青,估摸著也睡得也不踏實。心疼之意頓起,某些被工作壓製下去的旖旎情絲,迫不及待的冒出頭來,下一瞬丟了碗直接將她抱回臥室。


    淩亂的被褥殘留著她方才離去留下的餘溫,大手扯了下胡亂丟去一旁,身子便沉沉的覆上了。雖是新婚,這年間裏也沒好好要過她幾次,這一觸之下愈發不可收拾。


    舒珮身子發軟,腰被他雙手托著,身子掉轉過去嘴裏不住的哼。知他聽不見,那聲也就再無顧忌,由低到高的溢出來。


    賀子安情意綿稠急迫,攻城略地的勁也狠了些,汗水立時如驟雨急下,身體卻是酣暢淋漓。末了戰場也不打掃,擁著她同樣汗噠噠的身子,沉沉睡過去。


    舒珮閉著眼聽了一陣,直到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了,方悄悄起來胡亂裹了浴巾,去打來熱水幫他擦身。先前隻顧歡愉,這會摸著他的頭,才覺不對勁。


    迅速擦去他身上的汗水,找來體溫針夾到他的腋下,托著腮等了5分鍾拿出來一看,慌忙去醫藥箱裏找出退燒藥。剛欲打開,恍惚憶起陳君萍交代,他發燒時不可亂用藥。


    心沉了沉,奔回床邊叫他。


    然床上的人沒聲沒息的,若不是胸口依舊起伏,哪還有半點生氣。


    掂量一番他的體重,舒珮冷靜給他套上衣服,咬牙扶起背到背上。車庫離別墅樓有些遠,等著舒珮背著他到了車旁,已是渾身虛脫。


    所幸彎月湖這一帶的配套設施齊全,不消十分鍾,車子已經駛進新港一分院的停車場。


    化驗、檢查一通忙下來,神經就跟擰緊的發條,不敢有絲毫鬆懈。趁著醫生給他做ct,摸了手機悄悄給賀子鳴打去。那頭有些吵,聽說賀子安發燒,話都沒說就撂了線。


    惶惶不安的轉回ct檢查室,結果已出,一切正常。


    舒珮握著手機頭暈暈的晃了下,打起精神配合辦理住院手續。


    賀子鳴趕到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進了病房不分青紅皂白,開口即怒斥:“好端端的一個人跟著你,居然燒糊塗了你也不知情,怎麽做人家老婆的。”


    舒珮有口難辨,憶起早晨的那一場歡愉,更覺理虧。


    賀子鳴的視線掃過去,隻當她是覺得委屈,才擺出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從鼻子裏發出嗤的一聲又道:“他把你捧在心上,一刻都舍不得鬆開。你媽欠的債,店子遇到的烏遭事,加上你病了那麽一場,他待你如何可你又待他如何。”


    舒珮讓他這麽一通罵,心底多少有些不服氣,眨了下眼垂下頭去。


    賀子鳴更煩,撇下她去找了主治醫生了解情況。打聽仔細了折回來,一臉烏雲罩頂,隻差電閃雷鳴台風入境。舒珮更加不安,趕緊擰幹用冰水浸潤的毛巾,小心翼翼貼上賀子安的額頭。


    “子安他不同常人,你跟他就要照顧好他。按說你這樣的出身,原本不配進入我賀家大門,但是看他喜歡你喜歡得緊,我們都不多說。原以為你會一心一意對他,說到底竟也是為了錢。”賀子鳴的手抬起,伸手欲將她拽離,到了半空卻怔住,頹然收回。


    舒珮再次被他沒頭沒腦的教訓,縱是脾氣再好,也難免起了逆反之意。將毛巾換過另一麵。她轉回頭擲地有聲:“這些便是你們一家除了子安之外,想要和我說的真心話了吧?”


    賀子鳴氣她不識好歹,也有替弟弟出頭之意,聞言冷哼:“你是出於什麽目的跟子安交往,心裏清楚的很。別一手拿錢拿得不亦樂乎,一邊還要無辜又委屈的讓人讚你一聲有情有義!”


    舒珮怒極,“謔”的一下站起來,視線落在賀子安身上,又喪氣坐下。賀子鳴也不多說,拿了手機出外頭聯係別家醫院,準備讓賀子安轉院。


    病房裏頭,舒珮也拿出手機,怒氣衝衝的給閻素素發短信:我不方便電話,上次你說我的翡翠鐲子能值一間商鋪,能不能幫我找個買家,我要出手。


    少頃那邊回過來:抵押在我這吧,七百萬夠不夠你還給賀家。


    這頭舒珮反倒楞了,暗想閻素素怎會知曉自己跟賀子鳴的爭執。正分神,短信再次進來,通篇皆是勸解解釋。舒珮看完暗暗咬牙,出門沒見賀子鳴在,回頭摁下床頭的呼叫鈴叫來護士,旋即離開。


    駕車回到荷塘,賀子安的電腦還開著,可惜已經進入屏保狀態。舒珮外套都沒脫,渾身哆嗦著動了下鼠標。要求提示輸入密碼,手指懸在鍵盤上遲疑下,試著輸入自己的生日。


    不對,管理員賬號也不對。隻剩一次機會,舒珮煩躁站起來,沒頭蒼蠅一樣在房裏轉了圈,踱去陽台。才垮出一步,頭頂的假發被風吹著勾住風鈴,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回過神將假發取下,一點點解開纏繞一起的發絲,驚見鈴鐺上有一行手工刻上去的數字。舒珮心神微動,忙不迭跑回書房,再次鍵入密碼。


    順利進入係統,尚未關閉的對話框直直撞進眼簾。網名叫驢子的人說監控已經看過,當天舒珮的電腦沒被人碰過,隻是監控少了20秒的畫麵。


    底下是賀子安的回複:20秒夠做很多事。仔細查下看看是不是用了代理ip,另外舒珮電腦在她去上海治療期間,曾經被人動過手腳……


    逐條翻完記錄,舒珮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緣由,鼠標點到下麵的文檔,標題赫然是鳴安地產彎月湖產業區,元宵燈會活動獎項更正。


    另外一份文檔的內容看著像是企業的財務統計。舒珮靜下心自信看過一遍,心裏頓覺不安。這份東西絕對不會是新派的,也不可能是風範。


    腦子裏隱約冒出一家公司的名字,恰巧手機響了起來。舒珮嚇得渾身一激靈,耳邊傳來的嗓音,卻再度成功的讓她魂飛魄散:“舒珮,我是方亦然。”


    舒珮頓了一秒,極力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雲淡風輕的打招呼:“新年好。”


    方亦然在電話那頭嗤笑:“我不好,一個即將死去的人,隻怕是過清明節更合適。”


    “都培養出幽默感了,進步真大。”舒珮不理調侃,合上賀子安的電腦帶下樓。


    “冷嘲熱諷就沒意思了。”方亦然的聲音裏猛的躥起些許恨意:“或者,你巴不得我一輩子都呆在裏麵不出來?”


    舒珮怔了怔,笑著打岔:“對不起我現在很忙。”


    “有多忙?”方亦然的聲音忽遠忽近,輕浮的挑逗聲透過話筒,一字不落的傳過來:“看不出你在床上如此勇猛。”


    舒珮慌了慌,瞥見將軍正歡快的從沙發那跑過來,方覺安了點心,冷靜結束通話。


    一路心驚膽戰的回到新華小區,舒傳德正陪著郭月瑤與人打麻將。舒珮視線掃過去,見張雪秋和王慧都在,微微訝異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放好賀子安的電腦,又覺不妥,從衣櫃頂上翻出一隻積了許多灰的紙箱子裝好,盡量不留一絲痕跡。將紙箱放回原位,出到外邊招呼一聲,拿了包往醫院跑。


    賀子安已經轉院,護士表示家屬要求保密去向。舒珮氣得想笑,回到車上編輯好短信準備發過去,才注意到送賀子安去醫院時太忙,他的手機竟落在車上。


    一聲歎氣,後背重重抵在椅背上,手指跟僵住一般。


    表麵越平和越美好的水麵,往往底下更加凶險萬分。可惜她知道得有些遲,並非所有人都能如賀子安一般,對自己由衷信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欲語不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素素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素素素並收藏欲語不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