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三院搶救室內,心髒複蘇起搏器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垂首立於床前的幾人,神色各有不同。


    壓抑的氣氛裏,死亡的氣息如影隨行,攪得人更覺不安寧。


    “滴……”的一聲蜂鳴之後,心髒監測器屏幕上的白色直線緩緩升高,跟著出現平穩的峰度。方亦然額上微潮,神色麻木的從另一張床上坐起來,反觀李亦儒卻平靜得好似於己無關。


    負責做搶救工作的醫生脫下手套,雙眼微眯的窺了李亦儒一下,扭頭示意護士將被單蓋好。以假亂真的人偶被推出去,轉瞬進入icu。


    方亦然束手束腳,不多時堪堪套上醫生服,帶了口罩與李亦儒一塊出去。


    自由的空氣清新又醉人,腳底的車水馬龍充滿了煙火氣的喧囂味,隔著一層通透的鋼化玻璃,癢癢鑽進鼻尖。遠處浮在空中雲層,散了又聚,聚了又散,那麽近卻又那麽遙遠。


    猶如此刻他失而複得的自由。


    身後腳步聲漸近,方亦然再無心思觀賞美景,轉過身的刹那額上的經脈本能一突,手也跟著抖了抖。操!心中暗罵一句,不免又生出幾分忌憚法律的惶恐。


    “明天下午5點,鳴安地產要在彎月湖搞猜燈謎送別墅的活動。”李亦儒摸出隻煙含上,慢條斯理的點著,狠吸一口吐出煙霧:“陸一飛那幫子人一定會乘船遊湖,藥我給你準備好,今晚你提前過去熟悉環境。”


    方亦然盯著他手中煙沉默片刻,耳朵裏隱約響起舒珮與賀子安交好的糜音,神色立時變寒:“量足不足?”


    李亦儒手上的煙已去半根,拿眼睨他:“不用你操心的事別問。”


    說完又覺太過狠戾,咧嘴露出一嘴煙牙笑開:“新的身份正在辦理,大概三兩天就能成,到時完事你直接來瑞揚任職。”


    此刻方亦然心中的恨多過於恐懼,雖感激卻不把他的話當真,自有一番自己的思量。


    空氣倏然沉默,李亦儒抽完煙隨手摁滅,叫來自己的助手送方亦然去休息。待他出了門,拿出一直震動的手機,把來電挨個翻了一遍,火氣上來直接丟進大班台旁邊的魚缸。


    同一時間的瑞揚樓下,孟欣再次麵試失敗,目光散漫地走過大堂門外。孫懷鳴人模人樣的走出去,似未見她,隻顧拿著手機與人講電話。


    孟欣乍見之下險些衝上前質問,轉念一想即便問了也是徒勞,索性垂下腦袋,悄悄靠近過去頓住腳步,依稀聽見他講:“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個姓孟的不是我女朋友。”


    抿成一條直線的唇顫了顫,孟欣側耳,幾步外的孫懷鳴又講:“您真要聽?那我不妨告訴你,我接近她是為了工作,丁點感情都沒有。”


    孟欣消瘦的身子晃了晃,一雙手恨恨攥緊拳頭。抬頭的瞬間,一輛比亞迪徐徐從地下停車場開出,副駕座上的人輪廓神似方亦然。


    視線下意識追逐過去,車速漸快,隻來得及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愣神的功夫,孫懷鳴也上了車,從她眼前絕塵而去。


    在職場裏混沌了好幾年,專業日漸荒廢,勾心鬥角倒是學了一些皮毛,方才匆匆一瞥內裏警覺之心叢生。加之與方亦然同居兩年,再傻都不會去懷疑自己的眼神。


    打車到了監獄,非探視日不接待來訪。孟欣眼睛一眨,大顆大顆眼淚落下來,傷心欲絕的表示自己有了身孕,隻想知道孩子的父親是否安好,不見也行。


    值班獄警讓她煩得沒轍,一個電話打過去來,末了冷冷告知:“4509號犯人自殺未遂,已經送去三醫搶救。”


    孟欣哭得更加傷心,千恩萬謝的退出去,斂去做作悲傷的臉寒得嚇人。站在冷風裏等了許久,攔到一輛出租直奔三院。


    時間正好在下午下午四點,icu允許家屬入內探望的時間。孟欣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小心報出方亦然的名字。哪知招來一頓專業講解,總結出來無非是一句話:他的情況比較嚴重,要探望得過幾天。


    當下心裏的猜測更甚,撲通一下跪到護士跟前,將自己在監獄的說辭,聲聲催淚的複述一遍。護士見她哭得淒慘,一時心軟,便給放了進去。


    片刻之後icu隔離病房裏傳來一聲尖叫,孟欣垂眸盯著床上人偶,冷笑步出。


    黃昏來臨,紅色的殘陽從雲層裏掙紮出來,灑下一地金黃。


    舒佩不知所想的發了一下午呆,這會抬手看表,才驚覺時間已經過去數個小時。


    窩在車廂太久的四肢酸麻非常,反倒是情緒無比的冷靜。今時不同往日,心間再無當初賀子安消失不見的鬱猝和慌張,翻出向晨的號碼,堅定不移的撥了出去。


    不多會車子開至向晨所說的茶肆樓下,對鏡理妝鎖了車邁步上樓。一整天沒怎麽吃東西,這會見了點心餓狼一般,也不避忌對麵的人,兀自狼吞虎咽。


    想是向晨已經得知賀子安生病一事,眉宇間頗多理解和同情,說話的調子也變得和往日不同。多了絲絲溫柔安撫之意,聽在耳中倍覺舒心。


    賀子安能有如此兄長、如此的好友,實在比她好過太多。囫圇吞下最後一顆魚丸,抬眸望向對麵的向晨,自嘲一笑::“讓你看笑話了。”


    “你不記仇就好,子鳴太過緊張子安的病,這個弟弟從小到大他都不曾舍得欺負分毫,難免會拿別樣眼光看你。”向晨擺手:“調查的結果我已經給子鳴發了過去,子安現在在武警總院五官科,21樓21-19號病房。”


    都大半天過去,怕是賀子安早已蘇醒。舒佩心裏想著,略略有些懊惱自己貪嘴,大致說了方亦然給自己電話事,擦了嘴心急火燎的離開。原以為郭月瑤出院,她得好長一段時間不會踏進總院大門,卻不曾想年沒過完,自己就又再來。


    乘著電梯到了21層,不費周折的進了19號病房,不想陳君萍也在。“媽,對不起。”喉嚨幹涉異常,可聲線幹淨又有力:“都怪我沒把子安照顧好。”


    陳君萍臉上浮起微笑,招手叫她過去:“你們從國外回來那天,他們兄弟倆因為公司的資料泄露而吵了一架。你大哥對人防備心重,又怕子安感情用事,因此早上的事由我替他向你道歉。”


    舒佩默然,心裏暗自斟酌一番,舊事重提:“我考慮了很久,我媽的欠款還是我們家來還。”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子鳴他就是根木頭,哪裏知道找媳婦要找什麽樣的人。”陳君萍有些惱她放不下那點自尊,又不能直白挑破:“凡事多為子安想想,他一個大男人愛護自己的妻子怎麽了,哪有你分這麽清的。”


    舒佩語塞,低眉順眼的坐過去,心裏仍舊悶著一股氣,隻是沒在麵上表現出來。


    陳君萍絮絮叨叨,又是催促他們快些要孩子,又說了些小兒子的兒時趣事。說著說著提到頭年在上海做的手術,語氣難掩哽咽。舒佩聽得胸口抽疼,心底自是愧疚難安,溫言勸她。


    高燒褪盡,賀子安的臉色愈顯慘白,陳君萍跟舒佩發覺他醒了,立即打住話頭,一人撫額一人執手,皆是喜上眉梢。噓寒問暖一陣,很快有保姆送來溫熱的白粥。


    舒珮從保姆手裏把飯盒拿到手中,挪椅靠近過去,深情款款的要喂。


    一旁的陳君萍見兒子的視線始終停在兒媳身上,心中難免失落,找了借口外出透氣。稍後,陸續有人前來探望,舒珮怕陳君萍挑剔,到底給舒傳德發了條短信,告知賀子安生病住院一事,並留了病房號。


    在醫院住了一天一夜,元宵節早晨8點不到,賀子安醒後直接吩咐管家去辦理出院手續,自己和舒佩坐車跟著司機先走。舒佩晚間在醫院守了十來個小時,困倦的很,上車就歪在他的肩頭打盹。


    車子在昏昏沉沉中繞到新華小區,舒佩上樓將電腦帶下來,上了車又是小雞吃米一般不住打盹。


    過了許久又好似很短的時間,恍惚睜眼,車子已經開進荷塘。原本清淨的院裏多了數名保鏢,另外還多了一條母的黑背,名字霸氣無邊:元帥。


    舒佩憶起昨日那通電話,心頭惶惶然,當下對此安排並無反感。


    別墅主樓上上下下都被翻過,陸一飛與向晨黑臉坐在客廳。舒佩當真累極,開了門腳都邁不動,偏巧身後又傳來閻素素略關心的話語:“梳子,你們這幾天都幹什麽賣命活了,怎麽站著都像在打擺子。”


    心知她是明知故問,左右對其中的那一個幹字無語。相攜進去,閻素素直拉她上了二樓,從包裏將支票取出來:“錢還了吧,硬氣點別讓人以為我們娘家沒人。”


    “母雞護崽子啊?”舒佩懶懶躺進賀子安特意為她準備的貴妃椅,忍不住打趣。


    閻素素笑眯眯的擠上去,心情愉悅的跟她咬耳朵。末了坐直起來,從包裏另外還給了兩服中藥,曖昧難辨的讓她務必喝完。


    舒佩略略心動,但是這一年往醫院跑的次數太頻繁,不由得擔心:“不會有事吧?


    閻素素搖頭,側耳聽了一陣樓下的動靜,見她似睡非睡又關心道:“你還是陪我去客房歇會吧,燈會下午6點才正式開始,我看你也累得不行。”


    舒佩抿嘴笑開,懶洋洋的爬起來,和她一道去了客房,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樓下客廳的茶幾上,賀子安的電腦開著機,屏幕上自動播放在院外拍到的腳印照片。陸一飛蹙著眉,一聲不吭的在房裏踱了兩圈,複又坐回去。其他人也不說話,目光晦澀難辨的盯著茶幾。


    過了許久,向晨也站了起來,背著手走到落地窗前,靜靜凝視窗外不遠處的一株楊梅樹。荷塘的電子安保係統十分強大,若非專業人士,輕易破解不開。


    否則這些年這裏早被毛賊搬光了。其次,從別墅外的監控畫麵上看,將軍這幾天都很正常,沒理由進了外人,一聲不吠。分析完了折回去,一拍腦袋進入賀子安電腦係統。


    少頃,他將屏幕轉向賀子安,冷靜用手語問他:“你的電腦怎麽沒裝我給你的那個反偷窺軟件。”


    賀子安眉頭更加皺緊,旋即像似想起什麽,直接用手機上網。


    一幹人皆望著他,下一秒反應過來各自解鎖點開網頁,接下來是長久的沈默,隻是幾個男人的臉色漸漸由陰轉晴,繼而縱聲大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亦儒約莫是最近手背,每顆棋都差些火候,生生將贏麵拱手送出。大家笑了一氣,神色放鬆下來,笑鬧著逼迫賀子安給大家做晚飯。


    時光好似回到了高考結束那年的暑假,賀家家長突然去旅遊,整棟別墅都歸他們幾個所有。男人喜歡的大多是力量型的運動,好勝心又強。彼時年輕不懂事,又都是17-18的毛孩子,無一不覺得男人下廚顯得婆媽。


    於是幾輪網球比賽打下來,輸得最多的賀子安被支使去了廚房。保姆有心,全部越疽代苞,哪知被一幹損友識破,不得不重新來過。


    等他勉強弄好兩菜一湯出來,其餘人已是吃飽喝足,皆看著他大笑。


    下午鬧完一場,仍覺不夠,晚上接著繼續。賀子安看透他們有意捉弄,打起精神迎敵,最終險勝陸一飛。結果可想而知,大家都沒能吃上晚飯,後來由他做東,歡快的去了一頓烤生蠔。


    今日地方不同,人也不同,新增了一位後加入者穆文哲。好在男人的友誼總是比女人來得迅速,幾次碰麵早已打成一片。


    樓下熱熱鬧鬧,樓上酣睡的兩個女人幽幽轉醒,下了樓剛巧陳瑤挽這個一位年輕男孩進來,大大方方介紹:“嫂子、素姐,我帶個朋友一起過來玩。”


    舒閻二人對視一眼,默契的稱讚:“好帥的小夥子。”


    陳瑤低頭淺笑,眉宇間滿是小女兒的嬌態,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隻字不提這朋友的名字。餐廳那邊,陸一飛已然黑臉,解了圍裙幾步過來攥住她的手腕:“他是誰!”


    “你有什麽資格管我!”陳瑤掙不開手,惱怒得很:“放開我。”


    陸一飛氣急攻心,垂眸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忽而低頭親上去。


    隨著陳瑤一起來的男孩大笑,不由的鼓起掌來。在廚房裏忙碌的另三個男人聽見動靜,出來一看禁不住吹起口哨,給他加油助威。


    陸一飛吻畢,手臂圈著陳瑤固定在自己胸前,沒得開口就聽年輕男孩打趣:“你敢占我表姐便宜,死定了!”


    話音落地,陸一飛的臉霎時皺起,表情扭曲的鬆了手。陳瑤用力的擦了下嘴,啐他:“陸一飛你搞清楚,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舒珮擔心再說下去,沒準鬧翻臉,遞給閻素素一個眼神,合力將陳瑤拉到客廳的沙發坐下。


    吃過晚飯,一行人從別墅裏魚貫走出,輕鬆歡快的往一旁的度假中心走去。


    大概是受燈謎賽豐厚的獎品吸引,彎月湖度假中心旁的大型舞台周圍,人山人海燈影梭梭。舒珮起先還跟賀子安手牽著手,活動第一波獎品出來後,擁擠的人群變得異常騷動,兩人很快被衝散。


    舒珮擔心賀子安找不見自己焦急,摸到背景板後方跟活動執行總監打了個招呼,跟在上台領獎的人身後,一起上了舞台。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兩人一高一低,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輕易看見了彼此。


    賀子安飛快比劃一句:“等我!”跟著往舞台的方向擠過來。


    舒珮輕輕朝他點頭,滿心歡喜的回味著張愛玲的愛情箴言,轉頭步下舞台。渾然不知,賀子安能在舞台上看到他,角落裏另外一雙幽深陰冷的眸子,亦同時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最後一章結局章,番外不知道還寫不寫,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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