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有確鑿的名義喊他宋辭哥哥。


    大概是鬼使神差,江西跟在宋辭身後,出了大廳,一路走到了阮宅的後花園。


    那時候,正是常春藤長得最盛的時候,綠油油的藤曼爬滿了整個院落。


    她跟著宋辭的腳步,隔著一米的距離,踩著他落在身後的影子,糾結了好一陣,才說:“剛才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


    宋辭沉默不語。


    江西聽母親說過,宋辭四歲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可能是習慣了獨處,他並不愛說話。


    她繼續解釋:“我平常不是這樣的。”似乎是怕宋辭不信,又特意強調,“昨天禮儀老師還誇我是小淑女。”


    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費力澄清,反正江西不希望宋辭覺得她是無理取鬧蠻不講理的刁蠻姑娘。


    “不僅禮儀老師,油畫老師也誇了我呢。”


    真的,她不是在賣弄,可是宋辭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徑直往前走,路過一片藤曼。


    江西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手指揪著裙擺有些局促不安,小聲地嘀咕著:“是真的”


    他不說話,江西有點失落。


    “你不信?”


    宋辭還是不理她,她提著裙擺,小跑到宋辭身側,仰著頭看宋辭漂亮極了的側臉,喊道:“宋辭。”


    宋辭腳步停住:“剛才,”轉頭,看著江西,“你不是這樣喊的。”


    宋辭的眸子,很黑,像極了外公珍藏過的墨玉,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眉間陰鬱全掃,江西笑了,露出兩個深深的小梨渦,軟軟地喊了一聲:“宋辭哥哥。”


    母親年幼時長在江南水鄉的小鎮裏,語氣總帶著南方女子的軟糯,江西很像她的母親,尤其是說話的語氣。


    “宋辭哥哥。”她又喊了一聲。


    “嗯。”他輕描淡寫似的,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江西側著頭看他,見他嘴角揚起。


    後來,江西總會有點固執地直呼其名,喊他宋辭,她喜歡他的名字,簡單,精致。


    再次見到宋辭,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屋頂上的常青藤又攀高了幾分。


    她特意換上了一條漂亮的小裙子,十分雀躍,都忘了禮儀老師說過小淑女不能穿著裙子跑的,她跑到宋辭麵前:“你來找我嗎?”


    “不是。”停頓了一下,宋辭解釋,“路過。”


    可能是不善撒謊,語氣十分生硬。


    江西笑著,也不戳穿他:“要去哪?這裏可是最城北呢。”


    宋辭轉頭看她,一本正經:“走錯路了。”


    江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找我有什麽事嗎?”


    宋辭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沒有。”


    阮江西笑了,眉眼笑彎了。宋辭轉身就走,小小的少年,倔強的背影,走得又慌又急。


    真是別扭的小孩!江西笑著跟上去:“你要路過去哪?前頭是花房,別走錯路了。”


    宋辭回頭,潑墨似的眼眸,瞪著她,瞳孔裏,全是她笑靨如花的樣子,原本抿著的嘴角,上揚了弧度。


    常春藤下,男孩女孩,笑得驚動了時光。


    忽然,前頭的花房裏傳來爭吵聲,驚擾了所有靜好的風景。


    “你適可而止!”


    “我適可而止?”男人聲音渾厚,語氣極盡諷刺,“你把男人帶回來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適可而止。”


    江西眼裏所有笑,全數消失殆盡,手突然被抓住,她抬頭,宋辭靜靜凝視著,他說:“走錯路了,我們換一個方向。”


    她搖頭,倔強地往花房的方向靠近。宋辭抓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爭吵不休,記憶中溫柔婉約的母親,幾乎聲嘶力竭。


    “葉宗信,你夠了!你我的事別把不相幹的人扯進來。”


    “不相幹?”葉宗信反笑,輕蔑又咄咄逼人,“哼,錫南國際的宋總可沒有那種閑工夫插手不相幹的事,你敢說宋錫南對你別無所圖?”


    “嗬。”阮清突然笑出了聲,片刻,她平緩地一字一字地說,“葉宗信,你真齷齪。”


    “我是齷齪,你呢?別以為我不知道江西是誰的種。”


    葉宗信似乎是怒極了,打翻了花房的盆栽,陶瓷碰撞間,發出很大的響動。


    阮清猛地後退了好幾步:“你、你再說一遍。”每一個字都想緊扣的弦,斷斷續續,快要斷裂。


    “你以為我不敢說嗎?”葉宗信拔高了嗓音,目光如炬,“江西——”


    突然,一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涼涼的掌心,貼得近了,她好像聽得到手心的脈動,耳邊,還有宋辭的聲音,他喊她:“江西。”


    這是宋辭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去掉了那個江西並不喜歡的姓氏,那樣好聽,好像全世界都靜了,耳際,就隻剩下宋辭的聲音。


    她抬起眸,看著他精致的輪廓,那雙潑墨的眸,靜止了所有喧囂,像一汪一幹二淨的泉。


    宋辭捂著她的耳朵,走到她麵前:“別聽。”微微前傾,靠近她耳邊,每一個字,都像是帶了蠱惑,他說,“江西,不要聽,即便親耳聽到,親眼看到,也不要輕易相信。”


    她睜著烏黑的眼瞳,沒有眨眼,生怕一眨眼便會掉下眼淚來,看著宋辭,許久之後,江西說:“宋辭,我怕。”


    從生日宴後,葉家便再也沒有一刻安寧,永無休止的爭吵,那對母女的囂張,曾經最熟悉的親人變得猙獰不堪,這一切的一切,都像噩夢一般。


    他抬手,摸了摸她額前的發:“不怕。”


    她好像突然不是那麽害怕了,小小的少年,小小的少女,還有小小的掌心,他牽著她,背離著爭吵聲,越走越遠。


    “宋辭。”


    突然而來的聲音,有些突兀,是女人的聲音,清冷又矜貴。


    江西抬頭,看見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眉眼間,與宋辭有幾分相似。


    “母親。”


    宋辭稱呼那個女人母親,中規中矩地,而且疏離冷漠,不像平時江西喊她母親時的親昵,全然沒有母子之間的半點溫情。


    看來如外界所言,宋家的經是本難念的經,母慈子孝的場景可見不多。


    這也是江西第一次見宋辭的母親,宋家的主母,y市軍事世家的女兒——唐婉,是個漂亮高貴,又知性的女人。


    江西聽母親說過,唐婉與錫南叔叔是軍政聯姻,她大膽地設想,也許正因此,錫南叔叔是並不愛他的宋夫人的,卻情忠她母親十幾年。她還不懂大人嘴裏的情深緣淺,隻是知道母親夜裏總會一個人躲起來哭,江西想,宋夫人應該也像母親一樣,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如此,她覺得宋夫人一定不會喜歡她母親,連帶著也不會喜歡她的,就像她也沒辦法不討厭那對大小狐狸精一樣。


    “去車上等。”唐婉用的是命令的語氣,也沒有母親對兒子的半點溫柔。


    這位宋夫人若不是十分不喜歡宋先生,那就是十分喜歡宋先生,所以因為不愛或者不被愛而遷怒。


    難怪母親說宋辭不像個孩子,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寡言,多半與這個冷漠的母親有關。


    宋辭沒有立刻離開,小小的臉,皺成一團。


    “去車上等。”


    語氣又沉了三分,唐婉再一次地命令。


    宋辭遲疑了片刻,走到江西麵前:“有手絹嗎?”


    “有。”她愣愣地遞給宋辭。


    宋辭將繡了常青藤的手絹攤開放在手心,用鋼筆寫了一串數字,然後不由分說地塞進江西手裏,稚嫩的嗓音,像個大人一般,**得很,說:“不準弄丟了。”


    江西傻傻地接著,然後點頭,他看著她,好久才轉身,好像牽念著什麽,眉頭擰得緊緊的。


    “幾歲了?”


    唐婉嗓音懶懶地傳來,聽不出喜怒,說不清為什麽,江西有些怕這位唐氏宋夫人。


    她乖巧禮貌地回答:“九歲。”


    “才九歲呀。”


    江西頷首,像個小貴族一般,進退有禮。


    唐婉笑著,眼底眸光沉沉:“小小年紀,你和你母親真像。”


    不少人說過江西像她母親,不管是相貌,還是性子。隻是,唐婉意味不明的話,江西並不是十分明白,隻覺得心裏毛骨悚然的。


    唐婉徑直走去的方向,是花房。


    她是來找母親的嗎?江西提著裙擺跟上去,臨近玻璃房時,她隱隱聽見了男人的聲音,並不是葉宗信。


    是宋錫南的聲音,大概,宋夫人是來尋人的。


    “錫南,不要介入,我不想牽累你。”


    母親似乎哭過了,聲音沙啞,很無力。


    “對你,我總沒有辦法視而不見,你答應過我會幸福的,可是葉宗信根本不是你的幸福。”宋錫南像是央求,語氣小心翼翼的,“清兒,放手好不好?葉宗信他不值得。”


    隔著半近不近的距離,從透明的玻璃花房外,江西依稀可以看見宋錫南握著她母親的手,半蹲著身體,伏在母親雙膝前。


    江西很小的時候,常聽外公說,錫南叔叔是y市最尊貴又最驕傲的男人,可是這個尊貴又驕傲的男人,卻在她母親麵前低下了頭顱。


    “宋錫南。”


    唐婉最先打破了寂靜,阮清和宋錫南回頭望過來。


    “你是不是也該放手了?”唐婉走近,並沒有走進花房裏,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她冷冷相視。


    阮清收回被宋錫南緊握著的手,然後起身,雖紅了眼,卻依舊不失一分該有的禮貌與氣度,走出花房:“宋夫人,抱歉,是我失禮了,也請你不要誤會,剛才因為我情緒有些低落,錫南才出於朋友之誼安慰我。”


    “朋友之誼?”唐婉牽起唇角,笑了一聲,轉頭看宋錫南,“回去,宋辭還在車裏等。”


    “清兒,有事打我電話。”


    宋錫南留下一句話,轉身而去,與唐婉,並無任何話語。


    清兒,錫南叔叔總是這樣喚母親,除了已逝的外公,隻有錫南叔叔會這樣喊母親的乳名。


    小小的江西第一次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如果錫南叔叔是她的父親就好了。


    “江西,過來。”母親穿著青色的旗袍,站在常春藤下喊她,聲音溫柔似水。


    江西走過去,伸出小小的手,抓著母親的手,她抬頭:“媽媽,你為什麽哭了?”


    母親微微眯起了眼睛,揉著江西額前的發:“起風了,是風太大,迷了眼睛。”


    花房裏根本沒有沙子,江西那樣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是誰惹哭了母親,小小的年紀,將所有情緒都擺在臉上,氣惱了,便崛起嘴:“不準騙小孩子,我知道都是葉宗信不好,還有那對狐狸精,我討厭他們。”


    母親似乎無奈,笑了笑,彎下膝蓋與江西一般高,看著她:“江西,不要怨恨。”溫熱的手,拂在江西臉上,母親說,“我們江西擁有世間最美的一雙眸子,不管多不幸,也不要讓仇恨迷了這雙眼,知道嗎?”


    她不太懂母親的話,卻乖乖點頭:“我知道了。”


    阮清親了親她的額頭:“寶寶真乖。”


    “可是,媽媽,你真的不怨他嗎?是他總讓媽媽哭。”她糾結地擰起了眉頭,嘟著嘴,心裏還是怨葉宗信的。


    “不怨了,至少在我遇見他的時候,我很幸福,至少,他給了我一件最好的禮物。”母親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紅了眼眶,像是溢滿了溫柔,“江西,因為有你,媽媽從來不怨命運對我不公。”


    江西一直都知道,她的母親,是那樣善良大度,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葉宗信卻仗著母親的漠不關心而得寸進尺。


    就在葉以萱住進了葉家不到兩個月,葉宗信又帶來了一個小孩。


    “他是誰?”


    江西當然知道他是誰,故意將下巴抬得很高,高傲又冷漠地看著因初來乍到而有些膽怯的男孩。


    葉宗信將男孩帶到江西麵前:“他是你弟弟。”


    弟弟?她才沒有狐狸精生的弟弟。


    一旁的蘇鳳於催促男孩:“競軒,叫姐姐。”


    男孩諾諾地喊了一聲。


    “別亂喊,你姐姐在那。”江西指了指葉以萱,“別亂攀親戚,我跟你們不是一個品種。”廚房的劉媽說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狐狸精的兒子,怎麽能和她是一個品種呢?


    蘇鳳於與葉以萱都變了臉色,十分難看。


    “之前多了個妹妹,今天又冒出來一個弟弟。”江西揚起唇角笑著,天真無邪地問葉宗信,“今天國語老師教了成語,我不太懂,爸爸,您是在身體力行教我什麽是得寸進尺嗎?”


    葉宗信似乎沒料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會如此咄咄逼人,愣了好一下,才大怒:“是誰把你教得這樣刁鑽刻薄的?你的教養呢?”


    “養不教,父之過。”江西不溫不火的語氣,眸中一汪墨黑清澈,很像她母親。


    葉宗信看著這雙眼,隻覺得像被紮了刀子,抬手就要往江西臉上甩。


    “葉宗信你敢!”


    葉宗信的手頓住,目光如炬睃向阮清,她從樓梯口走下來,腳步不疾不徐,總是溫婉清靈的眸光,多了幾分寒冽:“葉宗信,你可別忘了,你現在站著的是我阮家的地盤,阮氏電子還沒有姓葉。”


    “你威脅我?”葉宗信惱羞成怒,額角的青筋已經隱隱乍現。


    阮清語氣淡漠:“你不清醒,我隻是提醒你。”


    葉宗信入贅阮家十年有餘,即便如今在阮氏電子身居要職,他依舊是一窮二白,阮延卿生前把他當賊防著,死後還留了一手,整個y市有多少人在背後罵他是吃阮家軟飯的寄生蟲,這一直是葉宗信心裏的刺。


    他重重冷哼:“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你阮家對我有多慷慨。”他氣急敗壞,幾乎用吼的。


    “夠了!”


    渾厚的嗓音突然喝止,中氣十足。


    阮清看著從書房走出來的老人:“父親。”


    老人看著很精神,略微有些渾濁的眸光,矍鑠有力:“你帶江西先出去。”


    阮清頷首,牽著江西出去。


    “以萱,競軒,”蘇鳳於帶著兩個孩子到葉明遠跟前,“快叫人。”


    “爺爺。”


    “爺爺。”


    兩個小孩,十分乖巧聽話,刻意討老人歡心。


    葉明遠隻冷冷掃了一眼,便說:“把人送走。”


    蘇鳳於當場白了臉,咬著唇,回頭看葉宗信,眼裏迅速聚起一團水霧,泫然欲泣。


    葉宗信據理力爭,臉都紅了:“父親,他是您的孫子,葉家的子孫怎麽能流落在外。”


    葉明遠怒斥:“你別太肆無忌憚,在這個家還姓阮的時候。”


    在這個家還姓阮的時候……


    葉宗信突然沉默了,有女聲插過來,帶著笑意,像是調侃:“哥,你真猴急,難怪阮家老頭到死都不肯放權,以前恩恩愛愛的時候也沒分到一杯羹,現在和嫂子撕破了臉,恐怕連個肉末渣子也不給你吞,葉家在你手裏,怕是十年、二十年都隻能是阮家的臣,既然隻能做臣,就守點君臣的本分。”


    葉宗芝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點燃了葉宗信所有的怒火。


    “葉宗芝!”葉宗信大喊,“葉家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葉宗芝聳聳肩,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得,忠言逆耳,我多嘴了,你們君君臣臣正室小三鬧騰,我管不著。”


    早年葉家家道中落,葉宗芝便跟著母係那邊的親戚移民去了國外,近幾年才回國,與葉家父子一直都不親疏,即便同住一個屋簷下,也視同陌路。


    葉宗信聽不得葉宗芝的冷嘲熱諷,正欲發作:“你——”


    葉明遠喝止:“夠了!”


    葉宗芝笑著攤攤手,低頭一本正經地教育身邊的小女孩:“小燦,你可別學你舅舅。”


    女孩瞥了葉宗信一眼,沒什麽表情,倒是剛從門外進來的男人勸了一句:“少說幾句。”


    這進來的,是葉宗信的第二任丈夫,身邊的男孩,是他與前任妻子的孩子,叫柳是。


    林燦原本隻是路過,隻是見柳家父子進來了,這冤家路窄,就好一番冷言冷語:“不學舅舅,學後爹嗎?都是倒插門,有區別嗎?”


    才九歲的孩子,說氣話來,能氣死個人。


    葉宗芝被她這番人小鬼大的混賬話惹惱了,吼她:“林燦!”說著就要上手去教訓,“你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滿嘴渾話。”


    “哼,還不是跟你學的。”林燦衝著葉宗芝吐了吐舌頭,又瞪了好幾眼柳家父子,然後拔腿就往外跑。


    趕巧了,正好撞到杵在路口的葉競軒,他趔趄了好幾步磕在了門角,疼得哇了一聲,才剛站穩腳,林燦罵咧咧就砸過去了:“你怎麽還在這擋道,門在那裏,自己滾。”


    葉競軒鼻子一抽,就哭出了聲,蘇鳳於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好不難看。


    後來,不知道葉明遠和葉宗信在書房裏談了什麽,談判的結果是將葉競軒暫且送出去。


    江西這幾天心情格外好,因為蘇氏那對狐狸精因為葉競軒被送走的事一直鬱鬱寡歡,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瞧了瞧手裏的手絹,已經被她揉得皺巴巴的,眉頭也擰得皺巴巴的。


    就在剛才,她數噴泉池裏的石子,數到最後居然是不打電話,她趴在池子邊緣,拽著手絹歪著頭,再數一遍,故意將旁邊的石子也一起數了:“打,不打,打,不打……”大概數了好幾分鍾,眼睛都有些酸了,江西揉揉眼睛:“打,不打,打,不打……”最後一顆石子,“不打。”


    數完,她立刻搖頭:“不算不算,再來一次。”眸子一轉,這次換個順序來數,“不打,打,不打,打……不打,”又幾分鍾過去,最後一顆石子,她笑了,“打。”


    看,這是天意。


    江西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宋辭一定在等我打電話。”她攤開手絹,對著那一串數字看了又看,“不然幹嘛給我號碼。”


    自言自語一番之後,江西收起她的手絹,決定給宋辭打個電話,可是,她還沒想好打電話的理由,慢吞吞地走著,正晃神時,身子被撞了一下,她搖搖晃晃地踉蹌了幾步,抬頭,狠狠一瞪:“讓開。”


    葉以萱不讓,反而往前邁了一步:“都是你害我弟弟被送走。”


    這麽凶,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


    江西揚起下顎:“不想連你也被送走就不要惹我。”


    小小的孩子,有些奶聲奶氣的威脅,把所有厭惡都擺在臉上。惹得葉以萱氣紅了眼,大聲嚷嚷:“我媽說得對,你和你媽一樣,都是假裝溫柔善良的白蓮花。”


    江西的小臉頓時一沉:“你再說一遍。”


    “你和你媽——”


    她揚起手就往葉以萱臉上甩。


    “啪!”


    很清脆的一巴掌,江西從來沒有打過人,手都疼了,心想著,要是讓禮儀老師看見,她鐵定要從貴族禮的第一課開始重新學。


    葉以萱捂著臉,紅著眼要哭的樣子:“你打我?!”


    反正禮儀課要重修了……


    江西揚起手,又是一巴掌,順帶用指甲狠狠撓了一下。


    葉以萱不可置信,嬌俏的小臉上很快便暈開幾道紅痕:“葉江西,你——”


    江西哼了一聲,叉著腰,學足了電視劇裏的刁蠻小姐:“再讓我聽到一句說我媽不好的話,我就讓你和你那個狐狸精媽媽滾出我阮家的地盤。”


    **歲的年紀,那時候的江西,會笑會鬧,會無理取鬧膽大妄為。


    葉以萱自小也是眾星捧月,哪裏受過這樣的罪,紅著眼眶狠狠瞪著江西,不甘示弱:“我媽媽可是影後,才不怕你。”


    江西動了動有些疼的手腕:“信不信我讓蘇鳳於這個影後在演藝圈都混不下去?”


    畢竟出身望族,即便是自小學習西方禮教的江西,阮家人該有的驕傲與張揚她也與生俱來,也許她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般,像極了她母親的溫婉淡雅,至少,那個時候,她黑白分明得容不下一絲雜塵。


    葉以萱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惱了,鼓著小臉,呆愣著。


    “你不信?”江西刻意將下巴抬起來,眼睫下沉,“我外公的名字,整個y市還沒有一個人不敬三分。”


    趾高氣昂,江西學起來,同樣有模有樣。


    如此唯我獨尊,明明是頤指氣使,卻驕傲尊貴得像個天生的貴族,永遠抬起她的頭顱,居高臨下。


    葉以萱最討厭的,便是這種低人一等的卑微感,才半大的孩子,並不是十分懂母親常掛在嘴邊的家世與背景,隻是第一次在阮江西麵前,嚐到了一種叫做嫉妒的東西。


    “你,你——”


    她羞惱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而葉江西呢,穿著最漂亮的公主裙,高傲地冷視著。


    這種近乎輕視的眼神,叫葉以萱無地自容極了,稚嫩的臉上,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凶狠與猙獰,抬手,狠狠一推:“葉江西,你去死!”


    江西毫無防備,整個人趔趄後退,猛地抵在噴泉池邊緣的石頭上,重心不穩,她直直向後倒去。


    “砰——”


    池水中,濺起半人高的水花,很大一聲響動,江西跌落水底,水漫過了她的頭頂,呼吸間,全是冰冷的水,她下意識便掙紮捶打,身體卻越沉越深。


    葉以萱似乎也嚇到了,小臉慘白,整個人愣在原地,畢竟不滿十歲的孩子,即便再厭惡,在這個時候,除了害怕,也一無所措。


    “來……來人。”


    幼齡的孩子,並不識水性,隻是憑著本能呼救,驚慌又無力,聲音漸進虛弱。


    “救救我。”


    冰冷的水,包圍著江西,她害怕極了,手上停止了拍打,她抱著身子,一點一點往下沉,眼睛被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的水刺痛。


    “救……我。”


    耳邊,全是水聲,好像呼嘯著,快要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忽然,有人在喊他。


    “江西!”


    是他,是柳是。


    “砰!”


    又是好大一陣水花,柳是就那樣,想也不想,一頭紮進了水裏,然後,一頓胡亂撲騰。


    這小子,傻出了新高度了。


    林燦趴在池邊的石頭上,瞧著正在水裏掙紮的柳是:“這傻小子,不是不會水嗎?”


    這樣一頭紮進去,是不要命了嗎?


    林燦很不解,這小子,不就是在她往死裏欺負他的時候,江西路見不平了幾次嗎?至於這麽拿命來表忠誠嗎?


    扯開嗓門,林燦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喊完,看了一眼還在呆滯狀態中的葉以萱,“下麵是不是很熱鬧?”


    葉以萱可能是嚇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林燦走過去:“那你也下去湊一個熱鬧唄。”然後抬起腳,一腳把葉以萱踹下去了。


    “啊!”


    葉以萱就叫了一聲,然後就沒聲了,八成張嘴就喝了不少水,在水裏翻騰起了好大一陣水花。


    林燦重重哼了一聲,撿起一旁的石頭就扔進水裏,叉著腰擺出一副潑婦的尖酸刻薄樣:“小狐狸精,我林燦的妹妹什麽時候輪到別人來欺負,隻能我欺負。”罵完,瞧見江西都不掙紮了,林燦急了,大聲嚷嚷,“江西落水了!人都死哪去了?再不來你們大小姐可要去見她外公了。”


    管家和保安,還有保安的狗都聞聲而來。


    “小姐!小姐!”


    第一個撲進水裏的,是保安的狗,然後三四個保安相繼跳下去,朝著江西與柳是那邊遊過去。


    管家一瞧,連忙說:“這邊還有一個。”


    這沒眼力見的,難怪廚房劉媽說周管家是個見風使舵的,林燦走到周管家麵前,指了指正在水裏掙紮的葉以萱,“那個,”學著老爺子的樣子,提點,“隻剩一口氣的時候再撈上來。”


    “……”


    周管家很為難,這一個兩個都是小姐,哪一個出事了他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周管家,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正牌的大小姐,是不是忘了這個別墅是姓什麽的?”


    “……”周管家完全傻了好嗎?這才是幾歲大的孩子,看看這說話的架勢,難怪都說豪門大院裏出來的孩子都是人精,一個一個的,都不好惹。


    權衡了一番,周管家再一次見風使舵:“快,先別管其他人,把大小姐撈上來再說。”


    所幸,這幾位正牌不正牌的小姐少爺都沒事,不然,要倒黴遭殃很多人。


    管家請了家庭醫生,給江西和柳是做過檢查之後,便讓兩個孩子在一間房裏吊水,正要起身去另一間房,女孩稚嫩的聲音傳來:“你是阮家的家庭醫生,要守好本分。”


    家庭醫生猶豫,救人是醫生的天職,雖然那位葉小姐也沒什麽大礙,但畢竟年紀小,抵抗力弱,這溺水的後處理治療沒做好,很容易感染發炎的。


    “你給她看完病就去領辭職撫恤金。”


    女孩剛溺過水,聲音還是沙啞的,沒什麽力氣,可說出來的話,簡直能讓人心驚肉跳。


    這個孩子真隻有九歲?越發像已逝的阮老爺了,處事手段幹脆利索,倒比她母親還要有主意。


    當然,家庭醫生成功地被威脅到了,他可不敢質疑這位小小姐的本事,畢竟,身份背景都擺在那呢。收拾了醫藥箱,說:“小小姐好生養著,我晚上再過來。”


    “劉媽,送張醫生出去。”


    送?這是還防著他陽奉陰違嗎?誒,小小年紀,怎麽心思這麽深。


    隔著一條毛絨毯,柳是躺在對麵的床上,江西側著身子看他:“我是不是越來越壞了?”


    “沒有。”柳是一張笑臉很嚴肅的樣子,“是那對狐狸精不好。”


    他平時寡言,不愛說話,更不會罵髒,但會跟著江西喊蘇鳳於母女狐狸精。


    江西扯扯嘴角,梨渦淺淺:“我知道,就算是我使壞,你也會幫我是。”


    柳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是。”


    江西笑了,他也跟著笑,牽動了肺部,柳是猛烈地咳起來:“咳咳咳……”


    江西擰著眉頭,擔憂級了:“還難受?”


    咳嗽聲停了,柳是搖頭,說:“不難受。”


    臉都憋紅了,他分明在忍著。


    醫生說,柳是因為過渡驚慌,肺裏吸進的水比江西還多,很有可能感染肺炎。


    林燦那時候問柳是,你慌什麽,有膽子紮進水裏還怕什麽。


    當時醫生再給江西做溺水應急處理,她隻隱隱聽到柳是說了她的名字。


    “柳柳。”


    江西總是這麽喊他,整個葉家隻有她會這麽稱呼他,大概因為身份尷尬,除了時刻為難他的林燦,隻有江西會與他說話,會帶著他去花房裏抓蜻蜓,會在他生日的時候讓劉媽給他做長壽麵。


    柳是枕著自己的頭,側著看江西:“嗯。”


    她像在抱怨:“你這腦袋真的有一百五的智商嗎?”語氣,有著那個年紀的嬌俏純真。


    她自小便長在阮清身邊,與葉宗信並不親近,大概是因為缺少父愛,江西的性子雖溫和懂事,卻也十分敏感早熟,隻有在對著柳是時,她會毫不設防,會笑會鬧會纏著他說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無忌童言。


    柳是很認真地回答她每一個無厘頭的問題:“我測了兩次,都是一百五十三。”


    江西一口咬定:“一定不準。”她信誓旦旦的模樣,說得有理有據,底氣十分足,“不然哪有學了兩年都學不會遊泳的天才,更不會有明知道不會遊泳還往水裏紮的天才,你真笨。”


    柳是咧嘴對她笑,羞澀的少年,不太愛笑,隻是在江西麵前,他會由著他玩鬧。這世上便也隻有江西會說他笨,而他,從來不否認。


    “下次不準再這麽笨了。”她像大人一般,訓斥著柳是。


    柳是說好。


    下次他不會這麽笨了,他一定會學會了遊泳再紮進水裏去救她,或者,就算沒學會,也一定要用一百五十三的智商計算下水的角度,隻要抓住了她的手,她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哎呀!”


    江西突然驚呼了一聲,柳是立刻便從床上坐起來:“怎麽了?”


    “沒事,你躺回去。”她攤開手,小小的掌心裏,一條手絹被她攥得皺成了一團,對柳是抱怨,“你看我的手絹,字都花了。”


    他知道,江西這幾天很寶貝這條手絹。


    她趴在床上,將手絹鋪在枕頭上,對著瞧了好一會兒,小臉烏雲密布:“都快看不清了。”懊惱了好一會兒,她咬牙罵,“都怪那個小狐狸精!”


    柳是乖乖附和:“嗯,是那個小狐狸精的錯。”


    點滴才打完一瓶,江西便揣著她那塊寶貝的小手絹去了樓上,一邊喊著劉媽拿吹風機。


    “小姐,讓我來。”


    劉媽還沒碰到呢,江西就一驚一乍了:“別碰!”她將手絹方方正正地鋪好,“要是疊在一起了,弄花了怎麽辦?”她很懊惱,“都怪我智商不夠高,居然看了那麽多遍還記不住。”吹風機的風太大了,她便關了,撅起小嘴對著呼氣,那樣子,寶貝得不得了。


    劉媽失笑:“我不碰,小姐你先去穿外套,等會兒再弄,你剛落了水,可千萬別感冒了。”


    她可勁搖頭:“不要,等會兒字都花了怎麽辦?”


    “砰!”


    突然,很大一聲響動,江西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住。


    劉媽一聽:“我這就去關門。”


    聲音,是從隔壁的房間傳過來的,江西一下子便慌了,手絹掉在了地上也不管,慌慌張張就往外跑。


    “小姐,小姐別去。”劉媽眼眶紅著,到底是心疼江西年紀小,“小姐,大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我的小姐,聽劉媽的,當作什麽都沒聽到。”


    “怎麽能當沒聽到呢,我聽見我媽媽在喊,葉宗信他一定在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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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ai流年,94


    6:tikg,87


    7:唐家易少,80


    8:依然愛著你,61


    9:清風明月憶相逢,52


    10:唐傾林,50


    11:做個安靜的女漢子,30


    12:豬豬欣,26


    13:小淘,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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