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能當沒聽到呢,我聽見我媽媽在喊,葉宗信他一定在欺負她。”


    她推開劉媽就往外跑。


    “這是要去哪呢?”蘇鳳於抱著手,依著門口,一隻手拽住江西的手腕。


    小小的孩子,紅著眼,倔強地咬著嘴角:“滾開!”


    她伸出小手就推蘇鳳於,可到底年幼,哪裏有力氣掙開,蘇鳳於重重一甩,便將她推回了房間:“小小年紀脾氣很大,口氣也不小。”


    “要你管!”她倔強極了,死死瞪著蘇鳳於,絲毫不肯示弱,卻在僵持時,她聽見了母親的聲音,憤怒,卻絕望。


    “葉宗信,你放手!”


    “放手?除非我死。”


    “那你去死!”


    “哼,就算我死,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葉宗信的聲音,幾乎暴怒,癲狂極了。


    那個男人瘋魔了,醜陋得讓江西快要不認識了。


    蘇鳳於突然嗤笑出聲:“嗬,玩真的呢。”鳳眼拉出一抹笑意,她心情像是極好,“不過幾句話,這都要玩命了。”


    江西猛地抬頭瞪過去:“你對他說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吹了點枕邊風,說你——”她走近,微微傾身,淩厲的眸落在江西的臉上,抬手捏住了江西的下巴,笑著端詳,“說你這小臉長得真像宋錫南,難怪那麽招那對父子喜歡。”她笑著,洋洋得意,“你的父親,居然連這種信口挑唆的話都會相信。”


    那時候,江西並不懂這樣一番話,會帶來怎樣的驚濤駭浪,隻是,從未那樣討厭過這個女人,這個讓她母親日夜垂淚的女人,她張嘴,狠狠咬住了蘇鳳於的手腕,用了所有的勁,隻一下,便嚐到了滿嘴血腥。


    “啊!”


    蘇鳳於幾乎尖叫出聲,用力縮回手,卻被女孩拽得緊緊的:“你敢咬我!”她氣急敗壞,抬手便打在江西背上,然後用力一甩。


    江西猛地撞在茶幾上,額頭瞬間便青紫了一大片。


    “小姐!”


    劉媽連忙跑過去,將蜷縮在地上的小人兒抱進懷裏,用自己的背擋住她,扭過頭滿臉防備地盯著蘇鳳於。


    蘇鳳於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語氣極盡厭惡:“小賤人,你就等著哭,你們母女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轉身,‘咣’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從外麵落了鎖。


    顧不上痛,江西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門口,幾乎哭喊出聲:“開門,快我開門!”


    她用力地敲打著門,掌心,迅速紅了一大片。


    “姑姑,小燦,開門,放我出去。”


    “姑姑,小燦!”


    手心,灼熱地疼,她似乎麻木了,一遍一遍用力地拍打著,甚至用那樣消瘦的肩一次一次去撞擊。


    可是,無動於衷……


    小小的身子緩緩癱軟在地上,她扒著門,手上機械地捶打:“快開門,我媽媽在哭,我媽媽在哭。”


    “快去救救她。”


    她聽見了,母親在哭,她也在哭,眼淚落了一地,聲嘶力竭。


    “我媽媽在哭……”


    江西抱著雙膝,縮成小小的一團,渾身都在顫抖,眼裏模糊了眸底的清光,隻剩下灰暗的絕望。


    那時候她才九歲,小小的年紀,還不懂大人們的爾虞我詐,也不懂情愛風月裏的陰謀,隻是知道,她再也不會有父親了,傾盡所有時光,她都不會原諒那個讓她那麽絕望的男人。


    “小姐,沒用的,姑小姐帶著林燦小姐去了公司周年慶,葉老爺和柳姑爺,他們,”劉媽抱著江西顫抖的身子,忍不住眼淚,“他們不會管的。”


    她抬起眸子,沒有再哭,隻是盯著門,怔怔出神:“這個家,原來這麽冷漠,這麽無情。”


    母親的哭喊聲還在繼續,隱隱約約,有葉宗信的辱罵聲,還有蘇鳳於久久不息的冷笑,所有的喧囂與嘈雜,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江西捂住耳朵,蜷在地上,安安靜靜的,好像失去了線的木偶。


    “江西!”


    “江西!”


    是柳是,是她的柳柳來了。


    灰暗的眸光,緩緩亮了顏色,她趴在門上,一聲一聲喊:“柳柳,柳柳。”


    她在喊他,她在求救,一遍一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柳是貼著門:“江西,不怕,我會幫你,我會幫你的。”


    分明那樣稚嫩的聲音,卻那樣字字鏗鏘。


    江西哭了,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隔著門大聲地抽泣。


    她不喜歡哭的,就算七歲那年從爬滿常春藤的屋頂上摔下來,扭斷了腳踝她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可是現在,她在哭……


    “江西,別哭,你讓開,我撞開門。”


    她哭著說好,哭著喊他的名字。


    柳是紅了眼,用力地往門上撞,像是不知道痛,一遍一遍用肩膀去撞門。


    他也才九歲,與江西一般大,剛學會念英文,還不會遊泳,像天底下所有九歲的孩子一般,肩膀瘦小又無力。


    “別撞了,柳柳,沒用的。”


    “砰!”


    柳是狠狠撞在門上,大概用了所有力氣,小小的身體被大力地彈開,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身灰塵,還有眼裏,越發荒涼的神色。


    他的江西,在裏麵喊他,可是他卻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


    “砰!”


    “砰!”


    一次一次,不知疼痛似的,他狠狠撞在門上,又被門狠狠彈出許遠,起身,搖搖欲墜,已經快要站不穩了,視線有些模糊,唯獨耳邊,江西在哭著。


    “柳柳,夠了。”江西哭得厲害,斷斷續續地喊著,“別撞了,別撞了。”


    “救我媽媽,救我媽媽。”她聽到了,葉宗信在打她母親,有哭聲,有辱罵聲,還有青花瓷破碎的尖刺。


    “江西,別哭了,我去,我現在就去。”


    隻是,他轉頭,便讓他父親堵住了所有的路。


    “回你房間去!”


    柳紹華隻說了五個字,不容置疑的命令,臉上沉著所有情緒,烏壓壓的眸,冰冷刺骨。


    這便是他的父親,柳是從來沒有這樣討厭自己身上流著這個男人的血。


    他身量還不到柳紹華的胸膛,揚起頭,倔強地衝著他喊叫:“不!”


    柳紹華的臉徹底冷沉了,幾乎咆哮:“柳是!”


    柳是置若罔聞,他隻聽見,江西在叫他。


    “柳柳。”


    “柳柳幫我。”


    “柳柳!”


    柳紹華沉聲大喊:“回去!”


    “我不!”


    他像頭炸毛的小獸,紅著脖子嘶吼,扭頭就往江西那邊跑。


    柳紹華一把拉住他,往回拽:“現在就回你房間去。”


    “我不走,我不走!”他雙手雙腳發了狠地亂踢亂蹬,甚至用牙齒去咬柳紹華的手背。


    “和我們沒關係,不要多管閑事。”分明才半大的孩子,卻不知道哪來的勁,怎麽拖都拖不走,柳是幾乎將他扛起來,柳是卻突然不掙紮了。


    怎麽會是閑事呢,屋裏的人是江西啊,是唯一一個會將那些喊他拖油瓶的孩子打得頭破血流的人,唯一一個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唱生日歌,會在冬天送他一頂女孩子才會喜歡的米分色帽子。


    “爸爸。”


    自從他母親去世之後,柳是幾乎沒有再這樣喊過他。


    他紅著眼,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哭著央求:“爸爸,我求你,我求你。”


    “江西在叫我。”


    柳紹華冷笑,稚齡的孩子能做什麽呢,能改變什麽呢,徒勞無功而已。


    柳是卻哭啞了聲音:“我不能走,就算什麽都做不了,我也不能走。”


    “江西在叫我,你讓我過去……”


    柳是哭得厲害,還有屋裏女孩的哭聲,一片嘈雜刺激人的聽覺。


    他這個兒子,就算他母親離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如今卻為了別人家的女孩,哭得一塌糊塗。柳紹華鬆手,隻說了一句話:“別白費力氣了。”


    柳是重重搖頭,往回走,大概肩膀受傷了,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他趴在門上,紅著眼,有些抽噎,卻輕聲地哄著屋裏哭泣的女孩:“江西,不哭了。”


    “我去叫人,你等我。”


    “你別怕。”


    柳是還沒長到門鎖的高度,小小的個子,縮在門上,緊緊貼著門縫,一聲一聲哄著江西。


    “不要哭了。”


    “我不會走遠的。”


    “我就在外麵。”


    他也稚齡,這般大的孩子,如何會不害怕,也不知道怎麽做,隻是,他一定要告訴江西,他不會走,就算什麽都做不了,也不會讓她一個人。


    柳紹華凝視了許久,一言不發,轉頭而去,對麵,葉明遠正拄著拐杖,靠在樓梯口。


    目光相對,沒有交流,隻是遠去的方向,如出一轍。


    有時候,坐視不理,也是一種罪過,不動聲色,會讓人心安理得,在這個葉家,太多人在犯罪,或許,他們隻是在等著,等著一個機會無需遮掩、堂而皇之。


    門外,已經聽不到柳是的聲音了,江西知道,即便所有人都背離了她和母親,柳是也不會,那個會不顧性命一頭紮進水裏救她的小小少年,會一直都在。


    她不哭了,站起來,拾起地上的手絹,走到電話前,浸了水的鋼筆字,已經看不清數字的輪廓了,隻是原本模糊的記憶,卻突然變得清晰,她拿起電話,手微微在顫抖。


    她想過很多給宋辭打電話的理由,唯獨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在她窮途末路的時候,這個電話,成了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鈴聲隻響了一下,電話那邊很快傳來宋辭的聲音,沒有問候,沒有疑問,他喊她:“江西。”


    就好像知道她在等他,而他也在等她。


    本來決定不哭的,隻是聽到宋辭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所有拚命隱忍的委屈與害怕,全數卷土重來,哽咽了喉,喊著他的名字:“宋辭。”


    “怎麽哭了?”


    “你怎麽了?別哭,告訴我。”


    少年的嗓音還沒有到變聲期,十分清脆,分明那麽稚弱,卻讓江西安心極了,她忍住抽泣,哽咽著說:“宋叔叔,讓宋叔叔來救救我媽媽。”


    宋辭突然沉默了。


    電話裏,江西隱約聽到了爭吵聲,她不知所措,很慌亂:“宋辭,宋辭……”


    電話裏,江西一遍一遍喊宋辭的名字。


    許久,他應了她一聲:“我在。”


    江西說:“宋辭,我害怕。”她沒有再哭,隻是聲音抑製不住的顫抖著。


    孤立無援,小小的她,在那個空蕩冷漠的地方,一定躲在某個角落裏,害怕地哭紅了眼。


    宋辭隻是猶豫了一下:“別怕,我會讓我父親過去。”


    他沒有告訴江西,他的父母親正在爭吵,正在為了江西的母親而決絕,甚至他的父親,提出了離婚二字,父親說,他什麽都可以不要,不要家產,不要公司,甚至,不要他這個兒子……


    在某一個時刻,宋辭也猶豫了,隻是江西一哭,他便六神無主了,走到宋錫南麵前,背對著他的母親,說了一個名字。


    阮清……


    這個名字,是他父親的軟肋,卻讓他和他母親永遠屈居於下。


    宋錫南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走出了宋家的大宅。


    唐婉不知道宋辭說了什麽,隻是重重給了他一巴掌,她理智全無,對著門口大聲地咒罵著:“宋錫南,你就這麽走了,死在外麵永遠別回來了。”


    竟不想,一語成讖,他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晚上三點的時候,宋辭的母親接到了警局的電話,通知家屬前去認屍。


    “咣!”


    電話砸在地上,唐婉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怔怔地呢喃:“宋錫南。你說到死也不能放手,你終於如願了。”


    宋家的宅院很大,夜深人靜,隻有唐婉的聲音,呢喃自語,伴著聲聲抽泣。


    宋辭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的母親,那個永遠驕傲端莊的女人,趴在地上,揪著心口的衣服,緩緩哭出了聲,“宋錫南,你為什麽要怎麽對我,為什麽折磨了我十五年。”


    “你我說過的話,你從來不當真。”


    “為什麽這次當真了?”


    “為什麽再也不回來了?”她哭著,一聲一聲,撕心裂肺,“那是氣話,你怎麽能當真呢?”


    宋辭緩緩走近,蹲在唐婉麵前,一句話都沒有說,也不哭,隻是看著他的母親,看著這個永遠都隻會冷漠相對的女人哭得像個脆弱的孩子。


    “宋錫南,我什麽都答應你,我什麽都不要,我可以離婚,我不和阮清爭了,我再也不和她爭了。”


    “你回來好不好?”


    原來,他的母親,這樣深愛他的父親,宋辭從來不知道,她母親隱藏在爭執與冷漠的背後,是這樣的情深。


    “你隻要阮清,不要我和宋辭了是嗎?”


    她聲嘶力竭,趴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栗,一遍一遍喊著宋錫南的名字。


    宋辭伸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唐婉突然抬起頭,眼裏,是令人絕望的無助,她緊緊拽著他的手,哭著說:“宋辭,你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再也沒有父親了……”


    鬆手,她倒在了地上,眼角的淚沒有幹,隻是,沒了聲息。


    “母親!”


    這晚,月朗星疏,分明是仲夏的夜裏,卻有些涼意,後半夜,刮起了大風,這樣反常的天氣,注定是個難免眠的夜。


    葉家,燈火通明。


    屋子裏,充斥著刺鼻的煙味,葉宗信背著身站在窗前。


    男人推門匆匆進來,喊了一聲先生。


    葉宗信猛地轉頭,走到來人麵前,催促聲很慌張:“快說。”


    男人聲音壓得很低:“醫院來過電話了,說人已經……”


    葉宗信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聲音不自覺地急促了:“怎麽樣了?”


    男人不語,隻是搖搖頭。


    葉宗信狠狠往後退,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突然便蒼老了神色。


    “阮清,阮清……”


    “你如願了。”


    他呢喃著,神色荒涼,滿眼頹敗的灰暗,背著燈光,臉上的輪廓一點一點鬆弛,然後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大笑,癲狂地大笑著:“哈哈哈,阮清,哈哈哈……”


    笑過,整個人坐到地上,怔怔地喃著阮清的名字:“阮清,你終於離開我了,終於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終於,他還是淚流滿麵,依稀還記得,那年夏天,在雲大的操場上,有個溫婉嬌俏的女孩對他說過:葉宗信,我是阮清,我喜歡你很久了,你要不是試著和我交往一下?


    “哈哈……哈哈……阮清……”


    葉宗信哭哭笑笑,聲音回蕩在整個偌大的房間,在夜裏,格外瘮人。


    隱約,門後有女人輕微的嬉笑,帶著輕漫的嘲諷:“他還是愛那個女人,可是,終歸他最愛的是自己。”


    女人和權貴,葉宗信選擇了後者,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呢,不過是死後的狂歡罷了。


    “可能他也舍不得,所以留了一手。”


    男人的聲音有些渾厚,走廊裏沒有開燈,看不清男人的輪廓,鼻梁上無框的眼睛反射著幽幽的綠光。


    女人輕嗤一聲:“現在知道舍不得了,晚了。”


    “本來天衣無縫的,可惜,還剩了一個。”


    男人似乎有些遺憾,竟歎了一聲。


    “咚!”


    拐角的青花瓷花瓶突然被撞到,驚擾到了走廊裏的男女,男人幾乎第一時間追出去,轉口一片空寂,沒有任何人影。


    “誰?!誰在那?”


    一片寂靜,隻剩男人有些驚慌的聲音在回蕩,拐角的燈光打在男人臉上,鏡片下是一雙鷹眸,閃動著陰鷙的精光。


    那張臉,是他的父親,柳紹華。


    柳是捂著嘴,縮在樓梯下,另一隻手垂在身側,瑟瑟發抖著。


    後半夜裏,冷風呼嘯,五月的天,突然下起大雨。


    他的母親意識不清醒,去醫院認屍的,隻有宋辭一人,警方似乎見他年幼,遲遲沒有讓他進停屍房。


    “讓我進去。”


    十多歲的孩子,鎮定冷靜得出奇,身上有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


    警方最後讓宋辭簽了認領書。


    推開停屍房,撲麵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聽母親說,父親屍骨不全,從車禍現場隻發現了一些殘肢骸骨。


    他走得很慢,因為身量還不夠高,需要踮起腳,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


    血肉模糊,他隻看見了一隻完好的手,食指上戴著一個銀質的戒指,很普通,上麵刻了父親的名字,聽母親說,那是阮清送給父親的,父親從來不離身。


    宋辭顫著手,翻過那隻手,戒指朝上,沾了血,隱約可以看清上麵的刻字。


    他重重跪在地上,少年挺直的背脊一點點彎下來,渾身開始哆嗦。


    “父親。”


    “你去了阮清那裏,不要我和母親了是嗎?”


    “你會不會後悔?”


    他跪著上前,抓著那隻滿是血汙的手,終於放聲大哭。


    “我後悔了,對不起父親,是我的錯,都是我錯,我不該讓你去阮家。”


    “對不起,”


    他伏下小小的身體,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一遍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抬起頭,額上青紫了一片,滿臉的眼淚,還有他眼裏的絕望的哀求:“都是我的錯,請不要怪她。”


    “父親,請你不要怪江西……”


    次日,於氏醫院vip門診外,裏三層外三層,全是穿著統一的男人,一個一個嚴陣以待,甚至人群的最外層,還有扛著相機的媒體,將vip門診的過道堵得水泄不通。


    幾個值班的護士費了好大勁才擠進去。


    “這病房是誰呀,這麽大架勢。”


    旁邊的護士附和:“我聽說是阮氏的小千金。”


    “阮氏電子?”


    “整個y市還有第二個阮氏嗎?沒看見院長從早上開始就一副喪親相嗎?”


    這等驚天秘聞,一下子便讓周邊的幾個小護士都來了興趣,圍坐一團,探聽第一手豪門資訊。


    “發生什麽事了?是阮氏小千金發生什麽事了?”


    “還不止。”領頭的護士瞧了瞧四下無人,掩著嘴道,“說是不止阮家的繼承人死在了醫院,還有錫南國際的董事長也出事了,昨晚人送來的時候連屍骨都沒有齊全,因為,”聲音不由得再壓低了幾分,“因為死無全屍,所以警方都讓宋家人來認屍了,消息現在還被壓著,不出明天,不說咱醫院,整個y市都要亂套。”


    阮氏的繼承人與錫南國際的董事長,都是y市數一數二的權貴之人,這消息,無疑是驚濤駭浪。


    “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兩個人怎麽會一起出事?”


    “這兩人可都是有家室的人,難不成有什麽隱情。”


    “誰知道,豪門世家多得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這車禍指不定,”給了同伴一個微妙的眼神,護士繼續說,“指不定不是天災是**,兩個大人死了,就隻剩了監護室裏那位小千金,倒也可憐了。”


    “隻活了這一個?”


    “說是錫南國際的董事長拚了性命護在了懷裏,也是命好,就隻有輕微的擦傷,一點事都沒有。”


    “命好?那可不一定,阮家如今隻剩這一根獨苗了,小小年紀孤立無援,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這不?分明才隻受了一點輕傷,葉家壓著消息搞出這種陣仗,還指不定要鬧出什麽幺蛾子呢。”


    “不是,虎毒還不食子呢。”


    “那可不一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


    幾個護士,你一言我一語,走遠了。整個二十三樓的vip重症監護室裏,隻住了阮氏千金一人,入口與出口都被重重圍住,隔絕在外的人群哪裏聽得到重症監護室裏的響動。


    “咣——咣——”


    所有藥瓶全部被江西砸出去,以及櫃子上杯子,砸了滿地的狼藉,手上的針頭早便被拔出,似乎是太過用力,結痂的手背又開始滲血,女孩頭上裹著繃帶,臉色蒼白得像紙,赤著腳踩在地上,鋒利的碎片在她腳上割出道道血痕,她卻全然不知疼痛,對著屋子裏的人大吼大叫:“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滾!”


    “你們都滾,讓葉宗信過來。”


    “讓他過來!”


    九歲的孩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發了瘋一般撕扯著所有能觸手可及的東西,毫無血色的唇,張張合合,咬出了幾道很深的血痕。


    “誰都不要碰我。”


    “我沒病!”


    “讓我出去!”


    她是江西,是阮氏的江西,如今,淪為階下囚,沒有誰能相信她,她也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


    一睜眼,她曾經的父親,葉宗信隻說了一句話:“你為什麽沒跟著一起去死。”


    是啊,為什麽她沒有死,為什麽要獨活下來,如果她也死了,她一定要去問問錫南叔叔,為什麽要在卡車撞過來的時候用身體死死地抱著她。


    她沒死,母親死了,錫南叔叔也死了,她滿身的血,有母親的,有錫南叔叔的,她甚至還抓著錫南叔叔的手,隻有手,找不到他的身體了。這樣的話,她怎麽辦,宋辭怎麽辦?


    “告訴葉宗信,我既然還活著,就不會輕易死了。”


    “你們都滾,讓葉宗信過來。”


    “我不會死!不會!”


    她尖叫,嗓音早便喊啞了,小小的身子,踩著滿地碎片,染了一地的血汙,身體搖搖欲墜著。


    “快按住她!”穿著白衣大褂的醫生,麵無表情,“病人情緒失控,準備鎮定劑。”


    幾個護士上前,抓住江西的手,肩膀,還有腿,很用力很用力,將那小小的一團按在了床上。


    瞳孔空洞無神,江西隻是機械地嘶喊著。


    “不許碰我,不許碰我!”


    “加大量,注射鎮定劑。”男人的話,冷冰冰的,沒有一點起伏。


    “不要!”她隻是個孩子,被按在床上,無力抵抗,像隻絕望的野獸,隻剩下無力的低吼,“走開,都走開,放開——”


    床人的人兒,突然不掙紮了,緩緩閉上眼一動不動,緊閉的眼睫毫無聲息。


    片刻之後,白衣大褂的醫生走出病房,取下聽診器,徑直走進病房外的候診室裏。


    “怎麽樣了?”


    病人家屬,葉宗信,至今一次也沒進過病房,從昨晚診室出來,到現在,隻吩咐了醫院壓下消息,並且要求使用鎮定劑。除了特殊精神科的病人,醫院幾乎不會對一般病人使用,更何況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


    男人回話:“鎮定劑的用量已經不能再大了,而且再使用下去,對病人的傷害會很大。”


    葉宗信對後半句置若罔聞:“一群廢物,連一個小孩子都控製不住,我要你們有什麽用!”


    男醫生低著頭,並不說話,大概了解了,這位父親,要的,並非女兒的安危。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絕對不能讓她清醒地走出這個病房。”提出他的要求的之後,轉頭命令走廊裏十幾個保安,“把人轉去重症監護室,在董事會召開之前給我看牢了,要是出了什麽差錯,都給我滾蛋。”


    “是。”


    次日上午,阮氏繼承人與宋氏董事長一同車禍去世的消息不脛而走,下午,於氏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向記者正式聲明阮家小千金命懸一線情況不容樂觀。


    有媒體爆出,阮氏現任總經理葉宗信聽聞噩耗之後,因悲痛欲絕當場暈過去。


    當場暈過去?


    嗬嗬,是拿到了阮氏的經營權樂得暈過去了。


    林燦將手裏的石子扔進噴泉池裏,池底鋪滿了一層石子,她笑了,隻覺得可笑,江西九歲生日那天還對著這一池水許了生日願望呢,那個貪心的家夥,扔了三顆石子,一願身體健康,二願父母安康,三願歲歲長相見。


    看,一個都沒實現。


    林燦直接一腳將腳下的塵土踢進池子裏,轉頭:“我為什麽要幫你?”


    柳是還是那三個字:“我求你。”


    求?這個家夥平日裏,最了不得的就是那一身傲骨,用母親的話來說,小小年紀,自尊心強得離譜。


    看來,相比較江西,他那點自尊心就無關緊要了。


    “你求我我為什麽就要幫你?”林燦拍拍手上的泥土,“再說我一個小孩子,可翻不了天。”


    柳是直直地看著林燦,一雙眼腫得厲害,雙唇脫皮,一張秀氣的臉又黑又髒。


    林燦聽母親說,柳是這兩天不吃飯不睡覺一句話也不說,在於家醫院的門口外麵杵了兩天,不管柳紹華怎麽拖拉硬拽,他死活不肯離開。


    他這幅模樣,應該是剛從醫院回來。


    “江西是你妹妹。”


    興許是長久沒有喝水,聲音有些撕裂。


    妹妹?在阮家這所大宅子裏,誰都不會蠢到去打親情牌,連林燦這個十歲的孩子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從她第一天住進這所豪宅裏,葉宗芝便耳提麵命過,不要覺得住在一個屋簷下便是家人,隻不過相互依附罷了。


    “多虧了江西這個妹妹,我和我媽媽被罵攀龍附鳳十多年。”她眨眨眼,好似天真,“再說了,我後爹沒和你說過嗎?沒了這個妹妹,我們會分到很多很多的錢。”


    柳是聽完,轉身就走。


    “等等。”


    林燦喊住他,翻了個白眼,小跑過去,跑得有點急,喘了許久的氣說:“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陸千羊抬起杯子,才發現,一杯水已經見了底,她放下杯子,看著阮江西:“什麽條件?”


    阮江西似笑:“大概是以身相許之類的。”


    陸千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不是,柳教授那時候才九歲!祖國的花朵也不能摧殘得這麽早。”


    阮江西靠著躺椅,將身子往裏縮了縮,聲音有些涼意:“小燦她像姑姑,從小就喜歡先下手為強。”


    陸千羊遲疑了一下,掂量了一下用詞:“你和葉子編劇那時候感情不好嗎?”


    阮江西搖頭:“我上三年級那年,班上有個同學罵了我一句,小燦就把那個同學的頭打破了。”她笑了笑,“所以,她欺負柳是最狠。”


    陸千羊高度總結了一下:“相愛相殺咯。”


    “小燦很護短的。”


    “那後來呢?”


    “後來啊……”


    阮江西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褪去,眸光,緩緩蒼涼。


    “滾開!”


    病房門口,隻見一個半大的孩子穿著一身白色的公主裙,模樣還沒長開,依稀有些書卷氣,頭發剪到齊耳的位置,正耍大小姐脾氣呢。


    “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誰?”


    “再不讓開,我讓我舅舅,讓我媽媽,讓我外公炒掉你!”


    保安們很為難,這位大小姐今天已經來鬧第四次了,次次花樣層出不窮。


    葉家這位表小姐,還真是個鬼機靈,能折騰死個人。


    這會兒,她叉著腰,瞪著圓圓的眼睛,對著幾個堂堂七尺男兒頤指氣使:“還不給本小姐讓開!”


    葉家,最屬這位小霸王難伺候。


    領頭的保安站在病房門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沒有葉先生命令不能進去,小姐請回。”


    人小鬼大,林燦口出狂言:“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取下背上的小背包,掏啊掏,居然掏出一把槍來,一跺腳就拔槍,“看槍!”


    這拔槍的姿勢,也不知道從哪來學來的,有模有樣。


    門口的保安被唬得一愣,下意識就用手臂去擋。


    “哢噠!”


    一顆跳跳球從槍口裏蹦出來,砸在了保安大哥的腦門上,隨機,脆生生的聲音哈哈大笑。


    幾個保安都囧了,居然被一個十歲的孩子用一把仿真的玩具槍給唬住了。那罪魁禍首笑得花枝亂顫,可勁兒地嘲笑:“哈哈哈,真慫,一把玩具槍就把你們嚇得,羞羞。”


    保安大哥把擋在臉上的手拿下來,站定如鬆,決定再也不跟這熊孩子玩了,手才剛放下來——


    林燦突然吆喝一聲:“受本小姐一槍!”


    隻見那小霸王又從包裏掏出另外一把槍,正對著保安大哥的臉,一扣!


    “啊!”


    一聲哀嚎,驚天動地呐,門口那個保安捂住眼睛,抱頭亂竄,旁邊駐守的保安聽聞立刻望過去。


    “再吃我一槍!”


    “啊!”


    “啊!”


    一時間,尖叫聲慘絕人寰,三五個保安抱著頭,在走廊裏雞飛狗跳,哀嚎聲生生不息,乍聽那聲音就……讓人覺得蛋疼。


    然後,病房門口就一個人都沒有了,林燦堂而皇之地將從護士長那裏騙來的鑰匙開門。


    柳是可能是真的很好奇:“你放了什麽?”


    林燦轉頭,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嘿嘿一笑:“芥末辣椒水。”


    柳是表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推開門進去。


    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黃昏時分,天已昏暗,卻沒有開燈,很大的房間,似乎是搬空了裏麵所有的擺設,隻剩中間一張病床,大大的床,白色的床單,很小的一團縮在上麵,隻蓋了單薄的毯子,一動不動。


    “江西。”


    柳是喊她,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抱著身子蜷縮著,側著頭木訥地看著天花板,瞳孔裏,毫無倒影。


    “江西。”


    柳是又喊了一聲,隻是床上的人兒,不哭不鬧,像抽去了線的木偶,臉白得嚇人,柳是紅腫的眼突然就酸了。


    “江西,我來帶你離開,你別害怕。”柳是走到床邊,走進那雙空洞的眼裏,他說,“我是柳是。”


    沉靜的眸子,緩緩轉動,看看柳是,又看看林燦。


    林燦頭一甩,十分嘴硬:“不是我要來的,是他非拉著我來。”


    江西卻將眸子轉回去,一言不發。


    “江西。”


    柳是站在床邊,通紅著一雙眼睛,隻會傻傻地喊江西的名字。


    智商一百五又怎麽樣?在阮江西麵前就是個白癡。林燦直接將柳是推到一邊,她趴到病床上去,盯著阮江西的眼睛:“你倒是說話呀,痛也好,難過也好,你吱個聲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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