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話呀,痛也好,難過也好,你吱個聲啊。【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ia/u///】”


    江西置若罔聞,眼底一點漣漪都未起。


    林燦不知道葉宗信對她了什麽,隻肯定一點,她那個禽獸舅舅一定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


    “你母親,這兩天應該會下葬。”


    林燦這句話剛落,江西便猛地轉過頭來,死死盯著林燦,一雙眼,冰涼冰涼的,久久,她說:“小燦,幫幫我。”


    大概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聲音幹澀又嘶啞,眼眸裏,再也不是年少純真的清澈,蒙了厚厚一層灰霾。


    林燦隻覺得心驚,竟不忍去看她,聽見她輕緩的聲音,平靜得出奇:“我母親沒看到我會走得不安心。”


    “舅媽她……”隻說了三個字見江西身子顫了一下,林燦立刻話鋒一轉,不可一世的語氣,“你是傻子嗎?那些混蛋欺負你,你不會欺負回去嗎?拿著我的槍,”將背包裏那把小槍塞進江西手裏,她豪邁地慫恿,“去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江西抬頭,有些不明所以。


    林燦坐過去:“來,我教你開槍。”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不見人影,一把兒童玩具槍率先指到了門外。


    幾個剛洗完眼睛回來的保安立刻雙手攤開,掩護住眼睛。


    “江西,我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男孩道了別,將門推上,然後訓斥身邊的女孩,“不要用槍指著人。”


    幾個保安一聽,抱住頭,死死不肯撒手。


    女孩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人。


    幾個大男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可算把這小祖宗送走了。


    等出了走廊,拐進樓梯口,柳是一把拽住身邊的女孩:“江西,快跑。”


    不到五分鍾,vip重症病房裏的警報聲就響了,頓時,戒備森嚴,幾十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滿醫院跑動,一層樓一層樓地翻找。


    “你去門口守著。”


    “你去一樓大廳。”


    “你們幾個去那邊找找看。”


    腳步聲由遠及近,越發靠近一樓的樓梯口。


    “江西。”


    “嗯。”


    樓梯下麵,昏昏暗暗一片,細看,蜷縮著兩個小小的身子。


    “你藏好。”柳是將江西又往裏推了推,“我引開他們就回來。”


    江西沒有鬆手,反而抓得更緊:“柳柳,”她慌亂極了,一隻手緊緊拽著柳是的衣服,“你要快點回來,我一個人害怕。”


    “你在這等我,哪都不要去。”


    “好。”


    柳是揉了揉她紅紅的眼睛:“不要哭,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江西重重點頭。


    柳是轉身鑽出了樓梯底下,往對麵的人群跑去,一眼都不回頭。如果,他知道會把她弄丟,那他一定不會留下她一個人。


    過了很久,天都黑了,柳是也沒有回來,江西抱著雙膝,縮在最角落裏,冷得瑟瑟發抖,她不敢抬頭,將自己藏在黑暗裏,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樓梯口外,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手心攥得緊緊的。


    “宋少爺。”


    樓梯口處,高大的男人喊了一身,語氣十分恭敬。


    “帶我過去。”


    男孩的聲音清脆,稚嫩,卻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沉穩。


    昏暗的樓梯底下,縮成一團的身子驟然僵了一下,緩緩抬起了眸子。


    “宋夫人還沒過來,是不是——”


    男孩直接打斷:“現在就去。”


    不由分說的口吻,分明才十歲大的孩子,一身尊貴與強勢似乎是與生俱來。


    男人下意識便俯首,聽從:“是。”


    電梯門開,宋辭轉身走進,身後,有人在喚他,聲音很輕。


    “宋辭。”


    宋辭突然停下。


    他一身黑色的衣服,江西昨夜裏迷迷糊糊時,聽見葉宗信說,今天宋家會來醫院領回屍體。


    “宋辭。”


    小小的聲音,虛弱,無力,還有戰戰兢兢的慌亂,好像似乎要飄散。


    隻在第一個音符他就聽出來了,是江西的聲音,然而,卻沒有回頭。


    “宋辭,”她哽咽了一下,“是我。”


    無助,害怕,像那天晚上電話裏的聲音。隻隔了兩天,恍如隔世,好像他們都突然長大,不再是當初的樣子,連聲音,都蒼老了。


    宋辭沒有轉身,繼續往前走。她跟著他後麵,不遠不近的,總隔著幾米的距離。


    “宋辭。”


    除了喊他,江西什麽都沒說,一直跟著他到了電梯口。


    宋辭回頭:“不要跟著我。”聲音,冷冰冰的。


    她瘦小的身子顫了一下,微微後退了一步,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裸露在外的皮膚,有青青紫紫的痕跡,披散著頭發,小臉瘦得脫了形,唯獨一雙凹陷的眼睛很大很大,黑色的瞳孔像極了蒙塵的琉璃。


    她緩緩走近,身上的白色裙子並不太合身,裙擺隨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晃動著,似乎不敢隔太近,她朝著他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步子,好像如履薄冰。


    “不要過來。”他的眼,冰涼冰涼的。


    宋辭的眸子,是江西見過最好看,曾經那麽癡迷,如今,她卻害怕多看一眼了,她怕從這雙眼裏,看到厭惡與憎恨,她低著頭,手垂在兩側,將裙擺攥得皺巴巴的:“我知道你生氣,我不是要你原諒我。”


    宋辭沉默著。


    他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江西知道的,宋辭在責怪她,怎麽能不責怪呢,她欠的,是一條命,是宋辭最親之人的命。她想,可能宋辭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來,她揉揉眼睛,走到宋辭麵前,抬起手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卻又不敢,很小聲地開口:“宋辭,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聲地重複著:“我不是故意的……”


    她沒有哭,強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還太小,不懂什麽是堅強,隻是知道,不能讓宋辭覺得她可憐,如果他憐憫她,也許就不忍心那麽責怪了。


    她是知道的,有個詞叫罪大惡極,所以,寧願被責怪。


    宋辭不說話,大概,再也不想理會她。


    江西低頭,懸在半空中的手緩緩垂下:“對不起。”


    母親說,這三個字,是世間最無用最殘忍的三個字,她以前不懂,現在好像明白了。


    沉凝了許久,宋辭開口了,他說:“我不想看到你。”


    “再也別出現在我麵前了。”


    “你滾。”


    宋辭用力一推,她狠狠跌倒在地,終於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終究,宋辭厭惡她了,她最喜歡的宋辭……


    那天,她剛過了九歲生日,正是懵懂的年紀,還不懂愛是什麽,可是就在那天,她第一次遇見了宋辭,她每年生日都會對著院子裏的噴泉池許願的,她說:我希望爸爸媽媽可以不要再吵架。


    小燦取笑她,說她不切實際。


    然後她搖搖頭,說要重來,說:我希望以後我嫁給宋辭了,可以不要吵架。


    當時小燦笑翻在了池邊:你懂什麽是結婚嗎?


    她不懂,隻是知道,時至今日,物是人非,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吵架的人,永遠要很好很好的人,從現在起,要背道而馳……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都怪她沒出息,淚流了滿麵,她低下頭,瘦得隻剩骨節的手撐在地上,緩緩站起來,“那我可以再也不出現。”


    身子搖搖晃晃,她轉身,不敢回頭看宋辭一眼,若是回頭了,可能就再也舍不得了。


    她走得很慢,身後的聲音喊住了她。


    “葉江西。”


    三個字,女人聲音冰冷,似乎壓抑著什麽,緊繃極了。


    終於還是躲不掉嗎?江西想,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回頭看宋辭一眼,就一眼,她不貪心的。


    轉頭,江西望向宋辭,那雙那麽好看的眸,眼裏,都是她的影子,她突然便不是那麽害怕了,她抬頭看著女人:“宋夫人。”


    唐婉穿了一身黑色的裙子,帶著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半邊臉,江西看不清她的眼,隻是聽見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緩緩靠近。


    “他們都死了,”冷靜到刺骨的聲音,唐婉問,“為什麽你還要活著。”


    她說著,傾身去抓阮江西的肩膀。


    “母親。”


    身子一撞,江西被宋辭推開,他擋在她前麵,隻不過比她高了一點點,卻將她整個護在身後:“母親,不關她的事。”


    十歲的孩子,做出這樣的舉動,像是本能反映。


    “不關她的事?”唐婉突然便笑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入了魔障呢,才九歲大的女孩子,居然這樣會玩心呢。眸光,漸進陰冷,她看著那分明害怕卻不肯退後一步的女孩,“若不是因為你,宋錫南也許不會死,至少不用屍骨不全死得那麽難看。”


    “母親。”


    宋辭沒有多言,隻是用身子擋著江西,倔強地不肯退讓,身後的女孩,癡癡地抬頭凝視,灰暗的黑瞳,一點一點明亮了,所有害怕與慌亂全數消失殆盡。


    原來宋辭讓她滾,隻是對她不忍,不想她被唐婉為難。一定是這樣的,母親也說過,她那樣聰明。


    唐婉冷冷睨著宋辭:“你要護著她?”


    宋辭沉默不言。


    唐婉取下帽子,露出一雙眼,紅腫又空洞著,好似在自言自語:“你父親的屍體,你看了嗎?警方說,少了的那隻手找不見了,可能被汽車壓碎了。”滿是紅色血絲的眼看向宋辭,“你還要放她走嗎?”


    宋辭攔在唐婉麵前的手,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抿著的唇,一點一點褪去血色。


    他沒有讓開,很久都沒有,隻是身體顫抖得快要站不穩。


    “宋辭哥哥。”


    江西極少這樣喊他,一如初見時,她對他微微一笑,推開了他的手,走到唐婉麵前:“宋夫人,你不放我走要做什麽?”


    這樣稚嫩的一張臉,卻有著這樣清靈幹淨的一雙眼睛,不退一步,好像無所畏懼。


    她和阮清,真像……


    唐婉笑著,輕輕啟唇:“我要你陪葬。”


    宋辭大喊:“母親!”


    “把小少爺帶走。”唐婉吩咐身邊的男人,“還有她,裝進棺材裏。”


    “不要!”


    “母親,不要。”


    “母親,我求你。”


    “放了她,我求求你。”


    “……”


    歲月殘酷,宋辭終歸年幼,敵不過現實。隻是江西卻不怕了,因為,她知道,那個年幼的男孩,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重症監護室外,正是吵吵嚷嚷。


    “不準碰本小姐!”


    “本小姐金貴的身體,是你能碰的嗎?”


    穿著黑色西裝的保安直接拎著林燦的領子,出了病房,全程都麵無表情。


    林燦鬼吼鬼叫:“鬆手!”


    對方沒反應。


    林燦扭來扭去,回頭惡狠狠地瞪:“還不快給本小姐鬆手!”


    對方還是沒反應。


    該死,她的槍哪裏去了,要不然,一槍打腫這黑無常的臉!林燦扭頭,繼續威脅:“再不鬆手,我讓我外公把你們都炒了。”


    黑色西裝男,拎著她,直接下樓梯扔在大廳的地板上。


    丫丫的,她林大小姐,還沒這麽被人當成垃圾扔過,麻利地爬起來,正想破口大罵順便拖延一下時間,突然,定睛一看,林燦大驚:“柳是!”


    柳是站在樓梯口,一點反應都沒有,像個傻子一樣杵在那裏。


    “柳是!”


    他還是失魂落魄,沒有回應。


    這白癡!林燦鄙視了一番,扭頭瞪黑無常保安:“鬆不鬆手?”


    對方不鬆手,打定了注意不讓她搞遊擊戰和掩護戰。


    既然一言不合,林燦張嘴就咬。


    “啊!”


    黑無常保安終於給了點表情,是很痛苦的表情。


    林燦一把推開男人,麻溜兒地溜號了,拉著還在靈魂出竅的柳是就跑。


    可柳是硬是一步也不挪。


    林燦對著他耳朵嚎了一句:“回魂了!”


    柳是抬頭看她,眼神呆滯。


    林燦推推搡搡:“你杵在這幹嘛?”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江西呢?”


    冷不丁地,柳是說:“丟了。”


    “什麽?!”分貝飆升,林燦驚叫,“丟了?”


    柳是怔怔地看著樓梯底下,喃喃自語一般,眼神都是空洞的,他說:“我把她給弄丟了,我怎麽都找不到。”


    “一定是我讓她等太久了。”


    “她走丟了。”


    “她一個人,一定很害怕。”


    “林燦,”柳是紅著眼,抓住林燦的衣服,“你去幫我把江西找回來好不好?”


    “幫我把她找回來。”


    “我求你。”


    林燦完全怔住,她從六歲就認識柳是,大概是因為年少喪母,性子冷硬得像塊石頭,他這是第一次對她服軟示弱。


    林燦扯扯嘴角,隻罵了一句:“柳是,你這頭豬!”


    這頭智商一百五十三的蠢豬,難道不知道葉家現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嗎?他對阮江西,卻還這麽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次日,於氏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阮氏小千金病危的消息覆蓋了整個財經媒體,阮氏電子股份一跌再跌,股東大會一致推選總經理葉宗信代理阮氏執行總裁一任。與此同時,錫南國際董事長逝世,第一順位繼承人尚且年幼,暫由其母唐婉代為管理。


    轉眼三天,整個y市的商界重新洗牌,葉家與宋家翻天覆地。


    三天,她被關在這個照不進一絲光線的房間裏整整三天了。那天她被裝在棺材裏運出了醫院,一睜眼便在這裏了,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像是閣樓,狹窄又昏暗,隻開了一扇小窗,窗前是一棵開得很茂密的樹,看不清是什麽樹,擋住了所有的光線。


    三天了,小燦說,她的母親的葬禮便在這幾天裏。


    閣樓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漆木的小凳子,凳子上放了一盞小台燈,晚上,她會點著燈抱著自己縮在角落了睡覺,台燈已經沒有電了,有些黑,她摸索著將台燈放下,把凳子搬到窗前,然後踩著凳子伏在窗台上,她個子太小了,需要踮著腳尖,夠著窗外搖搖晃晃。


    好高啊……


    好像是一座廢樓,外麵長著開滿了香樟的大樹,原來這裏是宋家啊,母親偏愛香樟花,以前聽母親說過,錫南叔叔年輕的時候為她種了一院子的香樟樹。


    哢噠一聲,門被推開,突然照進來的光線強烈得有些刺眼,江西抬手擋住了光,然後手腕被抓住,身體被重重往下一拽。


    “你在做什麽?”


    是宋辭的聲音,有點暴怒,分明是個小孩子,發起脾氣來,卻像個大人一樣,嚴肅又冷硬。


    三天時間,她好像又瘦了,小小的個子,骨瘦如柴,她卻對宋辭笑著,臉上的顴骨若隱若現:“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麽?”


    “不知道。”江西還穿著那天在醫院穿著的白裙子,髒兮兮的,手上腳上都有車禍留下的擦痕,因為沒有很好的治療,都結痂了。尖瘦的臉,一雙烏黑的眸子很大,她說,“這裏太黑,也沒有人能跟我說話,我什麽都做不了,隻好等你。”她又問,“你怎麽進來的,你母親好像把我看得很嚴,每天都隻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大叔來給我送飯。”她笑了一下,“飯都是冷的,我猜那個黑衣服的大叔一定是故意的。”


    大概許久沒笑過,江西扯著僵硬的嘴角,到底是個孩子,見著了讓她心安的人,便卸下了防備。


    宋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漂亮的小臉繃著:“你還沒告訴我,你剛才在幹什麽?”他沒有告訴她,他花了三天,用盡了所有辦法,才站到她麵前,可就在剛才,就一眼,他心驚肉跳,“你要從這跳下去嗎?”


    這裏是四樓,江西還長得不夠高,所以可能不知道多高。


    她盯著窗戶:“從這裏跳下去應該不會死,頂多摔斷腿,可是我又怕腿斷了回不了家。”她轉頭,烏黑的瞳孔像浸了墨的玉石,看著宋辭,“我母親在等我回去看她,摔斷了腿怎麽辦?”


    想法單純,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傻氣的孤勇,宋辭瞪著她,惱紅了臉:“葉江西!”


    像頭炸了毛的小獅子,宋辭發起怒來,終於不像個一本正經的小老頭了,對她惱羞成怒,會連名帶姓地怒斥她。


    江西很用力地搖頭:“宋辭,我不姓葉了。”她坐在那張小凳子上,抱著膝蓋,越發顯得她瘦小,就縮成小小的一團,抬著頭,小臉髒汙極了,一雙眼迎著光,亮晶晶的,“葉宗信以為我昏迷了,可是打了那麽多針,我還是聽得到他說話,他說要給我打好多藥。”


    “他說要把我關在醫院裏。”


    “他說要得到媽媽和我的股份。”


    軟軟糯糯的聲音,稚嫩清脆,卻那樣艱澀與沉重,她啊,隻是個九歲的孩子,有些話,藏不住,卻不敢跟人說,連柳是都不敢說,隻是,想告訴他。


    宋辭看著她,什麽都不說,漂亮的眼眸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滿滿都是那個人的影子,他的眼睛很好看,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深邃與沉冷,很像他的父親。


    “他說不能讓人知道我相安無事,我以為媽媽死了,他會和我一樣難過,我以為他會有一點點慶幸我還相安無事,可是不是這樣的。”聲音還是哽咽了,紅紅的眼睛睜得很大,肩膀在輕微得顫抖,江西頓了很久,漸漸發出小聲的抽泣,“他說,我為什麽沒有跟著一起死掉。”


    你為什麽沒跟著一起去死……


    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在她死裏逃生醒過來時,在她最害怕最難過的時候,隻說了這一句話。


    她並不懂大人們說的恩怨情仇,隻知道,那個希望她去死的男人,教會了她恨這種陌生的感情。


    “宋辭,”她看著宋辭,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眼神竟荒涼而空洞,咬著牙,忍著抽泣聲,她說,“我再也不要爸爸了,再也不姓葉了。”江西睜著眼,眼睛有點酸,不敢眨眼睛,隻是還是有熱熱的液體從眼角流到了嘴角,鹹澀極了。


    她安安靜靜的,沒有大哭大鬧,隻是忍不住眼淚,宋辭伸出手,小小的手心,在她臉上蹭著,就像第一次見麵那時,他將蛋糕擦在她臉上,抹掉她臉頰的眼淚:“江西,別哭,眼淚沒有用,以後都不要在別人麵前哭了。”


    她還是哭,哭得厲害,重重搖頭:“可是你不是別人,不是。”她伸手,抓著宋辭的手,她小小的手心,他也是小小的手心,緊緊地攥著,“我不哭,我不敢哭,不敢害怕,不敢喊疼,因為沒有人會幫我,就算我軟弱,我年幼,也不會被同情,所以我沒有在葉宗信麵前哭,再難過我都忍著,可是,”她問他,小心翼翼地,“宋辭,你也是別人嗎?”


    宋辭斂下了眼眸,許久許久。


    “江西。”他抬眼,冰涼冰涼的一雙眼,看著江西。宋辭說,“阮清死了,我父親死了,我們和以前不一樣了。”


    阮清,他如此稱呼她的母親。江西想,宋辭是怨她母親的,甚至是恨。


    到底他和她都不是當初的模樣了,還未成人,便已蒼老,被教會了恨,卻學不會愛。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隻長到了宋辭肩膀那麽高,抬起頭看他:“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她沒有再哭,說,“宋辭,如果死的是我——”


    宋辭打斷她:“江西。”


    “嗯。”


    “不要再說這種話。”宋辭伸手,用指腹擦著她臉上混著眼淚的髒汙,稚嫩的聲音,卻像個大人一樣,“你還小,不知道什麽是童言無忌。”


    那時,他也不過稚弱,年長她一歲,卻說童言無忌,如此老氣橫秋。


    興許,他們的命運都不被允許童真,因為要生存。


    這座種滿香樟樹的樓,在宋錫南逝世的第二天,便人去樓空,唐婉搬空了裏麵所有的東西,沒有留下一絲一毫宋錫南的痕跡,偌大的房,空蕩蕩的,一字一言在空寂的陰冷裏,回蕩不去,是唐婉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會來看她。”唐婉似笑,眼底冷若冰霜,沒有丁點溫度,“你和你父親一個樣。”


    唐婉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看著窗外,從這個角度,剛好一眼望盡院子裏的香樟樹,這間房是宋錫南的書房,在他生前,他從來不讓她踏進一步。


    “母親。”


    唐婉沒有應,看著窗外花開,怔怔出神。


    宋辭走過去,伏在唐婉腳邊,他隻說:“放她走。”


    她?阮家的女人,大概要讓她宋家一生不得安寧了。


    唐婉哼笑一聲,將手裏的黑皮裝的文件扔到了地上:“你父親的墓地,你也看一下。”


    十歲大的男孩子,跪在唐婉麵前,隻到她腳邊的高度,沒有去撿地上的文件,隻是抬著下巴,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冷沉,“放她走。”


    “屍體已經在火葬場了,墓地選地勢高一點的,你父親喜歡高處。”


    宋辭語調上揚:“放她走!”


    分明這麽小的孩子,卻一身冷漠。


    唐婉好似未聞,撿起地上的文件,陰冷的眸,一點一點灼熱:“明天火化,張秘書會帶你過去。”


    “母親——”


    她將手裏的黑皮文件狠狠砸向宋辭,近乎咆哮地嘶喊:“宋辭!你住嘴!”


    宋辭沒有閃躲一分,額頭上,立刻便滲出一抹殷紅的血,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裏,卻始終沒有退一分。


    他才十歲,像極了他父親的性子,為了阮家的女人,神誌不清走火入魔。


    “那很快就隻剩一堆骨灰的是你的父親!”她狠狠截住宋辭的肩,指尖發白幾乎要陷進血肉裏,她撕扯喊叫,理智全無,“別忘了,他死在了誰的車上!”


    稚氣的臉龐,鑲了一雙黑沉如井的眸,沒有絲毫偏移,直直對視唐婉的眼,宋辭說:“不是她的錯。”


    “那是誰的錯?”唐婉抓著他的肩,發了狠地搖晃,近乎撕心裂肺,“是你那愚蠢的父親嗎?還是阮清那個賤人?”


    她狠狠一推,將跪在眼前的小男孩摔在地上,幾乎用了所有力氣。


    宋辭狠狠跌坐,小小的身體撞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耳邊,女人的尖叫嘶喊聲還在繼續,狂躁,暴烈:“不,是她們的錯,是阮家那對母女,如果沒有她們……”


    唐婉從躺椅上站起來,搖搖晃晃了幾下,癱軟在地,殷紅的眸,突然淚眼婆娑,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一字一字撕扯著:“如果沒有她們,你父親至少還活著,就算行屍走肉也至少好過現在屍骨不全。”


    “母親。”宋辭直起背脊,再一次跪在唐婉腳邊,額頭上的血流到了側臉的輪廓,紅的刺眼,他說,“不是她的錯。”


    不是她的錯……


    小小的年紀,這樣毅然決然,認定了,對所有的罪責,不管不顧。


    唐婉狠狠抓住他的衣領,暴怒地嘶吼:“是她,是那對母女的錯,她們該死!全部都該死!”


    “是她殺了你父親,她該死!”


    “我要她陪葬!”


    “讓她死!去死!”


    她尖叫,撕扯,聲嘶力竭。


    整個房間裏,回蕩著女人瘋狂的叫喊,還未消散,少年輕緩的聲音,沉沉響起:“母親,不是她,該死的不是她。”他抬起眸子,一字一字地說,“那天晚上,是我讓父親去葉家的。”


    唐婉所有揪扯的動作全部僵住,瞳孔近乎凸出:“你說什麽?”


    “是我讓父親去的。”一張小小的臉,慘白慘白,潑墨的眼眸,直視著唐婉,“是我的錯。”


    她抓著他的肩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你再說一遍!”


    “是我的錯,他們都已經死了,你要怨,要恨,就怨我,恨我。”


    “啪!”


    她狠狠一巴掌打在宋辭蒼白的臉上,用了所有力氣,他伏在地上,臉上迅速起了一片紅腫,額頭的血順著右臉,一滴滴砸在地上,紅的妖嬈,映進唐婉的眼裏,一片猩紅,她好似未聞,抓著他的肩,發了狠地捶打:“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怪物,宋辭,你怎麽不去死!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你把宋錫南還給我,還給我!”


    “是你害死他了,是你!”


    她好似瘋魔,用了渾身的力,打在少年小小的身體上,他卻一動不動,不曾開口一句求饒。


    畢竟年幼,宋辭隻是疼的蜷起了身子。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似乎打累了,她踢打在宋辭身上的力道漸進小了,聲嘶力竭,隻剩下呢喃,“你害死了我最愛的人。”


    那個從來不曾好好看過她一眼的男人,她用了一眼去淪陷,然後,萬劫不複了一生。


    唐婉突然笑了:“哈哈哈……”笑出了滿臉眼淚,血絲遍布的眸突然閃亮,她一把拉起地上的宋辭,掐住他的脖子,指甲陷進了血肉,“你去死!你去死!”


    “宋錫南死了,你也去死!”


    “哈哈哈……”


    “去死!”


    少年一聲不吭,沒有掙紮,半邊臉頰白皙,半邊臉血肉模糊,緩緩閉上了眼睛。


    也許,死了,她能幸免……


    “咚!”


    掐在宋辭脖頸的手突然一鬆,唐婉緩緩癱軟在地,猩紅的眸抬起,眼前,小小的女孩雙手舉著凳子,渾身都在顫抖。


    “咚!”


    唐婉昏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宋辭……”


    宋辭睜開眼,血染進了眼底,他看見眼前的女孩,黑漆漆的眸子,正在看他,似乎害怕極了,長睫不安地顫動著。


    “江西。”宋辭開口,聲音撕裂了。


    她蹲下來,小小的手,攥緊宋辭的手,說:“不怕,我來救你了。”


    不怕,我來救你……


    她還那麽小,那麽怕,如何能說出這樣讓人心安的話。


    宋辭沒有力氣爬起來,隻是推開她的手:“你快走。”


    江西搖搖頭:“我不走。”她伸手,髒兮兮的指尖,落在宋辭右臉的血痕上,“你受傷了,我怎麽能走。”


    真傻,到底是沒有長大,所以這麽孤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生死何為。


    “走!”他吼她,用力地推她。


    倔強的女孩就坐在地上,紅著眼睛:“宋辭,你不要動,又流血了。”


    然後,她哭了,說著再也不在他麵前哭的,還是沒忍住。她想沒關係,反正宋辭說過,童言無忌,所以無畏無懼。


    “夫人,夫人!”


    “少爺。”


    “……”


    樓外,傳來喊聲,腳步聲漸近。


    宋辭瞪著她,說:“這下走不了了。”


    江西笑,露出淺淺的梨渦:“那就下次再逃跑。”身後,用小小的掌心擦著他臉上的血。


    她還沒長大,隻是簡單地以為,她丟不下宋辭,那就暫時,暫時丟下自己好了,下次,她就用力地逃跑。


    隻是,傻女孩,怎麽還會有下次。


    五月九號,天晴,萬裏無雲,宜行火葬禮。


    唐婉對鏡,塗著最妖豔的口紅,一筆一畫,精致而美麗,唯獨額頭,有一塊青紫,結了痂,有些猙獰。


    下手,可真狠呢。指腹摩挲著額頭的傷痕,唐婉勾起唇角,笑意陰涼。


    “夫人。”男人站在門口,“都準備好了。”


    她看著鏡中容顏,並未轉頭,將一頭烏黑的長發盤起:“少爺呢?”


    “昏睡了一個小時。”男人停頓片刻後,補充,“藥效會持續一天。”


    唐婉穿了一身黑色的束腰長裙,她起身,整理衣領,將黑色的手套戴上:“去把她帶過來。”


    隻是稍許時間,江西便被男人帶來,手和腳都被綁著,青青紫紫的淤痕遍布,她抬頭,唐婉的臉妝容很白很白,紅色的唇,黑沉的眼,額角結痂。


    唐婉對她笑,俯身:“這一次,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江西有些怕她,本能地後退了幾步,下巴卻被一雙冰涼的手鉗住,唐婉似乎在她臉上細細審視:“怕嗎?”


    一張還未完全長開的臉,已經隱約看得出阮清的影子,她不閃不躲,便那樣回視。


    唐婉伸手,塗了黑色的丹蔻,在她臉上摩挲:“不怕,很快你就能去見你媽媽了。”


    “你想做什麽?”


    分明那麽怕,卻還是不肯退一步,倔強大膽得像頭初生的小獸。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唐婉輕聲細語,“我想你去陪葬啊。”


    江西身體突然戰栗,想要掙紮,卻被桎梏地不能動彈,唐婉笑了一下,從床邊取來一條黑色的絲帶,俯身,係在了她的眼睛上,擋住了所有光線,眼前隻餘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


    “給她換上。”


    江西被蒙住了眼,有人在幫她換衣服,手上腳上的繩子被解開,不知道他們給她喝了什麽,她昏昏沉沉的,被裝進了轎車的後備箱,耳邊有鳴笛聲,還有女人的笑聲在回蕩,淒婉又決然。


    車走了很遠很遠,然後很久很久,她被抬著放下,她聞到了淡淡的漆木味,還有微腐的血腥氣,似乎恢複了些力氣,她抬手去觸碰,是光滑的木材,她聽見了唐婉的聲音:“解開。”


    眼睛上的黑絲帶被摘下,強烈的光線突然撞進江西眼裏,被刺痛了一下,她緩緩拿開擋在眼前的手,看到了……


    有灼亮的火光,刺眼的紅漆木,那是一具紅色的棺木。而她,躺在了紅色的棺木裏,身側是血肉模糊的屍體,腐臭的殘肢骸骨。


    “啊!”


    她猛地坐起來,觸手,摸到了一塊血肉,那是……是錫南叔叔的屍體,她縮回手,惶恐地驚叫:“啊——”


    紅色棺木,裏外都被漆成了血一樣的顏色,停放在寥寥火光之間,她抱著腿,狠狠地後退,渾身劇烈地顫抖。


    “怕了嗎?”


    江西猛地抬頭,火光之外,是唐婉的臉,猙獰的神色,紅色的唇:“你去陪那對同命鴛鴦,最好要讓他們死不瞑目。”


    江西驚恐地瞪著眼:“不!”她扒在棺木的邊緣,腳上踩著腐臭的殘骸,隻是,棺木太深了,她爬不出來,爬不出來……


    唐婉在笑,在肆意地大笑,她說:“蓋上。”


    她哭著喊著:“不要,不要!”


    “不要蓋上。”


    “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她跌倒在棺木裏,躺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骨中,渾身都在抽搐,一雙瞳子,在放大,哆嗦地說不清話來,“求求你,我怕,我怕……”


    “我怕,不要蓋上!”


    “求你,我求你……”


    她終究是個孩子,會哭,會怕,會丟棄尊嚴地搖尾乞憐。


    隻是唐婉,置若罔聞,她說:“釘住。”


    “不——”


    手被扒開,她重重跌回棺木裏,抬頭,血紅的棺蓋撞進了眼底:“砰!”


    眼前,再也沒有一絲光線,充斥的全是令人作嘔的腥臭。


    “叮!”


    “叮!”


    “叮!”


    雜亂而無規律的敲打,一聲一聲,有力撞擊著,她好像看到了,敲打棺木的鐵釘,好像聽到了,唐婉的笑聲。


    “不要……”她躺在一灘血水裏,浸透了白色的裙子,用力地拍打著棺蓋,“媽媽,媽媽救我,救我……”


    隱隱約約,唐婉瘋狂地在喊叫:“點火,立刻點火!”


    濃煙漫進棺木裏,她快要睜不開眼,雙手垂下,緩緩停止了哭叫,閉上了眼,絕望地輕喃:“宋辭。”


    “宋辭。”


    意識在渙散,喊那個少年的名字,似乎隻是一種本能。


    “宋辭,救我。”


    “宋辭……”


    江西微微扯扯嘴角,再也沒有力氣發出丁點聲音。


    “江西!”


    “江西!”


    是幻覺嗎?她好像隱隱聽到了宋辭的聲音,那樣驚懼地喊著她:“江西!”


    漸進,她什麽也聽不到了,微微顫動的睫毛,瞳孔渙散開來,她看到了,那時年少的他們,與他遇見,那樣美好。


    她說:“不許看,我才沒哭。”流著淚的眼,倔強又執拗。


    他笑她:“真醜。”


    男孩兒小小的手掌,抹了她滿臉蛋糕,還有眼角的淚。


    “你來找我嗎?”


    “不是,路過。”


    那時候,他和她言笑晏晏,還尚未懂得愛情,隻是任意依戀。


    小小的少年,他說:“我討厭蛋糕的味道。”


    他說:“江西,別聽。”


    他說:“阮清死了,我父親死了,我們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說:“江西,以後都不要在別人麵前哭了。”


    他說:“你還小,不知道童言無忌。”


    “宋辭……”


    空洞的眸,緩緩閉上,躺在棺材裏的女孩兒,再也沒有力氣喊那個讓她牽念的名字了,也聽不到,火光裏,有人在喚她。


    “江西!”


    “江西!”


    熊熊火光,那個身量還不及棺木高的孩子,瘋了一般往火裏跑。


    唐婉失聲大叫:“宋辭。”她抓住他的手,將他往外扯,“你別去!”


    ------題外話------


    明天就收尾回憶,最後一波刀片,趕緊寄,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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