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重華殿的鸚鵡大放厥詞,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謝令鳶還挺樂嗬這鸚鵡。


    她一邊逗鳥一邊問道:“你寄來的信,怎麽都是報喜不報憂,太後其實很擔心你。


    其他人呢,可還好?”


    重華殿的宮人忙著四下張羅,奔走往來,何貴妃吩咐她們退下,走到廊下掛著的鳥籠旁,去看籠子裏的金絲雀,沒有伸手逗它。


    “西魏人狡詐,口頭說著議和,實際上屯兵關口外,一直在觀望,關內多了不少打探消息的細作,都是漢人,”何韻致說著歎了口氣:“外敵可禦,家賊難防。”


    謝令鳶一時語窒,關於這個問題,她沒法安慰何韻致。


    要換她自己,早暴跳如雷了,還做不到這麽淡定呢。


    “北燕發兵的消息傳過來後,拓跋烏就坐不住了,他和十一王子搶軍功,覷準了時機,我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我走之前,已經有小股馬隊騷擾邊城,武修儀帶人巡邏,都將他們驅逐了。


    安定伯因此讓她掌了些兵,好歹能撐到宣寧侯來吧。”


    籠子裏的金絲雀見沒人陪它玩,便拍著翅膀,邁著優雅的細步挪開了。


    何韻致回頭倚著欄杆,目光有困惑:“白姑娘去民間遊醫,倒是積了不少口碑,真難想象她從前在宮裏害死不少人,究竟哪樣才是她的本性?


    她的近況沒問,我在宮裏也險些被她害過幾次,心裏難免有些疙瘩。”


    她喜歡誰、不喜歡誰,從不遮掩,因出身尊貴,也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她。


    在這宮裏算得上非常耿直。


    謝令鳶了然道:“她已經變了不少。


    不過你沒跟她計較,也沒記仇,已經是君子大量了。


    這份氣度,很多人遠不如你。”


    因多數人,總是會對別人的過錯耿耿於懷。


    何韻致冷不防收了誇獎,不自在了一霎,唇角悄悄微勾,又壓回去了,她才不會承認這是看在謝令鳶的麵子上呢。


    她淡淡地“哼”了一聲:“我可不是不計較,還不是看她行醫能派上用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窮人看不起大夫”


    她聲音逐漸低了下來,想到了不久前的一樁事,白婉儀醫治的幾個人家。


    那是幾個跑商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由於商路是通關的,何韻致就把他們家人叫來衙門問話,也想借此套些關外的消息。


    然後得知這一帶商路的馬隊裏,漢人遭些欺負淩辱很尋常,西魏人強勢,西涼黨項人次之,有靈活的漢人幹脆改名,化為鮮卑身份。


    有一位老嫗的兒子沒改身份,有次跑商鬧出糾紛,被黨項人按著鑽胯,回來後被人恥笑得再也不敢出門。


    那老嫗提起此事,眼角淚光閃爍。


    “我當時覺得麵子上很掛不住,叫白姑娘給他們好好醫治”何韻致回憶起來,仍然記得那些家眷的眼神,複雜甚至有嘲意,麻木的雙眸裏看不到對朝廷的敬畏。


    是因為朝廷無能,讓他們受人欺擾,國不爭,民生哀。


    “後來我想,我都這樣沒麵子,那些鑽胯的人,還有其他遭辱的,恐怕是更恨的。”


    也是從那時候,她忽然能意識到受辱的滋味。


    從那老嫗的眼淚裏,似乎理解了屠眉的心狠手辣究竟為掩蓋什麽,體會了很多以前從未在意的人。


    一時心頭從未這樣亂過,竭力維持並相信的什麽教條,終於還是崩塌了。


    “但我實在做不了什麽,朝廷下令收回並州行台,就這樣很沒顏麵地回來了。”


    謝令鳶聽得也不是滋味。


    向來知道她說的榮辱這碼事,然而這個時代的人不會在意。


    高門可以折辱寒門寒士,奴仆婢女不會被當人看待。


    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並維護這樣的綱紀。


    她除了對自己宮人好一點,也時常生出渺茫無力之感。


    遂安慰道:“陛下走之前交待過,後宮及天下女子,有精妙政見者,皆一視同仁。


    回來也沒什麽不好,更好施展你的能力。


    以後若有什麽打算,宮中群力,也都可以相助。”


    皇帝臨走前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早已經傳出了宮外,整個長安城都沸騰了。


    在監國的授意下,官府不得已下了公文函令,廣而告之此事。


    當然,能看到公文並能看懂的,也不會是小門小戶的女子。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這“天下女子”的惠利,依然是拂及不到寒門或平民的。


    何韻致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若說宮中妃嬪對她齊心相助,她是完全不信的。


    那不搞笑麽?


    不過她相信,謝令鳶會不遺餘力支持,隻要自己想法得到她認可。


    若問有什麽打算,她想,應該還是希望像姑姑那樣,不用提心吊膽將命運懸在帝寵或子嗣上。


    若能攬個垂簾聽政的權力,創造一個盛世,廣開科舉就更好了,哪怕被後世史官罵奸妃,也爽夠了,美滋滋。


    不過這種春秋大夢,她實在不好意思對謝令鳶說出口,簡直像是發癔症。


    卻又覺得滿腔的淩雲之誌,沒有聽眾實在太寂寞,就像她少時偷偷寫的話本,沒有人欣賞,簡直懷才不遇。


    她下意識摸了摸臉,好像這樣臉皮就能不那麽薄。


    “你就隨便聽我說說,這話出了重華殿,也就做不得數了。”


    她先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麵,姊妹間說體己話,做做白日夢,總不至於太掉價:“我這路上,想到你在土匪山上救我那晚覺得家裏說的一些事,好像不那麽有道理。”


    她自認尊貴,但屠眉也不該就往泥裏踩,平民鑽胯也會羞憤。


    既然人都爭一口氣,那貴賤之分似乎也不太對,為什麽楊犒那樣卑劣之人風生水起;和蕭懷瑾一道守城門而死的“九壯士”,活得無人問津?


    “所以我想,先帝,還有景廟,他們想要開科舉,大概也是覺得不該以士庶來分貴賤,該是以才德來論人。


    繼而想,其實科舉之初,還可以立個規矩。”


    謝令鳶心想,她能意識到找個渠道,破除貴賤之分,還真是挺不容易了,絕對要好好鼓勵:“那你想向陛下諫言?”


    何韻致點點頭,忽然有些赧:“你看,你我或者韋後也好,堂姑姑也好,若要掌權,除非進入宮中,但凡嫁給臣子是沒可能的。


    若在開科舉之初,就立下規矩,給女子設幾個官位,允許女子也可投卷,閱卷不分男女,倘若有女子得了名次,便去特設的官位當差,再不必像咱們這樣,進宮爭鳳位打得頭破血流不也挺好的。”


    她說完,謹慎地看了眼謝令鳶的反應,自覺說了些很招人非議的言論。


    她很明白,任何事一旦開頭沒立規矩,後麵就很難再立了。


    正因如此,她才大膽妄想。


    雖然是一條崎嶇坎坷的夜路,但總想聽聽別人鼓勵,哪怕這種事幹不成。


    謝令鳶果然是很懂她,眉目綻開:“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陛下都鬆口了,眼下朝廷亂局,也算不破不立,但凡想試試,我說什麽也會站在你這邊。”


    何韻致得了這話,比讓她去做這事還高興,人在冒出些忐忑念頭時,總是希望親近的人認同的。


    她樂道:“那萬一很多人罵咱倆是妖妃,要舉著火把燒死,你不怕麽?”


    謝令鳶反問她:“你怕別人罵你奸妃麽?”


    “我不知道。”


    何貴妃想了想,很快憂鬱一掃而空:“隻要他們不反對我,隨便怎麽罵。


    留名史冊做大事的女子,就沒見幾個不被罵的。”


    這樣想來,反而有點期待。


    “那就是了,他們罵我算什麽隻要你高興,他們無所謂啦。”


    謝令鳶哄完她,忽然心有餘悸,四下張望,她算是怕了蕭懷瑾,以前動輒像個幽靈似的聽她牆角。


    話卻都是出自真心。


    何貴妃為了自己理想,不在乎千夫所指,她又有什麽顧慮呢?


    若隻想平穩度日,不就成利己主義麽。


    若人人都如此,也不會有後世的進步。


    身為九星,又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聽她之言,何韻致微笑起來,重回宮中的低落,也一掃而空。


    倘若皇後還活著,真想告訴她——本宮不和你鬥了!


    鸚鵡和主子心靈相通,在籠中又撲騰著翅膀跳了起來:“皇後是個賤人!皇後是個賤人!”


    何貴妃一笑,向籠子走去:“以後別這麽叫。”


    鸚鵡委屈地看她。


    “竟然還有點想她了。”


    她教訓完鸚鵡,緩緩道:“當年也有些不懂事。


    現在不說是做朋友,我不會再針對她。”


    哪怕道不同終不為謀,至少不再心存鬥誌。


    不過人已經死了,想這些也沒有了意義。


    何韻致打開籠子,對籠裏關著的金絲雀和鸚鵡道:“你們走吧,飛出去吧。”


    那金絲雀似乎是聽懂了她,對著籠子外麵猶豫了許久,試探著邁出一步。


    何韻致將它拿出來,放在欄杆上。


    鳥兒晃晃悠悠地飛了起來。


    盤旋了兩圈,最終越飛越高,飛出了重華殿的宮牆。


    ——


    欽天局擇定三月初三告天祭禮,地點設在南郊圜丘,距離皇城有半日的馬程。


    往年每逢冬至,便是在南郊祭皇皇帝天,主要是遠祖配饗。


    晉國承五禮,有兩個祭祀場合,分別是明堂和南郊,禦駕親征一事關乎社稷,理所當然是要在更遠的南郊處。


    因是國之重禮,按慣例,舉凡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員,平時早朝有進殿資格的,都要隨行。


    禮部將列席名冊上報到何太後眼前,她圈圈點點,留了幾位大臣坐鎮京城,又追加了詔令,將隨祭官員的規模擴大到正六品以上。


    也就是舉凡大朝會可以列席的官員,三月初三也有資格同去南郊。


    這一番舉動,可謂很收獲一些人心。


    國事祭祀是光耀門楣之事,要不是律製約束,恨不得帶上家眷,誰不想去啊。


    先前朝廷上關於“依照祖製女子不得上圜丘”的爭論,也因而逐漸平息,上品的官員不高興破例,下品的官員卻都盛讚何太後做了樁偉事。


    那些不想讓太後去南郊的大臣,反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誰讓蕭懷瑾走的時候沒舉行親征祭禮,監國又是太後呢,她背後何家勢大,正麵剛不動,這矛盾隻能做一番折中。


    於是何太後主持祭祀大禮,德妃隨行,宮中事務,暫由何貴妃代掌。


    三月初二,謝令鳶換上了正裝冠服,就坐上了宮中的車駕。


    宮門打開,從內到外浩浩蕩蕩的車隊,她掀開簾子探望,總覺得這一趟隨行祭祀的人,竟然比去年籍田禮時還要多。


    謝令鳶覺得古人也挺會折騰人的,祭祀不是什麽好差事,竟然是在黎明之前行大禮!有貓病啊!害得他們要徹夜不眠,熬夜守更地趕到南郊,等著寅時正刻。


    就這樣,還有很多大臣翹首以盼能陪同呢,不是很能理解這些長安人。


    他們從亥時出宮,到南郊時,已經是子夜過半。


    祭祀大禮還差半個時辰,浩蕩百官隊列都暫時居於圜丘附近的行宮,禮部太常寺等官員則徹夜不眠在此準備著。


    圜丘台上點燃五方燎爐,擺上三牲祭品,醜時方過,太常寺便奏樂。


    謝令鳶負責上香,忍著巨大的困意站在圓台上,何太後站在圜丘中央,祭台之下是列陣百官。


    黑壓壓的一片,在夜裏更是模糊。


    謝令鳶掃過幾眼,總覺得人確實來的有點多。


    她靈魂持續放空。


    禮部早已經擬好告天祭書,何容琛代天子宣讀。


    她聲音不高,卻清澈穩重:


    “帝天神功聖德,垂法至今。


    欽承祖訓,恭陳牲帛,祗告殿廷,聖神不昧,其鑒納焉!尚饗——”


    話音未落,謝令鳶盯著遠處發呆,卻看到似乎立起了一道道黑色人牆。


    她站在圜丘台的一側,視野比下麵更為廣闊,定睛仔細瞅,遠處動起來如一排排人浪,傳來兵甲相撞的聲音,隨即圜丘台下的大臣們,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聲驚動,紛紛循聲看去。


    圜丘台上的禁衛已經警惕地抽出刀,刀刃映出火光,有些刺目。


    那混亂中傳來一聲驚呼,繼而是慘叫,這叫聲徹底撕裂了肅靜,人群四下奔逃,恐慌迅速蔓延。


    “滿朝大臣昏聵不堪,女子主政更是誤國,這樣的朝廷,有悖天德!”


    “陳留王順應天命,挑動天下反!”


    這下謝令鳶看清了,那堵移動的人牆,是幾百人的刺客,喬裝成禁衛軍,猙獰畢現!


    她下意識倒退了一步。


    祭祀出行的禁衛軍有兩千多人,紛紛抽出兵器,招呼大臣道:“快避開!陳留王刺客偷襲!”


    他們擋在圜丘台前,緊緊護著台上的人。


    就這轉眼的功夫,刺客在人群裏大開殺戒,文武大臣紛紛潰散,十來個大臣血濺當場,諫議大夫劉堰倒在血泊中,伸出手想要說什麽,喉嚨裏發出“嗬嗬”聲。


    謝令鳶直覺有很多不對勁,卻不及細想,準備出手攔刺客。


    她的聲望氣數都是充足的,不管是掛在天上還是掉在坑裏或者禦前劈叉,都能做到。


    正要上前,卻忽然被何容琛抓住了手。


    那隻手涼涼的,十分鎮靜且平穩:“勿妄動。”


    謝令鳶一怔,轉頭看向何容琛。


    圜丘台的燎爐正燃燒著,縱然天還未亮,火光卻照亮了夜空,她亦能看清何容琛的神情。


    眉頭蹙著,可是眼神篤定且平靜,袖子下的手也是穩穩的,一絲汗也沒有。


    ——祭祀大典剛結束,就有刺客攪局,何太後她無動於衷麽?


    謝令鳶心中一動,有什麽想法逐漸清晰。


    南郊作為祭祀之地,是絕對不會有刺客能混進來的,這裏逢大祭之前會反複排查,即便是北燕的九歌刺客也不行。


    總之就是,不可能。


    但怎麽可能,陳留王的百人刺客能進得來?


    她意識到了什麽,而混亂潰逃的大臣裏,在經過最初的慌亂後,長寧伯晁彥也回過了味來。


    他差點也被禁衛軍那一聲提醒帶偏了,陳留王的刺客即便行刺,又怎麽會殺他,怎麽會殺大臣?


    陳留王是有一支私兵部隊,潛入到長安,但前段時間宮變失敗,安旭被捕,這支私兵隊伍也早已被朝廷悉數收繳,除此以外,再未聽說陳留王還有刺客留在長安了——這好歹也是天子之城,這南郊好歹是祭祀重地,豈是說進就進的地方?


    那這些刺客,殺的都是誰?


    天色雖然未亮,但劉堰正倒在他腳邊的血泊裏。


    劉堰是臨淮劉氏的人。


    長寧伯環視一圈,那些混亂之下被殘殺的大臣,幾乎都與他相熟,樂平趙氏趙盛德、隴西李氏的李贇分明都是與陳留王過從甚密之人。


    算是自己人,陳留王的刺客,怎麽會對他們動手?


    除非這些刺客,是打著陳留王的旗號,在這裏大開殺戒!


    然而如此重大的祭祀場合,若沒有上位之人的謀劃和默許,怎麽會被刺客混進來,並且得手?


    幡然醒悟隻在一瞬,長寧伯身後響起熟悉的呻吟,是他的長子晁榮受重傷;不遠處,高邈也跟兩個刺客交手,高邈是兵部尚書,當了一輩子的武官,遇到刺殺不像劉堰那樣措手不及當場慘死,還有餘力周旋。


    圜丘台上燎爐照得夜空透亮,何太後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被重重禁衛軍擋住,長寧伯看不清她的神情,卻仿佛能看到她冰冷的目光,那目光有如實質,穿透重重人群,讓他從頭冷到腳——這女人手段真是陰毒!


    這些刺客,必然都是她指使的,為了不落人口實,為了鏟除他們!


    他們這些官員,哪個沒自己的消息渠道,蘇祈恩被前線抓獲送回長安一事,當然也有風聞。


    原本提心吊膽,忐忑了一陣子,觀察何家人的動向,甚至在長安和其他地方的活動都暫時停了,生怕太後是在等他們露破綻。


    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依舊沒有撕破臉,讓他們心中猜測紛紜。


    一想是蘇祈恩根本沒被抓,或者沒招供;一想是太後大概權衡了一下,發現勾結陳留王的世家太多,牽連甚廣,連根拔不動,她下不了手,幹脆記在賬上等以後清算。


    誰知她完全出乎他們意料,根本不等坐實他們罪名,也不打算在朝中公布此事。


    她是直接動手啊,想讓他們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反擊,就枉死當場,做個糊塗鬼!


    他晁彥才不會遂她所願!幸好,他們風聞蘇祈恩被抓後,也早已做好了撕破臉的準備,各家都出了些私兵。


    長寧伯從懷中掏出了兩枚響箭,猝然拉開,扔到了遠處地上。


    “砰——”三色煙花直衝夜空,在天際炸響,讓混亂的幾方一時停滯,意外望向夜空。


    這是軍中交戰時常用的信號,不同色彩,用以傳達不同軍令。


    站在圜丘台上的何太後仰頭看了一眼,眼中映出煙花的色彩斑斕,她輕輕撥開擋在身前的幾個禁衛,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穩穩盯向遠處站在血泊中的人。


    在這片刻的靜滯中,長寧伯高喊道:“太後娘娘,你要對我們晁氏、蘄州高氏、臨淮劉氏動手,不必借陳留王的名頭。


    眼下我晁彥還沒死,不妨向太後提個醒”


    從方才冒出刺客,到眼下長寧伯出聲,前後不過須臾,謝令鳶也在他說話時,恍然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這果然是何容琛安排的刺殺!


    難怪之前蘇祈恩招了口供,大理寺也暗中查事了罪證,太後卻什麽反應都沒有。


    她一度以為太後是在等待時機——可實際上,朝廷正忙著交兵,哪有多餘的力氣去鏟除這十幾個世家,猴年馬月能有這個時機?


    所以何容琛裝作無事,私下籌劃的,就是快刀斬亂麻,怎樣最快、最穩地殺掉他們!殺掉世家在朝中為官的中流砥柱,推到陳留王頭上,以後再軟刀子割肉,對這些世家慢慢下手,剛柔並濟,總比兩方對峙使朝廷癱瘓要好。


    高邈氣喘籲籲,豐城伯也將信將疑,他們靠到長寧伯身邊。


    “蘄州高氏、臨淮劉氏、樂平趙氏、隴西李氏”晁彥一口氣說出十多個家族:“還有我與豐城伯,雖不比‘長安四姓’,但在朝中畢竟也占了四分之一的人,能湊出三萬兵力。


    不瞞諸位,方才我放出的信號,就是集結兵力,圍困京城以及南郊。”


    其他方才被刺客嚇得東奔西逃的大臣,聞言氣憤驚呼:“晁大人,你怎生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竟然私結兵力圍困京城和這裏,你此前分明是早有準備,存了逼宮的心思!”


    “你們暗中勾結陳留王,這是圖謀了多久!”


    眾大臣憤怒,怒的卻不是他們勾結陳留王,而是圍困京城和南郊。


    長安有什麽?


    長安除了數萬百姓,還有他們的家眷!眼下活生生變成了人質!


    這些亂臣賊子,豈不是也在威脅他們!


    晁彥才不管眾臣義憤填膺呢,都被逼到這個份上了,注定是與整個朝廷作對。


    他繼續道:“我相信,得到信號,長安令會想方設法,把他們放進城的。


    外城的百姓,你們倒不必擔心內城門誰在守?


    似乎是申國公府上擔責?”


    “胡說,長安有京師戍衛,你當他們形同虛設?”


    有大臣反駁,可是晁彥越是自信,他們越是擔憂。


    隻有何容琛知道,京師戍衛是在她手裏。


    布下這些局之前,她定要確保萬無一失的。


    長寧伯不在意他們反駁,得意笑了笑:“你們若不信,且等著。


    另有五千私兵,本是埋伏在南郊的路上,實不相瞞,本來你們也將死於‘陳留王之手’,哈哈哈哈!”


    他們十幾個世家難免意見不一,出現了分歧,有人認為不能打破局麵;有人認為應該趁皇帝不在京,先誅殺太後與何家,何家倒台會有無數政治讓利。


    反正皇帝與太後不合,他們動手後,若皇帝先回京,那就恭迎天子;若陳留王殺過來了,那就恭迎陳留王。


    左右都是投機,一本萬利。


    晁彥得意大笑,令群臣越發氣憤。


    且不說這些大臣的府第幾乎都坐落在內城,他們眼下分明也成了人質!他們急怒攻心下,倒是沒察覺,晁彥雖是在威脅,然而實際上是談判。


    何容琛則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除非禁衛軍收手,放他們性命,否則這些家族調集的兩萬多私兵將圍攻長安,南郊外也有對方的援軍設伏,人數多於禁衛軍——由於他們的私兵多是隱戶,流動也難以察覺,很難界定他們在做什麽,要什麽時候動手。


    所以大理寺和監察衛也很難防。


    何容琛權衡他的談判。


    她沒有公然指出他們勾結陳留王的罪名,甚至沒有驚動他們,正是因為忌憚這些世家勳貴的私兵。


    先帝朝時,他們能策動正月之禍,能攛掇柳賢妃“四姝爭後”接連嫁禍害死兩個皇子,能逼退蘭溪派酈、沈、陸三家;他們占有廣袤的田地,有著數以萬計的隱戶佃農,家族彼此勾結,私鑄銅錢兵器,積累下堪比國庫的財富。


    其隱藏多年的實力,開國時尚且難削,又怎是此時的朝廷能夠鏟除。


    若他們聯手反抗,隻會攪得朝廷動蕩不安。


    可他們又都是投機之人,倒向了陳留王,甚至有家族迎合陳留王和北燕兩邊主子。


    她又必須要鏟除,否則國家必亡於這些世家之手。


    所以為了求穩,她鋌而走險,不惜以身作餌,在皇皇帝天麵前亮刀,殺了這些貳臣之心的人!


    她冷冷道:“哀家想給你們留最後幾分薄麵。


    既然你們不要,那也休怪後世史書評述無情。”


    放了他們性命是不可能的,誰知道他們下一瞬會不會反?


    可眼下也不能殺,她還在等一個時機。


    她的目光越過重疊人群,與圜丘台下的何道庚遙遙對視。


    何道庚交疊的袖子下,悄悄比了個手勢,然後幾不可察地搖頭,像是打瞌睡似的。


    京城那邊想必要生些亂子,隻希望宮中何韻致能穩住大局,控製好內城局勢。


    黎明終於姍姍而至,天際微微泛藍。


    而圜丘通明的火光下,禁衛軍和晁彥兩方依舊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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