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51分。


    狂風驟雨裏,海麵黑沉如死海。風暴來臨的大海之上,巨浪顛簸,波濤洶湧。


    瓢潑的大雨幾乎阻斷了特警隊員的視線,而肆虐的狂風一度度愈發洶湧,漸漸蘊含起不可人控的力量。


    遠方繁華的hk城和閃爍的九江大橋成了黑暗中的幕布。荒無人煙的九江碼頭上,光線晦暗,隻有機械吊台上高高的啟明燈,映著漆黑天空裏層層疊疊的閃電,和瀑布一樣的雨水。


    淮生全身都濕透了,暴雨拍打著眼睛和臉頰,幾乎看不清周圍有多少人。他垂下手,卻並沒有扔掉槍。


    三分鍾不到。


    警方是如何從天而降的?他們不是從清江大橋趕來,而是早已守候在此!


    他閉了閉眼,分明約好了10點在清江交換人質,原準備聲東擊西,沒想到警方將計就計,也給他來了這麽一招。


    原來,這裏的九江碼頭才是他們甕中捉鱉的甕。清江橋尾隱匿的警察和狙擊手,全是幌子。


    他站在狂風暴雨裏,單薄的身子被風吹得搖晃不堪,麵前淒風苦雨遮住了視線,他像是一個人立在孤島上。


    淮生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音在風聲雷聲裏大喊:


    “放我走!我們還有人質!”


    #


    風力大得天地間什麽都聽不清了,大雨洶湧地漫進車底逼仄的空間,再一次澆灌言格和甄意早已濕透的身體,流出去的水全被鮮血染紅。


    言格躺在地上,清黑的眼睛裏水光湛湛。他緊緊咬著唇,全身都被雨水覆蓋,短發利落地貼著臉,連睫毛也粘滿了雨水。


    心早已泡進了黑夜的大海裏,憋悶,沉重,透不過氣。


    外麵在對峙,他們還出不去。


    可甄意快不行了。


    她無力地趴在他身上,眼睛裏迷了雨水,卻仍是固執地睜著。


    世界昏暗,外麵的聲音從耳邊消弭褪去了,唯有他胸膛上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安穩得讓人想睡覺。


    可,不能睡啊。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呼吸很淺,無聲無息,絲毫不沉重,反而讓言格揪心。


    她噴在他脖頸間的氣息像火一樣灼熱,他擰著眉,貼了貼她的額頭,燙得......燙得他眼眶都紅了。


    從哭出那句“我就知道是你”後,她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眼光渙散,人看上去已經沒了意識,卻執拗地睜著眼睛,不肯閉上。


    他知道她在怕什麽,她堅持了太久,意識裏已經成了習慣:怕甄心反撲。


    所以,明明體內體外所有的傷痛都爆發了,明明已經撐不下去,到極限了,她還不肯放手,不肯暈過去。


    眸光渙散了,隻有手、腳、全身都在抽搐,抽筋。


    言格用力箍住她的頭,下頜狠狠貼住她的臉頰,眼淚便湧了出來。


    滾燙的眼淚就著冰涼的雨水淌過她發燙的臉,她忽然好似回光返照,吃力地哼了一聲。劇烈顫抖的手伸過來,摸索著去探尋他的臉,滿是雨水,冰冰涼涼的,沒了一如往常的淡漠,而是堅毅地咬緊牙關,咬得緊繃著。


    她努力仰頭,便吻上了他的唇,沒有吮吸,沒有輕咬,隻有最癡虔的觸碰,唇與唇之間隔著清冷的海風與冰雨,溫熱,柔軟。她悄無聲息地,疲憊地,闔上了雙眼。


    言格停了心跳,仿佛沉溺進了安靜的水下。


    因那吻隻是一瞬,下一秒,她的唇便從他臉頰上滑過,她痛苦而煎熬的抽筋和掙紮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身上再也沒了一切的苦難折磨。整個人變得冰涼而柔軟,如一團軟泥癱在他懷裏。


    響徹整個世界的風聲雷聲在他們頭頂炸開。


    她卻格外的靜,靜得像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未來。


    他抱著她,貼緊她柔軟的臉頰,渾身都開始劇烈地發抖,眼淚一顆顆全墜落她臉上。心卻猛地皺縮成一團,像是被冰冷的電流襲過,停止了跳動。


    #


    醫生拿剪刀剪開言格的褲腿時,愣了。他的膝蓋和小腿上布滿了燙傷後的水泡,有些已經磨破,血水交融。


    安瑤和言栩陪在一旁,見了心驚肉跳。安瑤驚道:“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


    言格沉默,道:“和她比起來,算不了了。”


    安瑤一想起甄意的傷,頓時眼睛又濕了。


    風暴侵襲著這座城,是警車開道,在癱瘓的交通裏開辟出一條路把甄意送來醫院的。看到她那樣慘烈的傷口,警官們眼睛紅了,醫生和護士都落淚了。


    安瑤輕聲道:“言格,你別擔心,甄意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栩木木很多秒,也想安慰哥哥,便學著安瑤的話,重複:“嗯,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格不做聲。


    幾位醫生在一旁商量之後,決定先把他腿裏的東西取出來,然後再治燙傷。


    言格很快被送上手術台,局部麻醉後,醫生切開他的小腿,從肌肉組織裏拿出一根鋼釘,又從更深處夾出一枚追蹤定位紐扣,扔進盤子裏。


    ……


    #


    甄意在意識回籠時,潛意識裏第一反應便是竭力讓自己驚醒。好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和腦子裏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拚鬥掙紮,她筋疲力盡,卻死咬著不肯倒下。


    猛地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趴在幹淨而潔白的床單上,雖然片刻前,手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卻被一雙溫暖而寬厚的大手用力握住,那緊緊的一握,撫平了她激烈的心跳。


    言格坐在輪椅裏,凝視著她,眸光溫和而清淺。


    她呐呐的,心酸的感覺後知後覺地上來,忽然想哭:“你一直守著我嗎?”話說出口,才覺嗓音異常的嘶啞。


    他沒答,拿手背貼貼她的額頭,稍稍蹙眉:“還是在發燒。”


    聽他一說,甄意又感覺身體被一種異樣的熱度包圍,沒有力氣,腦袋裏熱乎乎的,很沉重,臉頰和身體燙得像隻膨脹的氣球。


    “怎麽會這麽快醒來?”他問。


    心裏在疼。


    他看得到,昏迷的這幾天裏,她一直很痛苦,蹙著眉,抓著拳頭,很不安分,像是陷入夢靨無法掙脫。


    醫生說她會昏迷很久,可她出乎意料地醒得快速。他知道,她的心裏一直是緊張的,害怕被甄心打倒。


    言格摁鈴叫了醫生來,醫生調整了點滴裏的藥物,又叫護士給她重新換外用藥,檢查之後,醫生也欣慰道:“甄小姐算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病人了。”


    長久的疼痛讓甄意沒有心思接受這樣的奉承,且女孩最擔心的問題她也一直惦記著,難過道:“留了很多傷疤吧?”


    醫生微笑:“放心,已經做了皮膚移植,等病情穩定身體恢複後,輔助幾次小型整形科手術,就沒問題了。”


    “謝謝。”她低低地說著,重新趴回去,又扭頭看言格,努力微微笑,“疼倒是小事啦,一咬牙就過去了,美麗不留疤才是我最關心的。”


    言格哪裏不知她是想讓他寬心,縱使如此,他也沒有拆穿她的善意,隻盡力配合地彎了彎唇角。


    而甄意望見他嘴角苦澀的笑,和眼底一閃而過的蝕骨的痛,她的心狠狠一磕,便知說什麽都是無用,他心疼她,心疼得隻怕比她身上的痛更甚。


    兩人彼此默默凝望著,竟都不說話了。


    醫生護士走了,病房裏安安靜靜,隻剩了機器運轉聲,和窗外式微的風雨。


    良久,甄意輕聲說:“言格,我想坐起來,讓你抱我。”


    言格腿上還纏著繃帶,但能勉強起身,坐到病**,扶她起來,卻沒想她身體綿軟得很,稍稍一帶,她便撞上他的麵頰,柔軟發燙的嘴唇帶著滾熱的鼻息碰在他臉上,柔膩得不像話。


    他身子僵了一下,沉默著,或許在隱忍什麽。下一秒,他就扣住了她的腦袋,低頭吻了上去。一瞬間,這些天堆積的慌張和失而複得的慶幸盡數爆發。


    甄意始料未及,懵懵地沒反應,任他索取。


    他的唇齒間全是清苦的藥味,卻異常的性感。他的吻從來溫柔親昵,不會像今天這樣用力,狠狠砸在她心尖上。


    她被他吮得舌根發疼,卻心猿意馬,直覺自己像是要被他吸走,隻覺天旋地轉的暈眩,激熱得要暈過去,偏偏他齒間的香味叫她流連忘返,雖是渾身無力,卻本能地貼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給他最好的回應。


    終究,他平息了心底的忐忑與緊張,目光溫和,緩緩摸了摸她愈發滾燙而發紅的臉頰,相擁著把她攬入懷裏。


    她歪頭靠在他肩膀,手臂綿軟無力地摟住他緊實的腰身,便覺得溫暖了,心底安靜又安寧。


    她貪戀地吸了吸鼻子,嗅嗅他身上的味道,說:“又回到你身邊了,真好。”


    “嗯,真好。”他抱著懷裏小火爐一樣的人兒,輕聲回應。


    她閉上眼睛,心無旁騖地感受他懷裏熟悉的溫暖和寧靜。


    相擁不知多久,她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抬頭:


    “水潑在你腿上,是不是很疼?”她仰起小臉看他,一雙如水的眸子因為發熱更加氤氳,霧氣沉沉,“我當時在拖時間,心想你會自我催眠的......”


    “沒事,”他安撫地說,“當時早有準備,沒有覺得多疼。後來打了麻醉,也不疼了......”他聲音漸低,“不像你。”


    他輕撫著她的背,眸光微暗,道:“為了消除淮生的懷疑,隻能這麽做。不過,你怎麽知道是我?”


    “當然了。在外人看來,你和言栩一模一樣;可在我眼裏,他最多和你七八分相似。”她說話還有些軟,言語間卻透出了一絲驕傲,黑白分明的眼睛期盼地望住他,


    “你呢?你怎麽知道是我?不是甄心?”


    “感覺。”他眸光深深的。


    他早就說過,他的甄意,他不會認錯。


    她微笑著彎起唇角,脖子有點兒酸了,又低下去靠進他的胸口,有氣無力地微微闔眼,沉沉吸了幾口氣,問,“司瑰怎麽樣了?”


    “她沒事。警方已經把山間別墅裏的人都救了出來。”


    她再度自豪地緩緩道:“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沒問題的。是你在小腿裏放了東西吧?”


    “嗯。他們比較謹慎,所以放的是定時啟動的微型追蹤器。一開始掃描檢查的時候並不會被查出來。等後來定時開啟後,沒想到他們會檢查第二遍。”


    “所以就用腿上的舊傷瞞過去了?”


    “也不是。”他平靜道,“已經做好各種準備:比如我就設想過,他們懷疑身體裏有東西,會把腿割開看,所以把微型追蹤器埋得很深,又在外麵放了一根治療骨折的鋼釘。”


    這樣,假使對方疑心地挖開,看到了鋼釘,也會認為是鋼釘引起掃描儀的反應。


    她想想就覺得疼,不自覺抖了一下,手滑下去摸摸他的腿,跟摸小狗似的。“要不是這樣,山林別墅裏的人質救不出來,會讓警方礙手礙腳吧。對了,你也猜到他們會準備兩批人質?”


    “交換人質這種事,風險很大,他們一定會留有後手。讓警方查了一下,果不其然。”


    “所以我們開車去九江大橋的時候,有一批特警潛伏去了山裏,等著碼頭上包圍淮生他們的時候,解救人質嗎?好驚險。”甄意望住他利落而消瘦的下頜,心底暗自佩服,問,


    “碼頭上的特警呢?他們早就潛伏在那兒了,可你怎麽知道淮生會從那裏逃走?”


    “他們做事向來萬無一失,警方兵力太強,他們不會貿然對峙交換。提出的人質交換時間和地點很可能會是煙霧彈。他們不會去,而是會提前截獲關押厲佑的車。


    人質交換後,他們必須安全快速地撤離,但城區顯然不能滿足這個條件,隻有港口。從港口逃生的弊端是,汽艇和摩托艇的速度比不過軍用直升機。


    除非海上風浪太大,直升機和其他類型的飛行器無法起飛。這樣,他們就能瞬間從警方的視線裏逃離。


    楊姿打電話來的那天,提出給我們3天的時間。這個說法很奇怪,沒有綁架犯會給警方那麽長的時間。因為時間越長,風險越大,被警方破案的可能性越高。


    我猜,是因為風暴在3天後降臨。他們在等最完美的逃脫時間。


    從精神病醫院開往城區的車必然要經過九江大橋,那裏正好有碼頭,所以我斷定他們想從那裏逃走。警方也會根據我身上的追蹤器判定我的推測是否正確。”


    甄意歪在他肩膀上,聽得出了神,想起那天她心驚膽戰的,當時聽到淮生他們的計劃時,她已覺得縝密得天衣無縫。警方在清江區等著10點交換人質,而淮生他們會提前截獲,趁著暴風雨在海麵上迅速消失。


    縱使言格腿上有追蹤儀,等儀器啟動,車輛已進入鬧市區。平民眾多,警方又怎麽敢打槍戰。且約定的目的在清江大橋,走九江大橋過也是可行的線路,警方即使盯著追蹤儀,也很難發現異常。


    退一萬步,真的發現異常,言格是人質,她哪裏能安心?


    卻沒想,言格早已洞悉他們逃出生天的計劃,讓所有的警力按兵不動,直等他們深入碼頭被徹底包圍。


    “可你怎麽知道是淮生?又怎麽知道淮生會想綁架言栩?”


    “不是他想綁架言栩,而是我給他提供一個綁架的人而已。結果他上當了。”他的頭稍稍一低,下頜貼在她的鬢角,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


    “能做出這麽一連串事情,首先不會是楊姿。她是被利用了。”


    甄意讚同:“感覺楊姿她想不出那樣殺人的辦法。”


    言格淡淡道:“嗯,智商這種事,是不會一蹴而就的。”


    甄意:“......”


    “鄭穎身上的諷刺裝扮和刀片,是經典卻冷門的舞台劇《枕頭人》,以我對楊姿淺薄的了解,她不會想到這種方法。應該是別人教她的。”


    在實驗者眼中,楊姿算是一件“不太成器”的實驗品。分明有極其悲慘的童年經曆,記憶力和學習力卻太差,也沒有淮如那樣堅定的心,所以沒什麽作為。


    偏偏她也沒有甄意和安瑤那樣的本善和豁然,不會對任何人好,內心裏陰暗的小心思和小手腳比誰都多。


    心胸狹窄,嫉妒心強。在人生最落魄對手最風光的時刻,一旦有人喚醒她童年的悲慘境遇,她所有的不平衡和不甘心都會在瞬間找到突破口,讓隻有“小歪心思”的人也能犯大罪。


    可即使殺人和俘獲甄意讓楊姿獲得了意外的成功感和揚眉吐氣之感,讓她表現得成竹在胸,不像以往那般縮手縮腳,言格也不認為就憑她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


    “淮生呢?你懷疑他是因為《枕頭人》?”


    “警方猜想說,楊姿在你的工作室假死的時候,另一個打暈你的人是淮如,我不認為。我認為是淮生,他個子比較小,身體也差,當然無法把楊姿吊得很高。


    淮如死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很幸福的樣子。且淮如逃亡後,躲避得很深,不和任何人見麵,她本就不信任楊姿了,更不會和她聯手。


    她這次隻想隱蔽著,給淮生賺錢,沒有任何人可以聯係到她,沒有任何人能讓她露麵。除了淮生。


    至於那個鐵環,除了他,也不會有人放進他的儲物櫃裏。我想他當時在車上沒有抓你走,是因為發現你的車後有人保護跟蹤你,所以才臨時裝成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去警局。”


    淮生的確是這麽想的,全讓他說對了。


    甄意趴在他懷裏,認真地聽著,不經意眨了眨眼睛,長長軟軟的睫毛在他臉頰上來回輕輕地刷著,有點兒癢。


    言格停了一下,垂眸看看她,她的臉頰還是紅撲撲的,精神卻還行,眼睛晶晶亮的。


    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啊,他心裏默默地想。


    透明的點滴液順著細細的軟管流入她的手背。他抬手覆上她微涼的手,輕輕捂住,繼續道,


    “淮如的悲慘命運,是淮生心裏永遠的傷疤。他給楊姿建議,讓她以枕頭人的方法殺掉鄭穎,也算是他心裏痛苦的釋放。”


    甄意沉思片刻,道:“所以他聽到言栩和你的對話,他也會把言栩套入《枕頭人》弟弟的形象裏,覺得言栩應該受到懲罰?”


    “這隻是其中一點,另一點,還是出於交換厲佑的考慮。”


    “既然你早就懷疑他了,為什麽不直接抓他起來?”


    言格低眸看她。


    抓他起來,你怎麽辦呢?


    楊姿那種毫無定性的性格,如果狗急跳牆了怎麽辦?


    他淡淡道:“抓了他,就找不到你了。他還不是背後真正的策劃人,隻是比楊姿更厲害的一個組織者和執行者而已。”


    “他不是背後的人?”甄意驚詫。


    言格反問:“你覺得他像給你打電話,還催眠讓宋依唐裳崔菲跳樓的人嗎?”


    甄意一梗,愣了半晌,低低道:“不像。那個人應該很厲害,可以言語催眠;可淮生和楊姿隻會用致幻類的藥物。而且,雖然這麽說好像不對,但淮生和楊姿比較粗暴簡單,可那個人感覺上還有點兒......個性和驕傲。”


    “是,我和你感覺的一樣。”他溫和地看她,眼睛裏全是鼓勵。


    甄意便覺,不知不覺裏,他們的談話,不管事關何種話題,總是能說到一處。這樣心靈溝通的感覺,真好。


    “可淮生為什麽要聽他們的話和他們變成一夥呢?”


    言格沉默半晌,眼瞳微斂,道:“《枕頭人》的故事裏,弟弟用枕頭捂死了苦命的哥哥,然後說是自己犯下了一切的罪行。”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從許莫的案子可以看出來淮如是為msp服務的。淮生知道了,就聯係上了這個機構,找來藥物,讓姐姐忘記痛苦,快樂地死去;也借助他們的力量報複楊姿設計楊姿。


    以此為交換,他接替了姐姐的使命。”


    想起淮生說希望姐姐死去的那番話,甄意心裏不知是怎樣的滋味。枕頭人那樣血脈之間的糾葛與感情,她以前不明白,現在經曆了甄心的事,她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個不存在的姐姐甄心,她心疼她,可也因她而飽受心理折磨,希望她永遠不要再出現。


    “淮生隻做了兩樣事情,讓淮如自殺,教楊姿殺人的方法。其他的,都和他沒關係。”


    現在,甄意一切都明白了。


    幕後的人果然深不可測。到了最後,他都謹慎得不肯親自出麵,而是把事情交給淮生和楊姿。


    更叫人害怕的是,他能準確找出他們兩個的弱點,把他們心裏最邪惡的部分挖出來,為他所用。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甄意問。


    “有懷疑對象,正在抓,另外......”言格遲疑了一下,說,“季陽涉嫌給淮生提供押運厲佑的車輛路線,在接受調查。”


    甄意愣愣半秒:“又是你設計的吧?”


    “嗯。”


    “膽子真大,要是出了什麽紕漏,真把厲佑搶走了呢?”


    言格尋常道:“3輛車裏都沒有厲佑,第2輛車裏多了兩位特警。”


    至始至終,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甄意訝住。半晌,簡直心服口服,“言格,你好厲害。”


    他稍稍一愣,眸光溫軟下來,輕聲說:“我覺得你更厲害。”


    是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女子。


    身體慘痛脆弱到了極致,心靈也傷痕累累,精神上更是有另一個人格在壓製,她強撐的神經一次次拉到極限,隨時都會繃裂開。


    或許她無數次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可一次次都死咬著撐下去了。


    像是奇跡。


    隻要一想到她背後鮮血直流,臉上卻沒有半分苦痛,身板撐得筆直的樣子,他便深深地心疼她,且由衷地敬畏她,欣賞她,愛慕她。


    “甄意,你很厲害。”他重複了一遍,低下頭,在她眼睛上落下很淺的一吻,輕緩,溫柔。


    不經意間,她又微微笑了,大難之後,這樣被他擁在懷裏,被他輕吻,她已經覺得幸福。


    “言格,我被抓走了,還受了傷,你是不是很心疼?”


    “嗯。”他緩緩地說,“疼得要死。”


    很清淡的四個字,卻叫她狠狠一怔,心裏咯得疼痛。


    “我也是。”她輕聲說,想起楊姿和她說的那些事情了。


    甄意闔上眼睛,唇角的微笑仍然幸福知足,她知道了很多事,人格分裂,言格的受傷。可是……


    她靠在他肩上,眼角有淚花,嘴角的笑容卻不斷放大:


    “言格,他們都說我生病了,都說我傷害你。可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你也不準走,你放心,我以後都會對你好好的。”


    言格稍稍一愣,眼睛裏便染了說不出的柔情。原以為在這兩件事上要寬慰她,給她做心理建設,沒想,全無必要。他們已有足夠的默契和依賴。


    她知道他最需要的是她,所以她義無反顧地不鬆手。


    “我不會走,”他微微彎唇,“甄意,你一直對我很好。”


    她累了,趴在他懷裏幸福地閉上眼,懶懶地動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一事,問:“淮生怎麽樣了?還有楊姿。”


    他遲疑半刻,道:“淮生被捕,楊姿死了。”


    “死了?”甄意緩緩地重複了一句,一瞬間,心裏彌漫出說不清的滯悶……


    言格沒在言語,眸光卻漸深。


    警方從淮生那裏得知了甄意人格分裂的事。淮如的死要重新調查,而楊姿的死也疑點重重。


    律師說,甄意這種情況,要被關入精神病管製所。


    嗬,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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