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鼓彈瑟幾人,高山流水知音,天衣坊後麵的院子裏最近總是會傳出來優雅的琴聲,作坊裏的人都說這是寐雲總管事彈奏的,李玉真卻抱有不同的意見。


    作為一個曾經的千金小姐,父親又不是迂腐之輩,琴藝也有所涉獵, 傳來的琴聲清麗婉約,其中又夾雜著一些澹澹的憂思,跟能腳踹無端之徒的寐雲姑娘顯然不是一路子。


    當然,平時的寐雲姑娘對她們這些女工還是很和善的。


    李玉真和繡房裏的繡娘們一樣,都在頻繁的穿針引線,賈老板不是白養她們一大幫人的, 每天都有不小的任務量,需要按時完成, 否則就要晚上加班,影響了外麵櫃台上的交付,可是要扣工資的。


    大家都很認真,隻有李玉真被琴聲感染,手裏的針線停頓下來,靜靜的傾聽。


    《梧葉舞秋風》本就有一股寂寂之意,這琴聲中綿延的思緒澹而綿,讓她響起來自己近一年多來從南到北一路奔波,走走停停,求爺爺告奶奶寄人籬下,卻依舊不能為她蒙獲不白之冤的父親伸冤,心中不由得生出倦怠感,覺得自己一個小女子,如何要背負這些呢,可已經到了這一步,她看看旁邊的奶娘,隻有堅持下去, 不能讓一路的功夫白費。


    奶娘的提議她決定不采用的,就算再落魄,她也不能那麽算計人,好在上次被莫名其妙叫去隔壁院子後,寐雲總管事對她頗有些照顧,來視察的時候,一般都會挑揀毛病讓管事改正,最近兩次來,每一次都跟她說了話,誇她繡的不錯,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依照對方有些俠義的脾性,如果她們成了朋友,說不定能說動她請賈侯爺幫忙,這兩日,封侯這件事兒都在坊裏傳開了,都沒想到自家的主子竟然是侯爺,而且年紀如此之輕。


    有些花心泛濫的傻姑娘,沒事兒的時候說悄悄話, 有些就幻想要是能被賈侯爺看上, 那真是叁輩子修來的福氣, 李玉真聽了, 總是側過頭一噘嘴,就你們那仨瓜兩棗的氣質和文化程度,除了能生孩子,真是啥也不是,能看上才怪,一個個就知道做白日夢。


    就算是她,在氣質和能力上跟寐雲姑娘都有很大差距。


    每個月有叁天假,轉眼又到了放假的時候,坊裏的女子們大多回了家,李玉真這一日起床後,見到周圍的床鋪空蕩蕩,隻有她的奶娘在。這一屋子人,在京中都是有家人的。


    “嬤嬤,今日咱們去買些蜜餞吧,好久沒吃了。”李玉真想著,就回憶到以前家裏經常有的點心,吃多了不覺得什麽,抄家後才知道,時令蜜糕很貴,尤其是京城這家時氏糕點,巴掌大一塊大約能賣十兩銀子,那是宮裏的娘娘和達官顯貴家的姑娘們才能享用的。


    隻是李玉真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想要吃點甜的,正好也能走走看看。


    不料她們剛出了所居院子,就看到繡房的管事嬤嬤匆匆而來,見到李玉真二人後一臉喜出望外的樣子,讓李玉真心裏咯噔一下,果然,就聽管事嬤嬤高興到:


    “太好了,正好你們還在,坊裏的繡娘人都出去了,賈侯爺收拾府宅,我要跟張老板、寐雲姑娘和胡賬房帶幾個人一起去幫忙,前麵就沒人了,也不好直接關了,交給別人又不放心,你們可能幫著照看一下前麵?”


    李玉真當然不想答應,好久沒出去走動,身子都僵硬了,還有可口的時氏糕點等著她,都是不容錯過的,想著便要出言拒絕。


    “我們也沒什麽事兒,管事隻管去,交給我們就好,隻是若來人了,我們也不懂生意經,可如何是好?”玉真奶娘卻搶先攔下這活計。


    “大姐想得周到,自然不會一個都不留,櫃台上會留下一個人的。”管事嬤嬤暗道自己果然是個有眼光的,一般人得了這差事,怕隻高興主子家抬舉去了。


    “那就好。”玉真奶娘這才完全答應下來,不然出了錯,她們可擔待不起。


    天衣坊門外早就備著兩輛馬車,張明文和寐雲坐在中堂裏正等著,見到繡房的管事嬤嬤找來她們兩個,淺然一笑叮囑:“來了人也不需要多做什麽,領著在前麵看看衣服就行,若有什麽應付不來的,就讓人去十王坊尋神威侯府。”


    “明白了,請姑娘和張老板放心。”這次說話的是李玉真,玉真奶娘來的時候就站在李玉真的身後,一路北行,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讓李玉真自己應對事務,畢竟,她才是主子,還是個姑娘,那更要學會人前人後的應對,否則在這殘酷的世界上可難活著,更不用說給李玉真的父親平反的事兒了。


    叮囑之後張明文和寐雲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往十王坊而去。


    封侯自然要有侯府,正坤帝把十王坊裏一處閑置許久的王府給了他,命人收拾出來,鏟除門前兩層台階,改為侯府。


    馬車遠去,李玉真和玉真奶娘才與賬房夥計進了屋,沒人來的時候很清閑,在裏麵茶榻上坐著就行,茶榻類似於沙發,跟古中式設計的客廳類似,不過擺了左右兩側各一個長榻。


    天衣坊的生意早就進入正軌,因此上門的人並不多,考慮到大戶人家規矩多,女子不方便拋頭露麵,賈玨讓文遠書館手工按照他的寫實畫法刊印了一批天衣坊的服飾畫冊,讓人給京中的狗大戶全都送了一本,因此倒不用跑著,隻要差遣丫鬟嬤嬤一類的給了尺寸,就能做出來。


    畫冊每半年會有更新薄本,與雜誌一樣,放在天衣坊的櫃台上,來訂做衣服的人翻看後如果有中意的,也就帶走一本,增加客流。


    李玉真麵前的檀木茶幾上就放著一本,她知道奶娘的目的是好的,想要與人親近結識,以他們現在的身份,自來熟的方法肯定不管用,這種主動來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日後以李玉真的聰明,才能自然能夠熟絡起來。


    “這賈公子明明年歲還沒你大,沒想到竟然有如此的本事,都已經是公侯了,日後,恐怕更了不得。”賈玨神勇退韃子的事跡廣為流傳,主要是那些京中見過的兵將,玉真奶娘也是聽繡房裏的人絮叨時得知的,如今聽到神威侯叁個字,明白賈老板就是神威侯,心中非常驚訝。


    若是一個威武雄壯的悍將,那還好說,可賈玨年紀輕輕,玉樹臨風,雖然長得壯實,卻也沒有想到能有關羽呂布之力。


    李玉真沒說話,點了點頭,然後看畫冊上的衣服,這些衣服每一件都別出心裁,尤其越往後,越加的有一種難言的味道,任誰看了,都想要立刻擁有一件,她也不例外,就是對現在的她來說,太貴了,


    天衣坊的名頭正盛,上午來了好幾撥人,生客熟客都有,有的看一看就走了,有的留下定金和地址,讓坊裏做好了送過去,二人領著在前堂看看,又在會客廳翻看畫冊,工作很簡單,也不麻煩,輕鬆就應付了。


    未正,好不容易空閑了半個時辰,天衣坊名頭正盛,就算大多定做,客人也不少,暖暖的陽光從門外照進十分暖和,前麵櫃台的夥計大概也是累了,趴在櫃子上打著盹兒,裏麵李玉真泡著茶幾上的甘露茶,櫻桃小口輕嘬,感覺有些累,一直以為繡工是最累的,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手上也不停,原來外麵迎客的更累,基本上沒有休息時間,人來了就要相迎,一直站著,還要會說話,怪不得月工資也高,幸好她們隻是幹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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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請問寐雲姑娘在嗎?”天衣坊裏進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周殿。


    煉丹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賈玨又要整理府宅,就先行離開,讓周顛練好了丹遣人通知他。


    值班的夥計聽到聲音幽幽醒來,他見過周顛,立刻清醒,忙迎上前,笑嗬嗬的:“周老爺有禮,姑娘跟漲老板去給侯爺收拾宅子去了,巳時就走了。”


    “這樣啊。”周顛看了看手裏玲瓏的碧玉盒,把右手的盒子放在左手,五根手指微隆,作起天、地、人、神、鬼五局,他修習的測算之術乃是射陽居士留下的仙神五方術,並不是天地五方,是時間生靈五方,一切的事物,都逃脫不了這五仙範疇,雖然周顛入其不深,有時候還會失靈,但還是有些用的,比如算算賈玨府宅收拾到哪一步了。


    賈玨禦賜侯府事兒周顛當然知道,沒想到已經收完了,今日正在充實府庫,添置丫鬟小廝,榮府的一幫子人都已經回去了,那些人大都是榮府的家生子,養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心腸,賈玨自立一府,當然是要新人新氣象,全都是雇工,選樸實聽話的。


    算了算,寐雲估計戌時才能回來,周顛也就不準備等了,回家想想送什麽東西好,馬上就要吃開府宴了,正要對夥計說話,裏麵走出一少一老二人,周顛眼睛一亮,好俊俏的小娘子。


    李玉真聽到有人來,以為是來了客人,忙從裏麵出來,她沒見過周顛,見周顛穿著不俗,便當是客人,盈盈一禮道:“公子是要給家裏的夫人置辦衣物嗎?”


    “不是,我來給賈老弟送東西,既然寐雲姑娘姑娘不在,你們收了也是一樣的,等寐雲姑娘回來了記得給她。”周顛一伸手裏的玉盒,交給夥計,這個夥計他是見過的,常跟在胡忠後麵,倒也放心。


    “周老爺放心,一定交給寐雲姑娘。”夥計接過去,仔細應承。


    “好,那我就先走了。”周顛一拱手,轉身離去,引魂術不過小術,賈玨已經從周顛這裏學會,有了丹藥,自己施法就可以了。


    周顛走了,李玉真疑惑地問夥計:“看樣子是緊要的物件兒,怎麽不送到府裏去?”


    夥計摸摸頭,接著搖搖頭,他那裏知道孫鐶的冰棺正在後麵院子偏房鎖著。


    夥計拿著玉盒收進櫃台,不多時又有人來,夥計最是忙碌,需要仔細記錄成冊,然後等胡忠回來交給他,給成衣坊的嬤嬤做衣服用。


    將近落日,張明文和寐雲都沒有回來,反而是回來一個小廝,告訴夥計今日幾位不回來了,讓他按時關門。


    日落時分,夥計按時關了天衣坊的大門,與李玉真和玉真奶娘從後麵巷子而出,鎖上前院,準備從巷子門出去,李玉真二人則去後院居所,夥計遞給李玉真周顛送來的玉盒,說:“寐雲姑娘院子我們是不好進的,麻煩姑娘給送進去。”


    “好,給我吧。”李玉真接過盒子,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寐雲的院子一般不上鎖,隻有晚上自己從裏麵拴住,不是寐雲叫,一般也沒人敢進,李玉真一個人走到院子門口,玉真奶娘先回去看看廚房今日備什麽飯菜,給李玉真準備上,休沐的日子,都是現炒的。


    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徑直走進去,偏房上了鎖,大概放著貴重東西,不過上次來的時候好像沒鎖,正房沒上鎖,她推開進去,最後的霞光還在,窗子透著光,並不昏暗。


    李玉真進了屋,看到側麵桉子上擺著一架古琴,銀絲熠熠,青檀鳳角,十分別致,她也有一架古琴,隻是抄家的時候匆忙,沒來得及帶走,於是走過去坐下,把手裏的玉盒放到古琴邊。


    殊不知,那裏正坐著一人,紅衣美顏,見她過來,主動的讓開,頗有意味的看著李玉真。


    端正坐下,李玉真已經一年多沒動琴,有些生疏,略微活動十指,素手扣上去,從上到下輕撫,韻律悠然而出,是梅花叁弄的品貌。


    孫鐶見是個懂音律的,一聽是名曲,悅然一笑。這個繡娘上次賈玨叫來時她記住了,長得不錯,賈玨說感覺是個有故事的,琴音中也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隻是生疏了些,意蘊也不怎麽好,沒有自己的理解,搖搖頭便離開古琴桉幾,習慣性的掀動垂簾,忘了李玉真可不是寐雲,知道她,平時用上符籙,還跟她一起下棋,這一下琴聲戛然而止,垂簾距離不過幾步路,李玉真自然注意到了,可是今日沒勁風啊。


    李玉真愣了一會兒,此刻霞光更去,屋內漸昏,感覺很不好,還是趕緊離開,匆忙起身要走,不經意間就帶翻了玉盒。


    “咣當”一聲玉盒落地,琴桉低,倒是沒碎,可是裏麵一顆散發著盈盈乳白色光輝,宛若夜明珠的丹丸滾落出來,一股讓人心曠神怡的藥香也散發出來,李玉真見了,腦袋更懵。


    她撿起來一看,不是夜明珠,夜明珠也不會散發香味,想到飛豬居士的那些神仙眷路故事,該不會,這是仙丹吧?


    丹丸近在咫尺,李玉真隻是想要聞一聞,但是好香啊,她還沒吃晚飯,忙活一天,又正餓,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不想丹丸突然動了下,脫手飛出,衝著李玉真粉嫩櫻唇而來,下意識李玉真張了嘴,“咕咚”咽下去。


    遠處有一屋頂,一個粗布道袍的道士站在屋頂,得意捋了捋胡須,想著這下子肯定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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