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 舒姝的高中生涯便已結束, 她考上了a大,成了程寒的師妹。


    舒姝是個好學生,從不逃課, 認真記筆記,每天堅持上自習, 周末去“學生之家”看有沒有可以兼職的工作,偶爾也參加集體活動, 和女同學談笑風生, 和男同學保持距離。那時正流行冷美人,像她這樣外表柔美,性子冷清的女孩, 在男同學眼裏越是神秘。男同學給她寫情書, 她拆都不拆就退了回去,想要單獨約她, 簡直比登天還難。


    然而, 大學校園裏從來就不乏美女,年輕人耐性差,豈會在一棵樹上吊死?那些追求者往往纏她一段時間,覺得無趣,便會銷聲匿跡。


    寢室的同學問她, 那麽多優秀的男孩,難道就沒一個動心的?


    舒姝笑笑,她說, 我隻是不想談戀愛。


    舒姝再次看見顧亦城是在唐鈺的十八歲生日party上。


    那天傍晚,她坐公交車回去唐家。金碧輝煌的大廳裏播放著柔情的音樂,水晶燈下堆滿了人,談笑聲中,她一抬眼便看到了顧亦城。他手裏拿著飲料正和人閑聊著,身邊除了舒涵和韓睿,還有她一年前在小區門口無意中瞥見的女孩。他低頭與那個女孩說笑,臉上滿是愉悅。


    舒姝轉過頭不去看他,避過人群準備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這個時候客廳裏燈卻忽然熄了,雪白的聚光燈緩緩亮起,唐鈺宛如公主一般緩緩的從二樓旋梯上走了下來,純白的小禮服顯得她身形玲瓏。她微笑著,緩緩走到大廳的演奏鋼琴前,坐下,婉轉的樂符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看來暫時走不了了啊,舒姝站在人群中,抿了口杯中的酒,甜甜的。一道強烈的目光投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微微側過頭去,忽明忽暗的燈光藏匿起顧亦城的表情,讓他的一雙眼看起來特別的亮,亮的讓她很不自在。舒姝受不了的那樣的目光,急忙轉過頭來,轉身想走,然而抬腳的那瞬間,她想:她幹嘛要躲?她又沒做錯什麽。


    端著酒杯,舒姝再次側頭望了過去,對上了他的眼。黑的發,黑的眼,輪廓分明的臉像是雕像,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朝她舉了舉杯。


    他還是他,可是又不大一樣,哪裏不一樣呢?舒姝一時也說不出來。


    他們就那樣靜靜的望著彼此,沒有隻言片語,誰也沒有上前一步的意思。眼前的人群與環繞在耳的琴聲將她和他分隔開來,周圍的一切猶如海市蜃樓。直到音樂聲停止,周圍掌聲響起。直到顧亦城身邊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胳膊,他轉過頭去低語。舒姝慢慢收回目光,她想過再見顧亦城的場景,興許是尷尬,現在才知道原來除了尷尬,還有因時間的距離而產生無法消弭的生疏,望著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然後,轉身快步跑開,喉嚨沒來由的一緊。舒姝想,笑靨如花的女人和風情無限的男人就像夜空的星辰,果真隻能仰望。而她,不過是沉澱在江裏的泥沙,被生活的暗流驅趕著前進。她何嚐不曾羨慕那些電影裏的女人,隻因為她們總能找到一個破潰的理由,肆無忌憚的灌醉自己,大吼大叫,大哭大鬧,或者幹脆大病一場蒙頭大睡,什麽事都不管不顧。可是她呢?她能做什麽呢?隻能拿出無比堅強和樂觀,迎上一切懷疑和詢問的目光,她隻能說,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我能夠承受。


    可是,這一瞬間,她的心也是真的難受,不是嗎?


    舒姝不想待在唐家,那裏的喧嘩不屬於她,可是又沒有地方可去,索性提著鞋子,來來回回在的鵝卵鋪砌的石小路上漫步,權當按摩。忽然腳邊竄出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她的小腿,定眼一看,原來是條小狗。


    “來。”舒姝蹲下,朝小狗招了招手。


    小狗匍匐在她腳步,使勁搖著尾巴。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這誰的狗啊?”


    舒姝愣了一下,也不抬頭,眼裏仿佛隻有這隻小狗。


    實際上顧亦城追出去時候,看見的是這樣的景象:舒姝提著鞋子,赤腳在小石子路上來回踱步,穿一件小藍色襯衣,束腰的白色裙子,顯得她腰細細的,小腿曲線益發撩人,攪碎了一池幽幽夜色。


    他站在暗處,就那麽看著她踩在石子路上的光腳,然後她蹲在花壇邊逗起狗來,他猶豫片刻,便走了過去。


    他問舒姝,“這誰的狗啊?”


    舒姝不搭理他,他衝著小狗吹了吹口哨,盯著她問道,“嗨,你家主人呢?”


    小狗鼻息間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背上的毛瞬間立了起來。


    顧亦城彎下腰,將自己湊到舒姝眼前,“它給你搖尾巴,偏偏要凶我,這公的吧?”


    舒姝還是不搭理他。


    他望著她笑道,“讓我摸摸唄。”


    舒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不停叫喚的小狗,心想:摸吧摸吧,咬不死你。癟癟嘴,站了起來。


    舒姝不知是因為自己喝了酒,還是站起來時動作過快,那瞬間隻覺天旋地轉,胃裏更是翻滾得厲害。好在顧亦城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她才勉強站穩住。


    她皺了皺眉,剛想甩開他的手,胃裏又是一陣翻滾,忙捂住嘴,鞋也來不及穿,赤腳跑去花園後麵的水池,稀裏嘩啦的吐了起來。吐完後,她蹲在水池旁,擰開水龍頭漱口,用手輕輕擦著嘴。


    一條淺灰色手帕遞了過來。舒姝沒有抬頭,她知道是誰,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更加不想理會。抬手又擦了下嘴,力道稍微重了些,帶著一絲狠勁。手忽然被人抓住,接著一股力量駛來,她便被擰了起來。


    顧亦城扼住她的下顎,責備道,“不會喝酒,逞什麽英雄?”


    舒姝揮開他的手道,“我是在敬你呢。”


    “嗬!”他笑了聲,曲著腰問道,“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他將她拉了過來,拿著手帕,慢悠悠地替擦起她的嘴角的水漬來,一下又一下,時重時輕,像是在撓癢癢,但偏偏越撓越癢。舒姝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把揮開她的手,他輕輕一拉,將她帶入懷中,也不說話,隻是低頭望著她。因為酒勁尚未散去,她雙頰微紅,猶如抹了一層胭脂,柔順的長發披散下來,別了一根發夾,不施粉黛,路燈照在她臉上,越發顯得沉靜,一雙明眸波光瀲灩。


    也就是這瞬間,舒姝忽然意識到顧亦城哪裏不一樣了?三年前,他不過是個大男孩。三年後,他站在她麵前,無論是他身上是那淡淡煙草味道,還是無意間散發出的壓迫感,無不傳遞著一個信息,那就是當年的男孩已脫變男人,也許他仍然莽撞,仍然不成熟,但是絕對危險,比以前還危險。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灼熱的眼睛仿佛宇宙的黑洞,試圖將她拉入無底深淵。


    當這樣的信息傳遞過來,舒姝有些心慌,忙去推他。


    “你剛剛跑什麽?”顧亦城一把握住她的手,可不會讓她的手有機會躲開,追問道,“說啊,說話啊!”


    舒姝道,“說什麽?你喝多了,趕快回去喝杯解酒茶。”


    “喝什麽茶,醋就能解酒。”他說著便俯下身去,拉近兩人的距離,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讓我聞聞,是不是有股子醋味~”


    “我看你不是喝多了,是在做夢!!”


    “舒姝,對我公平一點吧。”顧亦城道,“這些年,我寫給你的信,你都扔了吧?你一封也沒有回過。你知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看不見,摸不著,想聽聽你的聲音都不行。最後才發現,竟然連你一張照片都沒有,還是小娜可憐我,給我寄了張你倆的合照過來,我一直放在錢夾裏,像傻瓜一樣逢人就問,這是我女朋友,可愛吧?而你呢?你就那麽急著擺脫我?看我一眼都是多餘,和我說句話都不願意?我不是聖人,我也有累的時候。”


    舒姝扭過頭去不看他。他捧起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徘徊在她的發間,她的臉上,他道,“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替你說吧。你剛剛逃命似的從唐家跑了出來,我在想,難道我是洪水猛獸,你就那麽不待見我?可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我便明白了,也許你不是不想見我,你是不想看見我和別人在一起,是這樣嗎?”


    舒姝避開他的眼睛,試著抽了下自己的手,道,“你放開我。”


    “你跑什麽?你在害怕什麽?說啊!”他自然是不肯放開的,他的手穿過她的發,摟著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裏,附在她耳邊,夢囈一般喃喃問道,“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我?那怕一點?”


    安靜的夜裏,隻聽得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舒姝低著頭不去回應顧亦城的追問。顧亦城索性抱著她也不說話。這樣的沉默也不知持續了很久,淡淡的香氣夾在徐徐夜風中飄過,若有若無,舒姝打了噴嚏,顧亦城歎了口氣,在她耳畔低語,“舒姝,你這口是心非的家夥。”頓了下,他繼續道,“這麽多年了,你不能一次機會也不給我。現在隻要你願意,就把手交給我,相信我,依賴我,試著和我在一起一次吧。”


    他小心翼翼瞅著她的表情,收緊抱著她的手,像是怕她跑了,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抱得太用力,舒姝感覺到了疼,熟悉的感覺正一點點回湧,低著頭推推他道,“別,別這樣。”


    “別這樣,是哪樣啊?”顧亦城想,自己為了這樣的畫麵到底等了多久?他已經記不清了,頭一偏,細細的吻落了下來,感覺到懷中的人的顫抖,呢喃道,“剛剛不是答應讓我摸摸嗎?還想跑哪裏去了啊?恩~”


    舒姝道,“這可不是狗……”


    他笑了笑,有種得逞的意味,“恩,是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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