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姝是在顧亦城醒後的當天下午回的a市。


    她走時, 隻有一個很小的隨身包, 裏麵裝著英語課本。


    韓睿開車送她去機場。她從踏出病房那一刻就再也沒回頭,當車拐出醫院,路過住院樓時, 她抬頭,視線穿過茂密的枝葉, 隱隱可見住院部的頂樓某窗戶邊,站著一個身穿淺藍色病服的人影。


    黯淡的夕陽中, 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 一聲,又一聲,忽近忽遠, 舒姝聽得並不真, 卻異常吵鬧。她抬手去取耳朵裏的助聽器,程寒抓住她的手道, “這世界有許多聲音, 你如果用耳朵去聽,有動聽的,有刺耳的,有美妙的,也有煩躁的, 這些聲音盡皆入耳,你可能會覺得是一種折磨,但你的心如果平靜下來, 不過是背景音樂。”


    舒姝將頭側向另一邊,慢慢閉上眼角,當心靜下來的時周圍的一切真的也跟著安靜下來,眼前浮現出顧亦城的臉,他在和柳妍分享完劫後餘生的喜悅之後,終於在人群中看見了她,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是喜是驚的表情,伸出手對她道,“過來。”


    她走過去,他握住她的手。他說,“舒姝,我昏迷的時聽見你的聲音了,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原來真的是你。”


    舒姝笑了笑說,“是。”


    他的手仍然溫暖,但舒姝再也感覺不到多年前的那份堅定。那年她和他在站在江岸邊,他握住她的手,許下一生誓言,她仿佛能望見彼岸的燈火。如今他就站在她麵前,她卻望不見等待的男孩。舒姝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但她知道美好卻已一去不返,夾雜著淡淡的掛花暗香,悄悄溜走。


    舒姝回了a市,接著便是三天半的期末考試,這期間她沒有給顧亦城打去電話,顧亦城也沒有給她電話,他們之間連條短信都沒有。有幾次她握著手機,想要撥通熟悉的號碼,想要聽聽他的聲音,想要問他一句,“你好嗎?”,最終還是作罷。她有點害怕,害怕電話一旦接通,那兩個沒有說出口的字,便成了真的。他們現在沒有聯係,可是誰也沒有提分手,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其實他們隻是在冷戰?他們名義上還是在一起的?


    當這樣的想法冒出來時,舒姝也嚇了一跳。她想起了張愛玲筆下的白玫瑰和紅玫瑰。舒姝不想成為顧亦城衣服上的一顆飯粒,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是顧亦城心中的一抹白月光。


    這段感情,當她從一個旁觀者變為參與者時,天平的平衡便已傾斜。有句話怎麽說的,萬事開頭難?原來真是這樣,開始一段感情往往需要經曆千山萬水,但結束一段感情不過分秒鍾的事。


    舒姝想,他們就這樣結束了是嗎?默默的,誰也不說分手,卻又心照不宣的結束了嗎?是這樣嗎?也許是吧,畢竟分手二字太過沉重,其實,這樣也好……


    那個暑假舒姝是在混亂中渡過的,月事特別的詭異,小腹的疼痛一天比一天劇烈。她偶爾也會痛經,但從來沒有這麽痛過,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身體裏流走。在月事完後的第四天,她半夜起來,涼席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舒姝感到了害怕,她忽然意識到,也許,也許這不是月事……


    這一瞬間,舒姝想到了狗血電視劇裏的劇情,男女主角□□好,從此天涯一方,女的意外懷孕了。她也想起了在北京醫院裏,那個好心護士的提醒:這狀態要是持續……你最好去看看吧……


    舒姝沒有去醫院,她趕了五站路,戴著墨鏡在一個遠離唐家小區的藥房裏買了盒試紙。然後回了唐家,躲進洗手間裏。


    她手裏的試紙檢測區出現色帶,顯陽性。


    陽性……


    陽性意味著什麽?她懷孕了?


    舒姝瞪大眼,慌張的將手裏的試紙扔進便池,又撕開一張,網上說了,這種檢測方法並不是百分百準確。可是第二張試紙,第三張試紙的結果,甚至這一盒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陽性,陽性,全是陽性。


    舒姝不願承認,可是卻不能不承認。顧亦城一直有做措施,除了那一次,他們吵架那晚……


    天是什麽時候暗下來的舒姝不記得了,從洗手間出來,她一直呆呆的坐在床邊,敲門聲響起,她嚇得從床上彈跳起來,房間裏漆黑一團。


    門開了,原來是保姆來叫她吃飯,她實在食不下咽,隨便找了理由個搪塞過去。過了會兒,保姆端來一碗排骨湯,她聞著反胃,總覺得一旁的保姆用異樣的眼神望著自己,心猛然一縮。舒姝承認她有點做賊心虛,可是這個虛又確實存在,忙解釋道,“中午吃去逛了一圈,有點中暑,湯涼一點我再喝吧。”


    保姆走後,舒姝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撥通了顧亦城的電話。她的理智告訴她現在這不是該賭氣的時候,她需要他,需要他分擔她的害怕,更需要他給予一點勇氣。盡管她並不確認當顧亦城知道這個孩子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電話很快接通,話筒裏傳來顧亦城低低的聲音,舒姝覺得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亂七八糟的事一股腦的湧出,像海浪 ,一層一層,將她淹沒,她縮成一團,開始哭,仿佛想把所有的淚都一次性流盡,待她哭聲漸小,顧亦城試著叫了她一聲,“舒姝……”


    舒姝在電話那端沉默,綿長而細密的沉默。


    顧亦城唯一能聽見的隻有她的哭聲,但他不知道她在哭什麽?哭他不給她打電話?還是控訴他和柳妍走得過近?但她的哭聲讓他感到有壓力,他握著電話覺得也許應該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


    她在他醒來後的當天下午就回了a市,理由是要考試,他不情願,也沒辦法,這借口真好,好得讓他啞口無言。他耐著性子問她,考試過來陪我好不好?可是她說什麽,她說,到時再說吧。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是這樣對他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醫生前一秒才宣布他沒有完全渡過危險期,需要留院觀察,她走時,頭也不回,決絕的眼神,讓他莫名其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了,或者說了什麽話惹她不高興,站在病房的窗戶前,他給韓睿發了條短信:你繞一下,圍著醫院。


    當韓睿的車經過他病房樓下時,他清楚的看見,副駕駛的車窗沒有搖下來。她就這樣走了,丟下住院的他,丟下沒有渡過危險期的他,頭也不回。


    他沒給她打電話,多少有點賭氣的意味。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十天過去了,別說電話,她竟然連條慰問的短信也沒有。顧亦城想,這段感情對她而言到底算什麽?難不成他不找她,她就不會找他?是不是他就這樣消失在她的世界,她也不甚在乎?


    空氣裏的氣息仍然壓抑,話筒另一端舒姝還在哭。顧亦城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你氣我沒給你打電話嗎?”


    話筒裏傳來哽咽的聲音,舒姝問,“你在哪,出院了嗎?”


    “恩,昨天出的院。”頓了下他問,“考完試了嗎?要不你明天坐飛機過陪……”


    舒姝打斷他道,“不不,我不要來北京,顧亦城,你回來吧……回來吧,這兩天就回來好不好?不,最好明天就回來……”


    “明天?”顧亦城道,“明天恐怕不行……”


    “為什麽不行?”


    顧亦城歎了口氣道,“柳妍明天上午動手術,要不我後天……”


    顧亦城提起柳妍,舒姝語氣有了明顯的起伏,她打斷他道,“她動手術需要你陪?但我身體也不舒服,顧亦城,我也需要你陪。”


    “舒姝,別這樣好不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嗎……”舒姝問,“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善解人意還是活潑可愛?”


    “好好好,算我口誤行了吧?”顧亦城道,“哎,我沒有說不回來啊。我定明天晚上的飛機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去看她?”


    他沉默了一會,像是懂了,“舒姝,我和柳妍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你不要再猜忌了。我和她一起出的車禍,當時卡車迎麵過來,車翻下公路她替我擋了一下。她明天動手術,我不去說不過去,你懂事點,手術一完我就回來,好不好?”


    原來他們的關係已經是生死相許?舒姝問自己,如果換成了她,她能不能像柳妍一樣?其實答案沒有意義,畢竟人生沒有如果。


    舒姝道,“原來如此,是我讓你為難了……”


    顧亦城歎了口氣道,“舒姝,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和我吵架嗎?你為什麽就不問我一句,你好些沒?你為什麽就不能像女朋友一樣關心下我?還是你覺得我就該像個陀螺無時無刻圍著你轉?我也有需要你的時候,可你給了我什麽?背影!頭也不回的背影!這事我們且不說誰對誰錯,我隻想問你一句,你心裏到底把我擺什麽位置?”


    她咬了咬唇,低聲道,“我沒有不關心你,你出了車禍我比誰都著急,我守了你一夜,一直和你說話,可你……算了,不說這些。我現在就想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我心裏實在亂得很,如果剛剛的話如果說重了,我向你道歉……但我真的不想你和她在一起,不想你去看她……”


    “我沒有和她在一起,我去看她是出於道義,怎麽就和你說不明白呢?”他的聲音有了些情緒,很淡,但並非不易察覺。


    舒姝忽然明白一件事,顧亦城是誰?他一直都那麽我行我素,他不願妥協的事誰能勉強?她仍不死心的說道,“我沒有要求過你什麽,隻有這一次,你回來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說,我可能懷,懷……”


    說到後麵舒姝有點說不下去,電話那端沒了回應,她像是在唱獨角戲。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恰好這時,顧亦城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麵顯示有電話進來,是柳妍。他望著屏幕愣了一下,屏幕漸漸暗了下去,接著家裏的座機響了起來。


    舒姝不傻,顧亦城公寓的座機知道的人並不多,能讓他忽然沉默的人是誰?舒姝問了顧亦城一個女人最愛問,卻又最傻的問題,“如果我和柳妍同時出事,你會先去看誰你?”


    顧亦城扶著額頭,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座機鈴聲響了又斷,斷了又響,如此幾次,他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舒姝閉上眼,心慢慢的涼透,她還能找誰?還能依靠誰?她懷孕了,她在第一時想到了顧亦城,這是他的孩子,她隻能找他,他說過他喜歡孩子的,他和她的孩子他希望名字裏有一個“雨”字。她給他打電話,不是要用孩子綁住他,她隻是想他給予自己一點幫助,也許是精神上的,也許是物質上的,隻要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她會感激他的……


    隻可惜,懵懂初戀終究不敵朝夕相處,就如溫情誓言不敵患難與共。


    風吹進來一片冰涼,舒姝慢慢睜開眼,發紅的雙眼異常清明,她沒有再哭。


    顧亦城握著電話,柳妍在電話裏抱怨怎麽不接電話。她說,明天的手術她有點怕,要是以後瘸了怎麽辦?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可是她還說了什麽顧亦城卻聽不見了。


    顧亦城坐在沙發上,耳邊仿佛交織著兩個女人的哭聲,柳妍在哭,但舒姝呢?她其實早已掛了電話,耳機裏除了“嘟嘟嘟”的短語沒有其它聲音。對了,她剛剛在電話裏說什麽?不過幾秒鍾,他怎麽就記不得了呢?眼前浮現出舒姝哭泣的臉,他伸手去抓,她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顧亦城的心忽然揪緊,舒姝在他麵前不是沒有哭過,但是從未像現在這樣,他終於意識到這不是撒嬌,不是指責,她是傷心,真的傷心……顧亦城想,她傷心什麽?心底深處回蕩起柔軟的聲音:我們分手吧……


    夜裏關了燈,窗外夜色漆黑濃重。


    舒姝和衣躺在床上,睡不著,心很慌。


    她不過是個十九歲女孩,根本不知道該拿這個孩子怎麽辦?


    要?還是不要?


    不要?但這是一個生命,孕育在她身體裏的生命啊。她怎麽能,怎麽能親手殺死自己的血肉呢?不不不,她不能。


    那麽,生下來吧!但她還在讀大學啊。生下這個孩子意味著什麽?休學?還是被學校開除?未婚先孕,無論如何,總是免不了旁人的指指點點。那羅琳呢?唐家呢?誰會接納她,誰又能包容她?她一直寄人籬下,如果堅持生下這孩子,又該怎麽養活?


    也許,她可以休學,然後脫離唐家,打工養活這孩子?


    再然後,這個孩子便成了第二個舒姝?和她一樣,沒有父親,在沒有足夠的關愛中長大,遺世獨立。舒姝不得不問自己,她真的能這樣嗎?她真的有這個權利,替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決定這麽殘酷的未來嗎?


    半夜起風,下起了小雨,舒姝伏在床上睡了一會兒,小腹的疼痛將她喚醒,胃裏翻滾得厲害,看來是要吐了,她披了件外套躡手躡腳跑去廊盡頭的洗手間,吐到最後又變成了幹嘔,那種被掏空的感覺讓她渾身無力,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當她扶著牆慢慢走回房間時,房間門半掩著,透過門縫,舒姝看見羅琳穿了件睡衣坐在床邊,手裏拿著包東西。她推門進去,暈開的燈光下,終於看清楚羅琳手裏拿著的東西是什麽。


    那是,她早上去藥房買的試紙盒……


    舒姝扶著門把手不敢上前,她覺得羅琳眼裏藏著刀子,她哪裏疼她就往哪裏捅。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但沒料到這麽快,她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便要被審判。


    羅琳看著她,慢慢展開手裏的試紙盒,她問舒姝,“這是你買的?”


    舒姝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握著門把手的手心已是密密麻麻的汗,身體的顫抖越來越明顯,她不善於說謊,而羅琳也並沒因她的搖頭止住追問,她站起來,抓住她的手道,“孩子是顧亦城的?”見舒姝沒有反應,咬牙切齒的挫幾下她的腦門。舒姝退後一步,背抵在牆上,死死的咬住唇。


    羅琳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自愛?算了,我現在不和你說這些。總之,孩子不能要。你收拾一下,天亮我就帶你去醫院。”


    “不,不——”


    “不什麽?”


    “小姨,我……”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放心,小姨帶你去鄰近的城市,在哪裏動手術沒有人會知道。”羅琳抬手理了理她額前淩亂的發絲道,“你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你還是你,知道嗎?”


    舒姝將手疊放在小腹上,小腹傳來隱隱的疼痛感。她聽說任何生命是有靈性的,哪怕還沒有成行,肚子裏的孩子不過幾周大,但他聽得見聲音,他知道她不要了,所以在她體內哭泣?羅琳說,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你還是你。可是,她還是她嗎?


    如果將舒姝對羅琳的怨恨比喻成一顆青澀的種子,這些年她小心翼翼將心中的不甘包裹著,不願觸碰,那麽現在這顆種子便已成熟,長久以來的壓抑終於衝破理智,捅破了隔在她和羅琳中間的那一層紙。


    出於母性,舒姝想要護著這個孩子,這是必須的。


    她問羅琳,“真的能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嗎?”


    羅琳有點詫異她的反抗,她道,“你難道想把這孩子生下來?我這麽告訴你吧,顧家有意將生意挪去國外,亦城這孩子也定了去英國讀書,你以為他能倔得過他家裏?關於這點,我想你四年前就應該有覺悟吧?”


    英國?顧亦城要去英國讀書?對了,在北京的醫院裏江蓉也曾經提起過……但他不是說項目完結就回a市嗎?他不是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嗎?英國……時差八個小時的英國,那麽這次,他想要她等多久?不,或許他已經不需要她等待了,就像他現在陪在柳妍身邊而不是陪她身邊一樣。他去英國讀書,然後定居,娶門當戶對的女孩,擁有別人從不敢想的事業,他的人生還是那麽多姿多彩,除了一個抹不去的陰影,那就是她舒姝。


    舒姝閉上眼,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讓羅琳不寒而栗。


    羅琳問,“你笑什麽?”


    舒姝不理她,隻是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淚都笑了出來,她問羅琳,“你就是這樣生下我的吧?當什麽也沒發生?是這樣的吧?”


    舒姝和羅琳越來越激烈的爭吵終於引來了唐鈺和保姆。唐鈺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她,仿佛她是個罪人,她是個怪物。舒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這些人要這樣逼她?她拚命甩開羅琳的手,轉身朝樓下跑去。


    羅琳衝著站在門口的唐鈺喊道,“小鈺,別讓她走。”


    唐鈺拉住了她,她道,“你怎麽能和媽媽頂嘴?”


    舒姝知道唐鈺一直是個聽話的女兒,她攔她,她一點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們拉扯中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後扭曲著又滾下樓梯。


    舒姝千鈞一發之際拉住了扶梯,坐在樓梯上,她的頭撞在扶梯的圍欄上,眩暈的感覺很不少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羅琳和保姆的腳,正詭異的旋轉,交錯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一樓的樓梯口,唐鈺平躺在那裏□□,羅琳和保姆半跪在她身邊。舒姝扶著樓梯的圍欄艱難的站了起來,小腹傳來錐心的疼痛。羅琳抬頭望了過來,舒姝看不清羅琳的臉,卻能想象那雙因憤怒而冒火的眼睛。她傷了唐鈺,她一點也不懷疑羅琳會殺了自己,還有她肚子裏的生命。


    雨還在下,舒姝從唐家跑了出來的。這一刻,她什麽也聽不見,隻知道她必須逃得遠遠的,可是她能逃到哪裏去?哪裏又是她的容身之所?她拚命的跑,最後在小區門口攔了輛出租車,當出租車司機問她要去哪裏時,她愣愣望著灰蒙蒙的天際,好半天才道,機械廠……師傅去機械廠行嗎?


    舒姝想起了江邊的銀杏樹,想起她的童年,想起了機械廠的老房子,想起了外婆,她想回到那裏去,因為她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要她了,但是外婆絕對不會不要她,她要回到外婆身邊去,然後偎依在外婆身邊,像小時候一樣,外婆會輕輕拍著她的背道,“舒姝乖,舒姝不要怕……”


    站在機械廠的老房子前,舒姝用藏在灶台下麵的備用鑰匙開了門。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客廳裏的一把搖搖椅,搖搖椅還在,可是外婆呢?舒姝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變得艱難。


    雨後的老房子有一股發黴的味道,舒姝在屋裏走了一圈,疲憊的爬上那張空蕩蕩的木板床,她昨夜沒睡好,想休息一下,厚重的灰塵嗆入肺裏呼吸變得困難。恍恍惚惚,舒姝覺得自己枕在了外婆的肩膀上,感覺到了外婆的溫暖,可是下一秒,身體又被拉入冰水裏,越來越來冷,越來越冷,下腹的暖流源源不斷湧出,身體的疼痛讓幾乎她昏死過去,可是心裏的疼痛卻讓她始終保留著一點意識。


    她用最後的力氣撥通了顧亦城電話,她問顧亦城,“你在哪裏?”顧亦城回答她的是,“我在醫院。”


    短暫的沉默後,顧亦城聽見手機裏傳來舒姝低低嗚咽的聲音,咋一聽像是在哭,過一會兒又像是在□□。顧亦城心慌得很,他問,“舒姝,你是不是不舒服?聲音聽起來怎麽那麽奇怪?要不等我回來帶你醫院看看?”


    “我有點困,想睡一會兒……”


    “那你睡吧,我晚點給你電話。”


    舒姝慢慢閉上眼,她仿佛看了銀杏樹開花結果,陽光下,她撿起一棵銀杏果,回頭對身後的男孩說,我們走吧。


    男孩笑著說,好啊。


    她卷成一團,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想起了哭,喉嚨像是卡了什麽東西,她已說不了話,隻能嗚咽,孩子保不住了,舒姝是知道的,而這樣的流產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結果,舒姝也是知道。


    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她已沒有力氣去接,嘴唇動了動,囈語般自說自話,“外婆,我想你了,外婆……外婆……”


    席卷她的是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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