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縱身奔至門外,立即將那人截住,隻見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提籃而立,正滿臉驚恐地望著他。


    顧勳微微有些詫異,隨後又掛上一臉笑意道:“這位姑娘莫慌,你可是要找這屋內的主人。”


    那少女低頭頓了一下,又搖頭道:“我隻是正好路過而已,看到房門大開,就好奇得望了一眼,這屋裏的人我並不認識。”說完朝他一鞠,就準備離去。


    顧勳伸手將她一攔,道:“姑娘好像並沒有說實話吧。”


    那少女猛地抬眼,明眸中寫滿了恐懼,顧勳見她嚇得這副模樣,隻得將語氣放柔道:“姑娘不用害怕,我是吳禦史的朋友。”


    那少女見他笑得儒雅俊逸,語氣又十分溫柔,實在不像個壞人,終是放下心來,唯唯諾諾道,“你怎麽知道我認識他。”


    顧勳笑道:“姑娘不僅認識他,而且還十分熟悉,我說得沒錯吧。”


    他望見那少女探究的目光,又道:“吳禦史離家已有幾日,桌上地上卻不見一絲灰塵,可見是有人每日前來為他打掃。這人在打掃隻餘,還記得料理院內花草,說明這人極有可能是一名細心的女子,我猜姑娘這籃子裏想必放得就是清潔物事吧。姑娘既然日日來為吳禦史打掃,可見和他關係不淺。”


    那少女有些害羞得低下頭來,“吳大哥是我的鄰居,公子可以叫我阿菀。這半年來我和吳大哥一向互相照應,我見他這幾日外出未歸,便日日前來為他打掃,免得他回來之時,屋內會太過不堪。”


    顧勳雖從她的言行中猜到幾分端倪,但是聽她說出這話,還是有些試探地問道:“你,並不知道嗎?”


    阿菀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問道:“知道什麽?”


    顧勳心中突然有些不忍,遲疑一番道:“吳禦史已經死了。”


    “砰”得一聲,那少女手中提籃落地,捂嘴驚叫道:“你說吳大哥他死了?這怎麽可能!前幾日,前幾日還好好的……”她越說越慌,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顧勳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未免有些唏噓,待她情緒稍稍平複之後,才緩緩問道:“我此次前來,就是想找到有關他身亡的細節,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他這段時間行為可以什麽特別之處。”


    阿菀努力平複心神,回想一番,突然神情一變,喃喃道:“莫非,莫非……”


    顧勳忙上一步,問道:“你可是想起什麽事。”


    阿菀淒然一笑,道:“他前日來我家來找我,說有急事要離家幾日,將一個包裹交到我手上,讓我為他妥善保管。我見他那時神情有些奇怪,還追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卻支吾不語,隻讓我好好珍重。”說到這裏,她喉頭又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顧勳眉頭一皺,道:“姑娘可否把那包裹借我一看。”


    阿菀紅著一雙眼睛,望了他許久,一時也沒有其他主張,於是回屋取來包裹,兩人打開一看,裏麵竟放著上千兩銀票,和一塊溫潤精致的蝴蝶玉佩。


    阿菀驚呼一聲,“這玉佩!這玉佩是我和他一同看到得,當時我就十分喜歡,隻是因為太過貴重,也隻敢放在心裏。誰知他竟……”有一種無望的柔情在她心中擴散開來,蝴蝶雙飛,玉佩同心,那人終於肯將一腔情意讓她知曉,隻可惜,一些都太晚了。


    顧勳久久望著這包裹中的銀票,心中思緒萬千,按吳征的俸祿,這些年來倒是足以攢下這些家當。他是懷著如何決絕的心情,將全部身家和說不出口的情意托付到這少女手上,而他要做得,又是什麽事?


    當顧勳回到大理寺時,天色已經漸晚,張衝一見他,就將今日在成衣鋪得來的細細稟報。


    “還有一件事,”張衝臉色有些凝重,又道:“他們剛剛查探出,那一年帶吳征進檢察院,又對他照拂有加的右副都禦史,正是洛城那件案子的事主,段笙!”


    顧勳隻覺得眼前驟亮,這兩日來的諸多線索,終於一齊交匯連接起來,將真相層層剝出,隻是麵對這求之不得的真相,他卻第一次感到了內心的躊躇和迷惑。


    顧勳立在窗前,望著胎白色的天際線,漸漸被夕陽暈染出層層流霞,他仿佛望見那個年輕倨傲的禦史,第一次穿上華衣,揮別摯愛,為了心中的公理與正義,坦然地,走上赴死之路……


    而他,又該選擇怎樣的路。


    日光再一次被暮色湮沒,當太陽再度升起之時,一切總歸會有個了斷。顧勳懷著重重心事,在街上信步遊走,再抬頭時,望見簷下燈籠上大大的“薛”字,不由得微微一怔,原來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門前。


    他抬眼朝內望去,隻見窗欞之內,泛著柔柔的黃色光暈,空氣中隱隱飄來飯菜的香味,讓他突然生出一些錯覺,好像自己是一名晚歸的旅人,正滿懷期待地踏上歸家之路。


    他忍不住抬手敲開了銅門,薛玥站在門旁,驚訝地望著他道:“顧大人,你怎麽來了?”


    顧勳正要開口,一個白色身影已經自房內閃出,橫在門前,斜眼看他道:“這麽晚了,顧大人不去查案,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顧勳望見玉麵羅刹一副主人姿態護在薛玥身前,突然生出一些焦躁之氣,他於是抬頭將目光自玉麵羅刹身上越過,對薛玥道:“小玥可記得和我的賭約,我特地前來告訴你一聲,你輸了。”


    ********


    夜空之中,飄來陣陣酒香,小酒攤內,兩道身影相對而坐。薛玥望見眼前自斟自飲,嘴角含笑之人,似是十分不解地問道:“顧大人要我做的事,就是陪你出來喝酒?”


    顧勳想到剛才離開時,玉麵羅刹那凶神惡煞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心情又轉好一分,他再斟一杯,斜靠在椅背上道:“我說過這件事,即不會違背良心,也不會違你心意,如今真相已明,你我酌酒對月,侃侃相談,豈不是快事一樁。”


    薛玥見他眼中已帶了一些醉意,而那一向恣意驕傲的麵容之上,卻似藏了幾分異樣,於是輕聲道:“可是顧大人看起來,好像並不是那麽快意。”


    顧勳眼神一黯,緩緩將酒杯放下,望著薛玥道:“你曾說過,從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些什麽。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一件非做不可之事,為了這件事我已經犧牲了太多重要的東西,我曾以為在條路上,再不會有什麽能阻我向前,可今天,我卻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下去。”


    薛玥第一次見他如此說話,不知道是因為這酒還是這夜,讓她心中牽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小心地問道:“是因為這件案子嗎?”


    顧勳眼中醉意更濃,遙遙望向遠方,“我原以為我已經放棄的夠多,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有一些人為了心中大義,竟能置自己的生死而不顧。”他頓了一頓,繼續道:“如果我繼續走下去,就會讓一些罪大惡極之人再度逍遙,讓一些本應偉大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小玥,你說我應該怎麽辦。”


    他這最後一聲說的極柔極淡,仿佛一聲輕歎,在薛玥心中回蕩。她低下頭來,輕聲道:“薛玥一介草民,並不懂大人心中籌謀的大事。隻是我爹曾經和我說過,一個人如果認定了心中的目標,應該心無旁騖朝那個目標走下去,如果半途而廢,豈不是讓曾經的所有努力和犧牲,全部付之東流。”


    顧勳盯著她望了許久,終是長籲一口氣,重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兩人不再說話,隻默默對飲,心中卻是難得的輕鬆暢快。天邊一彎皓月輕輕斜斜照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投下兩道交錯的長影。


    這酒一直喝到收攤,兩人才起身緩緩朝薛府走去,薛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飲了太多酒的緣故,總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發燙,她偷偷望向身邊的顧勳,總覺得這夜有些不太真實。


    行得一程,薛玥遠遠望見自家屋簷之下,一個白色身影正站在路邊等候,紅色的燈籠照在他的頭頂之上,更襯得他麵如瓷玉、眉目如畫。她知道玉麵羅刹是怕她有事,特地在此等候,心中一陣暖意湧起,忙出聲叫道:“葉大哥!”,就要向他走去。


    顧勳望見這一幕,突然覺得胸中湧起一種莫名的酸脹之感,這陌生的情緒堵在他胸口,讓他感覺十分煩悶。於是他眉頭一挑,跨步至薛玥身前,伸手攬上她的肩,將她拉得貼上自己胸前,低頭輕聲道:“小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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