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六年夏, 漢朝集結大軍征西。


    十萬正卒之外, 輔兵隨扈及役夫多達二十萬。


    輔兵隨扈多出自草原部落, 基本是聽到消息, 自備戰馬弓刀口糧, 在首領的率領下,主動投奔漢軍,想借機立下戰功。另有部分隨扈出自西域,役夫則多為內附的百越和夷民。


    大軍在朔方集結, 旗幟獵獵,帳篷綿延十數裏, 幾乎望不到盡頭。


    大帳內, 木架立起, 地圖高懸。


    魏悅掌帥印居首, 趙嘉、李當戶、曹時、韓嫣和公孫賀分坐左右, 參照地圖, 商議進軍路線。


    因兩次西行,並有拿下大片土地之功,衛青、趙破奴, 趙信和公孫敖同在帳內, 在選擇哪條路上, 有不小的發言權。


    營盤西側, 桑弘羊手捧竹簡,幫主簿核對軍糧物資。


    此次西征關係重大,按照朝廷的意思, 既要徹底掃清匈奴,也要借機打通前往極西的商路。


    說白了,就是要從大夏、安息等國手中搶地盤,一邊打一邊建要塞駐軍,確保整條商路暢通無阻,漢商往來東西,再不會遇到兵匪民盜。


    等到仗打完,大軍班師時,麵子總要做一做。對於此,劉榮和張騫等人責無旁貸。


    “新到粟、稻、菽各三十萬石,鹹肉、雞鴨千車,醬另計。”


    “絮衣,足衣,履,各計十五萬件,出兵前發下。”


    “箭矢、短刀、匕,俱錄,未有出入。”


    “戰馬三十萬匹,輔兵隨扈不計在內。”


    “甲衣、馬鞍、馬鐙俱足。”


    “著隨軍工匠,戰馬蹄鐵不可輕忽。”


    桑弘羊之外,另有五六名少年手捧簡牘,在一旁奮筆疾書。


    幾人皆出自貴人家,因年方舞勺,即使在同齡人中屬佼佼者,站在人高馬大的漢騎之中,也委實不夠看。尤其是雲中騎和沙陵步卒,最少也比少年們高出半個頭。


    上馬打仗不要想,就隻能跟著主簿做後勤工作,被當做文吏使喚。


    進到軍營內,身份地位隻能錦上添花,並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想要在一群猛人中出人頭地,必須要憑真本事。


    打仗不成,就專注後勤。


    少年們能被挑選隨軍,皆非愚鈍之輩,身上皆有過人之處。看清自身條件,對於被視為文吏,每日要做諸多繁瑣之事,口中沒有半分抱怨,反而相當投入,勁頭非一般地高。


    “人人都想超群拔萃,殊不知萬事開頭難,根基打不牢靠,便如蒙鳩築巢,係之葦苕,風至則苕折,卵破子死,終將功虧一簣。”


    振聾發聵的一番話,使得少年們紛紛停筆,想要看清出言的究竟是誰。


    “君如何稱呼?”


    “我姓霍,名去病。”


    霍去病握著竹簡和刀筆,身上未著鎧甲,而是眾人一般穿著深衣。黑發束成髻,未戴冠。腰間佩一把長劍,愈顯英姿勃勃,意氣昂揚。


    對於他的身份,少年們皆有聽聞。


    母為衛將軍姊,姨母為皇長子生母,於少年們而言,這樣的家世不算差,但不足以讓人另眼相看。


    他曾得趙侯教導,才是最讓眾人羨慕的。


    自天子登基以來,趙嘉屢立大功,因功升爵,代天子牧守一方。


    赴任之後,抓緊重建在戰火中損毀的朔方城。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就使朔方成為邊地數一數二的商貿大郡,令當初懷疑他治政能力的官員們大跌眼鏡。


    回過頭來想一想,能一肩扛起五營後勤,五六人需要連軸轉的工作,獨自就能處理完,這樣的人豈能單會打仗,又豈會對政事一竅不通。


    隨著朔方城興起,開始能和雲中城比肩,太農令韓安國愈發認定,趙嘉是掌管國家財政的不二人選。為此,不惜擼起袖子,正麵杠上郅都寧成張湯,一扛三,絲毫不落下風。


    如此驚人的戰鬥力,完全是超出常理,實打實震掉眾人下巴。


    身為韓安國的好友,王恢沒少出言提醒,做事悠著點,把這三位懟得找不著北,實在讓旁觀者都心肝顫悠。


    偏韓安國無所畏懼,更擺擺手,大無畏表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有事他扛!


    “人才難得,豈能歸於酷吏,絕不可行!”


    劉徹登基以來,漢軍不斷東征西討,王朝疆域不斷擴大。


    一改文景時的休養生息,韜光養晦,朝廷上下簡直是撒丫子狂奔在放飛自我的大道上,從天子到群臣都是甩開膀子浪到飛起。


    先前打算控製一下,勸說一番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過程中敗下陣來,直接被帶飛。


    最典型的例子,大將軍竇嬰,景帝朝時,眾人提起必道一聲穩重。如今再看,這兩個字曾出現在竇氏的字典裏?


    估計竇嬰自己都會表示出懷疑。


    鑒於疆域不斷擴大,新的郡縣和都護府接連設立,各處都需要人才,從劉徹到三公九卿,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能用的人手全都撥拉出來。


    先前被打壓的外戚世家,趁機複起的不在少數。


    一心隱居的賢士門人,請不動就直接綁來,寄情山水個xx,全都出來,給家國百姓做貢獻!


    不提從山林裏抓出來的,外戚貴人子弟入朝,經過考核之後,多數被派到新開的片區為官,距離實在太遠,想要爭-權朝堂,壓根不具備基本盤。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等各家反應過來,發現踏實做事好處更多,晉身升爵的速度更快,早先的那些心思根本上不得台麵,再提起都成了笑話。


    想得通透,頓覺和自己人掰腕子很沒意思,不如對外使力氣。


    世界那麽大,皇子公主的封地食邑都在不斷向外,自己還盯著國內一畝三分地,豈非太沒格調。


    越來越多的漢朝官員開始向外發展,登上高處極目遠眺。


    被眺望的國家都想破口大罵:曆史規律哪去了,王朝周期律哪去了?有沒有這樣遍地開花,開掛幾百年的?還讓不讓人活?!


    人才專注於向外展望,國內的缺口自然增大。


    這種情況下,太農令和廷尉中尉搶人,也就算不上稀奇。


    事情發展到後來,武帝都開始頭疼。不想讓四人繼續杠下去,隻能提前將趙嘉從朔方召回,接替韓安國成為太農令。


    至此,事情才告一段落。


    趙嘉接過官印當日,升任禦史大夫的韓安國走路帶風,半點不在乎身後三雙陰惻惻的眼睛。


    勝者就是這般驕狂,有能耐咬他啊。


    元朔六年八月,漢軍從朔方拔營,揮師向西。


    同年九月,大軍過西域,遇烏孫大宛又起爭端,劉榮張騫出麵調和,采取最簡單的辦法,為兩國各換一任國王,國師也順便換過。


    新國王登基之後,戰端迅速平息。


    每當兩國再想起事端,不期然就會想起漢使所言,從國王國師到滿朝文武,登時齊刷刷打個寒顫,將挑刺的家夥拖出去亂刀-砍-死,再小心地拍拍胸口,萬幸頭腦清醒,沒被挑撥一起作死。


    隔年十二月,大軍越過蔥嶺,在現屬漢朝的綠洲短暫休整,繼而挺進大夏和安息交疆界。


    十萬正卒和二十萬輔兵隨扈,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過境,勢必會引起兩國警覺。


    當時,安息和大夏的戰爭仍在繼續。


    安息一度占據上風,弓騎兵切斷安條克七世的軍隊,使大夏最精銳的禁-衛-軍和隨扈完全脫離。


    戰鼓聲中,安息弓騎兵如潮水湧上,對敵人層層包圍。


    眼看數千大夏軍就要被潮水吞噬,就此覆滅,漢軍突然出現,帶著橫掃一切的氣勢,鑿穿弓騎兵的陣型,救了大夏一命。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並非漢軍意圖幫助大夏,而是安息新召的蠻人隨扈惹事,錯以為東來的是大夏援軍,為爭功勞,沒有上報安息正規軍,自作主張截殺漢軍斥候。


    找死的行為,被漢軍前鋒逮個正著。


    衛青命騎兵張開包圍,將動手的蠻人團團圍住,同時讓霍去病魏昱飛馳回中軍,上報突發情況。


    魏悅當即做出決斷,殲滅蠻軍,其後全軍壓上。


    “敢襲漢軍者,盡誅!”


    甭管隨扈正卒,敢襲漢軍斥候,就一個字:殺!


    殺動手的不算完,還要繼續殺下去,讓背後的也付出代價。


    這道命令傳至全軍,方才出現漢騎襲安息,救出大夏-禁-衛-軍的一幕。


    突然遭到襲擊,安息軍陷入一陣慌亂。率軍的將領認出漢騎,差點當場噴出一口老血。


    這些不講理的怎麽又來了?!


    噴血歸噴血,知曉漢軍恐怖的戰鬥力,安息果斷鳴金收兵。將領迅速去見德米特裏,專為上報此事。


    安條克七世陷入包圍,瀕臨絕境,本以為自己就要跌落懸崖,在戰中隕落。沒想到曙光乍現,漢軍如天神降臨。


    作為感謝,安條克七世主動送上大批黃金寶石。知道漢軍需要人帶路,立即從軍中調出一批隨扈,並給出數千頭駱駝和大量糧食。


    大夏不差錢,也不差糧食,就差能碾壓安息的強軍。


    可惜漢軍不打算久留,安條克七世也不敢強橫,隻能使些手段,在漢軍接收“謝禮”時,狐假虎威,派兵突襲安息營盤,接連搶回幾處戰略要地,重新握有資本,準備和德米特裏繼續剛下去。


    元狩元年二月,漢軍穿過安息和大夏戰場,一路追尋匈奴蹤跡,順便掃清商路,剿滅沿途匪患。


    同年三月,大軍同衛青蛾的商隊匯合。


    後者已掌握一支匈奴騎兵的下落,正在沿途追蹤。


    “距此地不遠,一片山穀處,有疑似匈奴營地!”


    衛青蛾騎在馬上,為大軍帶路。


    漢軍上下都沒能想到,在山穀處,他們將會遇到一個“老朋友”,即是此前率匈奴殘部一路西行,幾次逃過漢軍刀鋒的左穀蠡王伊稚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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