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是人類最重要的活動,隻有喂飽了嘴,才能去思考。從中國到日本,多少強大的權力,都因為無法填滿饑餓的嘴巴被推翻。權力首先要建立在嘴巴上,然後才能建立在腦袋上,隻有控製住嘴巴,才能更好的控製住腦袋。戰國時代是個物質極大不豐富的時代,原本物產就不豐富的日本,在這個時代糧食產量更是創造新低。在這個時代,人們究竟在吃些什麽呢?


    窮人與有錢人的食譜


    我們現在來列兩道菜譜:


    一、小米飯、煮蘿卜兩塊


    二、大米飯、兩指寬小魚一條、醃蘿卜一小碟、白水煮野菜一盅、醬湯一小碗


    有人可以猜出來這兩個食譜有什麽關係嗎?很多人可能會覺得這兩道寒酸的食譜沒有太大區別,感覺上應該是一個人某日的早餐和晚飯的食譜。


    實際上,第一個菜譜是戰國時期窮人家的早飯和午飯,第二個菜譜則是戰國時期富人的早飯和晚飯。看起來,這兩道菜譜一樣寒酸,可戰國時代的人們的的確確就是吃著這樣的東西一天天的活下來。吃小米飯的農民,做夢都想像貴族們那樣吃上大米飯。


    戰國時代的所有生活都圍繞著戰爭,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是為了打仗,打仗又是為了吃的更好。日本是個水稻生產國,幾乎全國的農田都在種植水稻,可大米對一般種植大米的百姓來講,卻是奢侈品。


    在黑澤明的電影《七武士》裏,山上的山賊垂涎山下村子裏的那點大米,便要在秋收的時候下山搶米。農民們為了保衛他們的大米,便拿出全村僅有的一點大米去城鎮裏招募窮武士來保衛村子,他們能拿的出的招聘唯一條件就是頓頓吃大米飯管夠。


    雖然不知道那些沒出息山賊為什麽不換個富裕點的地方去搶,偏偏死盯著這個窮到除了點大米什麽都沒有的村子,但這也從側麵證明了這個時代大米實在是個稀罕物。後來,村裏的農民也真靠著這頓頓有大米飯吃的條件招募來了七名水準參差不齊的武士,雖然這七名武士說是為了保一方平安所以不計報酬,但能吃上大米飯對他們多少也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畢竟在那個時代男人總是餓著肚子的,能吃飽實在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


    後來,武士們發現村民們將大米都給了他們吃,自己吃的卻是小米飯和野菜,於是便將自己份額裏的大米飯全給了村裏的老幼婦孺吃。


    說道戰國時代日本大米的精貴,有個武田與今川兩家合力攻打北條家的鬆山城的故事特別有代表性。


    武田和今川兩家合力攻打北條家位於武藏國的鬆山城,兩軍苦戰多日,北條軍水源被切斷,眼看就要落城。滿以為鬆山城指日可下的聯合軍,發現鬆山城的守城官兵居然在城頭最顯眼的地方用水洗馬,本來飲水都應該成問題的鬆山城守軍,居然還有富裕的水去洗馬,這令攻方非常沮喪。最後,雙方和談成功,鬆山城被今川家和平接受。後來當勝利方問起洗馬的事才知道,其實當時城裏確實已經沒有水了,士兵在城頭用來洗馬的是大米。他們將用盆裝著的大米從馬身上倒下去,遠遠看起來就和用水在衝洗一樣。當時的士兵大都是普通農民,他們在生活裏很少接觸大米,所以遠遠看去,就算覺得可疑也不會懷疑偽裝成水的物質竟是大米。


    當時的時代日本糧食產量之少,甚至不足以供應全國人吃飽,一般百姓要保證不餓死,除了撈海產,就算豐年也要上山挖野菜。加上那時候也不講究什麽進出口糧食,各國都是自己吃飽了算,多出來的糧食就算爛在倉裏,喂老鼠喂豬也不會想這出口給外國人換點外匯什麽的。


    話頭說回來,就是因為大米產量很低,所以這白花花的大米就成了各地領主們特別指定的主要戰略物資。農民在地裏勞苦一年種水稻基本上就是在完成一項任務,收下來的大米往往全都要作為年貢送進領主的城堡,自己隻能吃小米飯啃蘿卜吃野菜,有的農民甚至一輩子都沒嚐過自己種的大米啥味道。


    後來日本侵略中國占了東三省,不許一般東北老百姓吃大米飯,吃了就是經濟犯。考慮到當時關東軍上上下下大都是日本農民出身,估計當年領主們收走大米不許他們祖先吃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們的骨子裏,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混上了能吃大米的身份,便反過來小人得誌,特別仇視農民吃大米。


    正如玉米和土豆的傳入使中國人口增長,使日本人勉強能吃飽肚子的東西,是蘿卜。


    蘿卜剛被引進到日本時隻有指頭粗細,經過日本農民的辛勤培育,蘿卜終於變成胳膊粗細。蘿卜營養豐富又易於生長,很快就成了農民的主要食物,即便貴族也對蘿卜青睞有加,使之上了貴族的餐桌,而且幾乎到了無蘿卜不成宴的地步。


    即便是有錢人吃大米,窮人吃小米蘿卜,山國日本糧食依舊不大夠吃。於是在上古的時候,日本人就形成了一天隻吃早飯和午飯兩頓飯的習慣,早上到下午要幹活,所以一定要吃飯保持體力,晚上是休息時間,加上那時候人們沒多少娛樂,隻要早早睡覺肚子就不餓了,如此便能省下一頓飯的糧食。這樣的習慣不光農民在遵守,上至天皇下至武士,幾乎成了全國不成文的規矩,全國上下都在執行不吃晚飯的習慣。隻不過,貴族們夜生活比較豐富,所以他們實在餓的不行,還能找點點心吃吃。


    有些條件的日本人吃飯時都是堅持分餐製,每人麵前一張小桌,上麵擺著三菜一湯一碗飯,就算開宴會也是這樣各吃各的。這些有錢人和窮人食譜最大的區別,就是可以吃到一點點葷菜。不過,因為不能吃肉,所以有錢人隻能在魚和貝類上做做文章,這已經是他們能吃到的最奢侈的食品。可奇怪的是,作為島國的日本,無論貴族還是武士,都不會放開了任意吃海鮮,他們正餐的葷菜一般隻會有一條小到隻夠吃幾口的魚,或者幾片醃漬的貝類。魚和貝類基本上不會同時出現,一餐的葷菜隻能出現一種。有錢人始終維持著一葷兩素一碗湯的飲食規格,即便是幾百年後統一天下的德川幕府將軍,一頓飯也隻會吃一道葷菜。


    之所以維持三菜一湯標準,據說是因為早期日本貴族忌諱四與死諧音,所以不會像中國人那樣搞四菜一湯標準餐。


    當然,有錢人偶然也會吃點別的東西換換口味。曆史劇《武田信玄》裏,北條家統帥北條氏康就曾經在海邊享受著海風,吃大鍋燉煮的蝦貝等海鮮亂燉。


    即便是領主,這樣的美味也不是想吃就吃。一般他們在正餐意外想和點小酒什麽的,能下酒的小菜不外乎就是指頭細的小鹹魚,或者兩塊醃蘿卜。戰國時代的日本人忠實執行著禪宗“不妄食”的教規,正餐之外很少吃東西,當然也是沒條件吃。即便再有錢,正餐時吃的魚也隻是夠一餐吃的,真正的高級魚和大魚,隻有在婚禮和過年之類的慶典活動時才吃的到。


    後來開開創江戶時代的德川家康,即使在統一戰國亂世後吃的也還是很節儉,連魚都很少吃,每天就吃些醃蘿卜就米飯。有此他在家裏遛彎,看到幾個侍女在抱怨,便過去看究竟。


    侍女們說:“現在的夥食實在是太不象話了,小菜隻有醃蘿卜。”


    素以待人溫和著稱的德川家康微笑著說:“好吧,既然你們不愛吃,那就不要吃了。”


    從此以後,侍女們作為小菜的醃蘿卜就被撤銷了,侍女們隻能幹吃白米飯。


    這個故事在表現家康小氣的同時,也為我們展示了貴為一國之主者的食譜——米飯和醃蘿卜,淒涼之感油然而生。


    戰國時代的是日本空前的大混亂時期,糧食產量跌到穀底,武士也經常吃不飽肚子,不少城主也時常要自己下地種糧食,他們的老婆還會帶著一些人上山去挖野菜。


    城主活的都那麽慘,農民生活就更苦了。在日本,六公四民的稅收規格,也就是產出糧食60%歸衙門,40%歸自己已經成了常態,這還沒算地主的那一份地租。有時候,狠心的領主會把稅額訂到七公三民,甚至八公二民。島原農民起義的起因,就是領主在隻生產八萬石糧食的土地上收取十萬石的地租。


    口糧根本不夠吃的,為了填飽肚子,農民揀貝殼撈魚挖野菜,隻要是能吃的東西他們都會找來吃——這還不是在荒年的時候。閉塞的日本窮人並不知道海對岸的中國有一種名為“觀音土”的好東西,那東西吃下去肚子就能脹的一天不用吃東西,雖然偶然脹會死人。


    饑餓在整個戰國時代都是難以解決的問題,從武士到農民,想吃飽肚子都不是件容易事,就更不要想吃的好了。如果能頓頓能吃到本篇開頭列的兩道食譜,恐怕有錢人和窮人都能樂開了花。


    打仗的人吃什麽


    戰國時代的日本,雖然沒規定農民不許吃大米飯,可因為大米產量少,於是產出一點也被領主收走,農民基本上是沒機會吃到的。正是因為吃大米飯幾乎成了特權階層的專利,所以就有了領主為了招兵,派人扛著大米去募兵的事,當兵沒別的優待條件,就是能頓頓吃上大米飯,順便還能順便在敵人的領地裏搶搶劫什麽的來貼補家用。


    後者是要活著從戰場回來才有價值,但前者對於等閑吃不飽肚子的農民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於是便有了許多農民為了嚐嚐自己種的大米是什麽滋味,自願到前線去拚命。後來的江戶時代有句流傳至今的諺語叫“舍命吃河豚”,戰國時代去吃糧當兵的農民卻是“舍命吃大米”了。


    誰說隻有鳥才為食亡?有時候人比動物更會為了兩口吃的幹舍棄性命的事,還是前仆後繼的。


    大米作為戰略物資,最重要的用處就是行軍打仗時作為軍糧食用。


    作為山國的日本交通很是不發達,所以要是和中國軍隊那樣行軍打仗還要帶著一大堆的鍋碗瓢盆就實在是太麻煩了。山地行軍,為了保證機動性,最好就是能不帶的東西都不要帶,所以飯團就成了戰國時代軍糧的主要形式。


    飯團最大的優點的是便於攜帶,食用的時候也方便,用不著什麽容器和筷子,拿著就能吃,而且還不容易餿掉。製作飯團也很簡單,就是將大米用手團成團,在手心裏反複壓實了就可以。為了使沒有味道的飯團吃起來更好吃,有時候裏麵還要放上一小粒梅子,更高級的外麵則要用切成小塊的海苔包起來。


    製作飯團的工作多數時候要在戰爭之前就進行,作為隨身幹糧的飯團一般是由士兵或者武士家中的女人來製作。做好後用長條的幹糧布包裹起來,按照一個飯團管一頓飯,兩個飯團管一天的標準再用繩子在幹糧包外麵打上結,最後斜係在士兵或者武士肩上,這樣的攜帶幹糧一般最多隻帶不超過十天的量。需要食用時,隻要拉開繩結,就可取出夠一頓飯量的飯團,這倒真是個方便的設計。這種攜帶兵糧的布袋名為“腰便”。


    除了個人攜帶的幹糧,領主也要製作大量的飯團作為公糧,這項工作經常是領主夫人帶著城裏的婢女還有武士家的女人們集體義務勞動去做。實際上,戰國時代的領主夫人並不是件輕鬆的差事,她不但要照顧丈夫生活,還經常要帶領婢女和武士家的女人們上山挖野菜、捆紮箭杆甚至給砍下來的敵人的人頭清洗化妝,不但辛苦和膽大,還要具有相當的組織能力。可是,作為領主的小妾倒好像很少有參與進這些義務勞動的情況,這大概就是因為黃臉婆具有天生的家庭責任感,而狐狸精一般隻是保持著得過且過的露水夫妻心態吧。


    這些作為公糧的飯團在做好後,要用幹淨的草席卷起來,用人力拉的大車運送,隨時分發給士兵食用。除了製作好的食物,作為軍糧還要準備許多的生米,以備在戰爭延長時食用。


    在大將下令休息後,士兵們就會找塊幹淨的草坪席地而坐,生起火堆,燒上一些熱水,取出一頓飯的份飯在火上烤熱食用。有些人喜歡將飯團放在火裏烤的焦香,這樣吃起來也是別有風味,後來這種烤飯團還成了日本料理中一種重要的主食形式保留至今。


    酸酸的梅子汁滲進米飯中,使飯團吃起來更有滋味,本身就帶有海鹽鹹味的海苔也使吃飯團的人可以把它當小菜吃。另外,包在飯團外的海苔也起到了包裝紙的作用,使食用者無需直接接觸到黏黏的米飯,把手弄髒,這點很能體現日本人在細節方麵的用心。


    梅子具有一定的防腐作用,且能殺死逐漸變質的飯團裏的大腸杆菌和葡萄鏈球菌,戰國時代的日本人未必知道這點,不過後來的科學證明,梅子放在飯團裏著實是益處多多。海苔具有多種營養,又便於曬幹食用,將它作為包裝紙和便攜式小菜,也著實是很高明的設計。


    日本人飯量很小,平時吃飯也隻吃到八成飽,一天又隻吃兩頓飯,兩個飯團足夠一名士兵保證一天的體力加上那時作戰的範圍也不大,多數時候隻是在方圓幾公裏內,最遠也不過百十公裏,關西霸主毛利元就和土豪武田家作戰時,兩家主城隻有不到兩公裏,實際會花在路程上的時間實在不是很長,所以那些小規模戰爭經常會在士兵攜帶的飯團吃完的時候也就結束了。


    豐臣秀吉一生中的兩次大規模行軍作戰,第一次是剿滅明智光秀的西國大回轉,一次是消滅柴田勝家的賤嶽大行軍,兩次作戰他為了輕裝前進都沒攜帶多少軍糧。當時秀吉拿出十倍米價的金銀作為代價,命令路邊的百姓商家各自開倉,將家裏的大米全都拿出來煮飯,以在內側淋了鹽水的草袋包裹,用牛馬馱著隨軍前進。一路小跑的軍隊如果餓了,就伸手進米袋裏抄一把鹽水浸透的大米飯就著手吃掉。淋鹽水的目的是為了保證米飯不餿掉,滲透鹽水的熱騰騰的米飯在餓極了的士兵吃起來居然格外好吃。隻是在那個還沒有闌尾割除手術的時代,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在邊跑邊吃飯的過程中得了急性闌尾炎掛掉。


    當然,飯團隻是為方便攜帶製作的權宜食物,畢竟沒有新煮出來的食物好吃。


    一些對食物挑剔的武士不甘心和士兵們同樣去吃幹巴巴的飯團,他們像上班族那樣吃起了便當盒飯。這些盒飯有飯有菜,而且還是熱乎乎現煮出來的,放在精美的漆器飯盒裏,自然比起飯團要好吃的多。


    流傳至今最有名的戰國時代關於便當的故事,莫過於關原之戰時“宰相的空便當”的故事。


    當時隸屬於西軍的吉川廣家當時的官位俗稱為宰相,暗通東軍的他為了阻擋本家毛利軍團下山參加作戰,就傳令說:“我軍正在吃便當,所以無法放貴軍通過。”這頓便當吉川軍足足吃了一天,毛利軍在後麵急的跳腳,到最後都沒能趕上作戰。後來這個事件就被稱為“宰相的空便當”,用來形容臨時不決,猶猶豫豫的人。


    自然,在當時“便當”這個詞還非專指盒飯,“領便當”在當時更不是不吉利的詞。


    第四次川中島合戰是戰國雙雄武田家和上杉家的一次沒有結果的大決戰。雙方出動兵力總數超過三萬,在一場大戰動輒幾百人的戰國時代,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戰略大決戰了。


    在此次作戰中,武田軍采用啄木鳥戰術,將軍隊分為兩隊,一大部偷襲妻女山的上杉軍本陣,八千軍隊在八幡原布陣準備給上杉來個包餃子。結果,看穿武田信玄計謀的上杉謙信提前下山攻打隻有八千人的武田本陣,幾乎要了武田信玄的腦袋。虧得這八千人拚了老命扛到援軍出現,這才轉敗為勝。


    作戰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半打到下午,中間雙方都沒有時間吃午飯。兵力占軍隊劣勢的八千武田軍一直沒有被占絕對優勢的上杉軍擊潰。分析其原因,除了平時的訓練和武田信玄的統帥有方,還有一點不大為人注意的就是,雖然都是百戰之師,武田軍在體力上沒準要優於上杉軍,所以即使沒吃午飯也還能堅持。


    這秘密就在於,武田信玄平時在部隊裏大力推廣食用易於消化的刀削麵,常年吃麵食。


    其實當時的日本還沒有真正意義的麵條,那東西要到明代大儒朱舜水在大明亡國東渡後帶到日本來。當時所吃的,其實是據說從唐代傳來日本的刀削麵,時稱餺飥麵,也有說是烏冬麵的。這東西也很方便,作戰休息時,戰士們隻要抽出刀來,把麵團一塊塊削到鍋裏煮熟了,拌著鹹菜就能吃。


    說起鹹菜,據說也是武田信玄大力推廣的。當時主要的鹹菜品種有蘿卜和野菜醃製的。鹹菜很鹹,切一小塊就能下飯,且攜帶方便、不易變質,還可以保證士兵能夠攝取到維生素,實在是行軍打仗殺人掠地必備。


    長期吃刀削麵加上鹹菜,使武田軍的體力要大大優於隻吃米飯的上杉軍,這樣一天作戰下來,餓著肚子的上杉軍體力早就不支,估計還有因為低血糖暈倒減員的。人數上不占優勢的武田軍卻可以憑著早上吃的那碗麵堅持下來。


    好吧,其實這隻是說個笑話,不過武田信玄在軍隊裏大大推廣刀削麵和鹹菜,也許真的是這個目的也說不定。現在武田信玄老巢的山梨縣,刀削麵到現在還是本地名吃,有的大飯館門口還會立塊牌子,寫著“這就是武田信玄力量的緣起啊!”


    其實,上杉軍也有自己的特色攜帶軍糧,被稱為“日之丸便當”。


    製作這種日之丸便當很簡單,用一種可以裝二合五勺(約三百五十公克)名為“麵桶”的容器,裝上白米飯中間插上一顆小小的梅子,再整個放進“腰便”裏,就是一客便當。雖然那時候還不管這種軍糧叫做便當,但這大概就是最早的便當的由來了。


    此外,武田軍還以味噌作為軍糧的配菜。武田軍食用的是以大豆、曲、鹽、大豆煮湯發酵做成的“野戰味噌”,又稱“白味噌”。“野戰味噌”據說不但配飯好吃,而且還能解除疲勞和治療胃病。武田的軍的“野戰味噌”吃了尤其生力氣,這大約也是武田軍在體力上勝過上杉軍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位將味噌作為軍糧使用的人是伊達政宗,他所使用的是“仙台味噌”,這種味噌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保鮮期長。後來侵略朝鮮時,幾乎所有武將所帶的味噌都壞掉了,隻有伊達軍的“仙台味噌”味道還很新鮮。“仙台味噌”在江戶時代成為了伊達家的傳統軍用味噌,每年要從仙台藩用船運到江戶。但是,駐在江戶的仙台藩藩士有三千人之多,運輸實在是費時費力,後來大家一商量,幹脆江戶就地取材,於大井的別府裏自己做“仙台味噌”。伊達的府邸裏成天泛出味噌的味道,於是江戶人便稱在江戶的伊達府邸為“味噌宅邸”。


    此外,一生好吃的的伊達政宗還大力開發了多種兵糧,像凍豆腐、納豆之類也都納入軍糧之列,給伊達家當兵真是不錯,吃軍糧都能換著口味的吃。


    日本山窮水惡,打仗的時候光吃大米和刀削麵肯定消化很快。所以,雖然理論上日本是佛國,不可以殺生吃畜生肉,但為了保證武士們作戰的體力,一般大將也不會特別製止手下去打野味改善夥食打牙祭。茶泡飯也是很方便的戰場食品,隻要用熱茶一衝,就可以吃到熱乎米飯。


    不過,這些都不是主流戰場食品,肉類更不是平時能吃的到的美味。全日本上百萬在戰場上搏功名的武士與士兵,他們最重要的食物依舊是——飯團。


    茶泡飯真好吃


    泡飯最初的起源已經不可考,但中國至少在南北朝時南方就已經非常流行吃茶泡飯。


    中國的茶泡飯起源於江南漁家,最初可能隻是漁民們在船上不方便生火做飯,於是有時圖省事就煮點熱茶倒在隔夜剩的冷飯裏,這樣也算吃上熱飯。在當時的中國,即使是普通漁家,也有喝茶的習慣,加上江南水鄉多以船為家,家裏所有什物都在船上,不大占地的小茶爐放在船艙裏都可以燒水煮茶,茶泡飯自然就成了很方便的一種食物。


    後來,茶泡飯逐漸兩極化發展,一些讀書人在讀書無暇吃飯的情況下,也習慣於用熱茶泡飯吃,甚至成了習慣,有的人還會講究用什麽茶去泡飯更好吃。至於漁家倒是隨著時代發展素質降低逐漸失去喝茶的習慣,茶泡飯墮落成了開水泡飯,不過由於古代南方一些地方管白水也叫茶,所以白水泡飯也還是頂著茶泡飯的名字。至今,南京、上海一些地方,茶泡飯還是人們很喜歡的食物之一。


    與茶泡飯淵源最深的人就是秦淮八豔之一的董小宛。


    董小宛擅長烹調,做的一手好菜,烹調手藝號稱秦淮第一。秦淮八豔各有各的特長,董小宛的特長就在鍋勺碰撞之間,也許她之所以能被時人青睞,就是因為抓住了男人的胃。不是有那句話嗎?要想抓住一個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江南菜係清淡,不像北方菜大油大肉,一兩片藕撒點佐料就能是一道菜。但是,董小宛雖然擅長做菜,自己卻不好吃(不好吃的廚子,真不知道是怎麽愛上廚子這勤行的),而且即使是清淡的江南菜在她來講也常嫌油膩。她平時最喜歡的食物,就是用上好茶葉泡的溫茶一壺,淘一小盅精米白飯,香噴噴的卻又清致香雅。


    後來一代名廚據說因被多爾袞企圖霸占而命殞,江南人感念董小宛的美貌和氣節,又可惜她一身的勤行手藝,吃著茶泡飯便有流淚的,號稱是吃著茶泡飯的清雅就想起了董小宛。其實他們這就是自欺欺人,董小宛還發明了時稱“董肉”的過油肉呢,怎麽就沒人吃過油肉吃的滿嘴流油的時候想起董小宛來呢?


    也許正是有董小宛這樣的美女愛吃,茶泡飯在一些文人看來才成了雅食。


    日本的茶葉是被譽為“日本陸羽”的高僧榮西禪師1191年從南宋回帶去的。他在帶回《茶經》和茶種的同時,想必也把江南的泡飯習俗帶回了日本。


    日本茶道形成的很晚,但喝茶的曆史卻不短。不過,日本人喝茶遠沒中國人那麽普及,茶屬於貴族和武士享用的奢侈品,一般百姓並不能輕易喝到。


    日本人一貫以吃的清淡著稱,這茶泡飯傳到日本,自然是極合日本人的口味。加上這茶泡飯也實在是很方便的食品,無論在**鞍上甚至廁上,端起晚晚泡點茶水就能吃。苦澀的抹茶茶汁泡透米飯,吃到嘴裏舌根卻又能在苦澀裏感受到一絲甘甜,再加上那淡淡的茶香,碗裏的冷飯頓時變得甘甜美味。對於經常在外征戰的武士來講,征戰一日後騎在馬上吃那麽一小碗茶泡飯,著實是件很愜意的事。


    即使在正式宴會上,茶泡飯也是正規菜品,而非於老家中國時是上不了台麵的方便食品。


    戰國霸主織田信長年輕時和有“美濃蝮蛇”之稱的嶽父,老奸巨猾的齋藤道三在正德寺見麵。信長先是以奇怪的裝飾讓嶽父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傻瓜,到了正德寺又突然換上正式禮服,彬彬有禮的來了個形象大變身。當時作為宴會主人的齋藤道三大吃一驚,兩人默默對視誰都沒有說出話來,過了半晌,道三宣布上菜。


    2009年中國兩會提倡節儉,代表們的夥食標準的四菜一湯,可幾百年前這次日本戰國兩大國主的宴會,卻隻有三菜一湯,而且除了一小條魚外,再也沒有一樣葷菜。至於這次的主食,就是茶泡飯。


    兩人吃飯時都是端起碗,用筷子稀裏糊嚕連茶水帶米飯扒到嘴裏,一邊吃還一邊仔細觀察著對方。算起來這次宴會也是決定後來戰國未來的一次宴會了,可誰又能想到,天下的命運就是在兩碗茶泡飯被吃完後決定的。


    後來最終結束戰國亂世,建立天下霸主的德川家康也是茶泡飯的忠實擁躉。軍務繁忙之餘,他經常就是靠一碗茶泡飯、兩塊蘿卜幹鹹菜解決肚子問題。雖然日本的所謂大餐標準其實和現在公司食堂的員工餐差不太多,但作為天下人隻吃靠茶泡飯果腹,連可憐的三菜一湯的標準餐都吃不上,可就也太可憐了些。


    當然,茶泡飯也並非完全隻是權宜食品,在後來經過一代代好吃武士艱苦不懈的鑽研下,逐漸也變得奢侈起來。他們將鮭魚子、鱈魚子、海苔、酸梅之類東西一股腦的倒進茶泡飯裏,使這種本來是為方便而出現的食物變成複雜的料理。


    言而總之,直到江戶時代物質極大豐富前,本該是窮人食品的茶泡飯都算不上大眾食品,而且幾乎就是一小撮人的特權。畢竟一般窮人吃不起白米飯,也喝不起茶。


    有時也要吃點肉


    在美國人詹姆士·克拉維爾寫的小說《幕府將軍》裏,英國領航員被大將軍寅永封為武士,得到一處大房子和許多傭人。但是,他一點也不高興,在這個沒有人吃肉的國家裏,他雖然成了人上人卻不能像在祖國作為一名普通老百姓那樣隨意的吃肉。


    他的海員們被安置在賤民區,這裏是整個日本僅有的非吃肉禁區,大家在這裏喝酒吃肉根本沒人管,這讓他非常羨慕。後來在會見想將他除之而後快的葡萄牙人時,他幾乎沒有注意聽葡萄牙傳教士說的那些威脅的話語,兩隻眼睛直勾勾的一直盯著餐桌上那隻油汪汪的烤雞直咽口水。


    如果不能吃肉,縱然寅永將大將軍的位置也讓給他又有何益?


    看出他嘴裏淡出鳥來的大將軍寅永非常善解人意的帶著他去打獵,打下幾隻鳥和兔子都讓他自己帶回去打牙祭。


    看著肥肥的山雞和兔子,領航員饞的唾液橫流,回到家裏就操起自己大廚的菜刀去切肉,然後下鍋烹調。大廚在旁邊看的臉色發白,那是他最珍愛的一把菜刀,從來都是用來切魚的,現在卻被主人拿來切汙穢的肉,如此一來,這把刀就算是廢了。如果不是女管家百般安慰,估計他就真的要傷心的辭工走人。


    做出一大盆香噴噴的燉肉,領航員吃的滿嘴是油,他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食物了,每日清淡的魚和小菜讓他想死。吃飽喝足了,他開心的將剩下兩隻山雞掛在屋簷下,命令誰都不許動。


    後來,他因公出差好久才回來,女管家平靜的告訴他,老園丁因為違抗主人的命令扔掉山雞已經切腹自殺了。原來在領航員出差的這段時間,掛在屋簷下的山雞已經腐爛變質,臭氣直灌到房間裏。可是,由於主人臨走時下了命令誰都不許扔,所以沒有人敢扔掉,最後大家開會決定,由上了歲數的老園丁扔掉,然後他再榮耀的切腹謝罪。


    領航員被活活嚇到,他沒想到為了吃這兩口肉居然會出人命,於是他再也沒敢吃肉。


    這個故事固然有點誇張,畢竟美國人看東方總是一知半解,但是這個故事倒也深刻反映出了日本不吃肉的現狀。


    其實,上古時代的日本是吃肉的,而且連大和時代大王的草垛子王宮前也會有又肥又髒的豬跑來跑去,甚至豬還一度成為了財富的標誌。可是有一天,有個叫聖德太子的倒黴家夥從中國引入了大陸文化,捎帶著還帶來佛教,後來另一個倒黴天皇孝德天皇搞大化革新,索性將佛教定為國教。到了八世紀,日本對佛教的尊崇到了變態地步,天武天皇發下“禁肉令”,宣稱根據佛法,吃什麽變什麽,吃肉要墮入畜生道,所以為了全國人民的好,大家都不許吃四條腿動物的肉。後來又因為神道教的盛行,認為吃屍體的汙穢行為,吃肉行為就基本上完全禁止。


    至於魚和鳥,屬於水生類和羽類,這兩種基本上是可以吃的,隻不過日本人一般也不大會吃兩條腿的鳥肉罷了。


    從此後1200年,日本就變成了一個不吃肉國度,與日本天皇家族同樣從海外渡來、幾乎與日本天皇譜係出現時代相當的家豬終於沒能和天皇一樣萬世一係下去,逐漸的就在日本絕跡了。


    整個日本唯一可以吃肉的是社會最底層的賤民,他們主要從事屠宰和製革業,殺了牛,皮革歸武士老爺去製甲做鞍具,肮髒的牛肉武士是不吃的,於是就便宜這些賤民享用。


    雖然因此日本人的人均壽命因為多吃蔬菜海產延長了,但這肯定不是當年朝廷有先見之明。


    到了戰國時代,國家的約束力變得很低,加上糧食不足,打仗更是需要充沛體力,貪嘴的武士們食指大動,開始染指傳統美食禁區的肉類食品。


    戰場上最好的肉食就是野豬肉。


    在缺少猛獸的日本,熊和野豬就是最凶猛的大動物了。傳說中的老虎獅子畢竟是抽象的東西,野豬和熊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猛獸,而野豬又比熊常見,所以野豬就往往成為了猛獸的代名詞,所以豬突猛進能和獅子奮迅並列成為形容勇猛的詞匯。


    在日語中,豬專指野豬,豚才指家豬。“打豬去”在日本就等同於中國的“打虎去”,如果哪天聽說日本古代有個打豬英雄長尾輝熊之類的家夥不要覺得奇怪,在日本人看來,這就和中國的打虎英雄武二郎沒多大區別。


    正是因為野豬的勇猛,所以打野豬就成了勇氣的象征,許多武士都會喜歡去圍獵野豬。打下來的豬不能白打吧,現在在超市裏也要幾十塊一斤,是價值遠超過家豬的奢侈食品,武士雖然從小被教育吃什麽變什麽,可他們腦殼也沒有壞掉,知道豬肉好吃。這正應了那句中國古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野豬膘肥肉壯,打下一隻就有幾百斤。這幾百斤肉下了鍋,再放些蘿卜和野菜一起熬煮,足夠一隻小部隊吃的。就是啊,上戰場本來就是要去殺人的,還講什麽不殺生不吃肉的?真要有這善心趁早就不要來打仗啊,殺人和殺豬,究竟哪個罪孽更深,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打野豬可以表現出武士的勇氣,順便更可以開開葷。一些窮武士如果家裏斷了糧食,或者來了朋友,都會去山裏碰碰運氣,打隻野豬回來。電視劇《利家與鬆》裏,被剝奪俸祿的前田利家為了招待前來拜訪的木下藤吉郞一家,就帶著隨從進了深山老林子去打野豬,老婆阿鬆則在窩棚裏燒水等肉下鍋。後來木下一家帶來幾條大蘿卜,於是大家圍著火吃了一頓暖洋洋、香噴噴的豬肉燉蘿卜。


    雖然想想在那個沒有什麽調料的條件下,這一大鍋亂燉也未必真的好吃到哪裏去,可比起《我的團長我的團裏》迷龍主勺做的那一大鍋豬肉、牛肉罐頭、白菜和粉條的醬油大亂燉肯定是好吃多了。


    隻不過,嘴裏吃上野豬肉,表麵上還要想辦法使之合法化。這些貪嘴的人就有了許多約定俗成的暗號,例如野豬肉要叫“山鯨”,馬肉叫“櫻”,鹿肉叫“紅葉”,騙人騙鬼騙老天,傻瓜才會相信。而且他們怎麽也沒想到的是,鯨魚不是魚,是和豬一樣的哺乳動物,就算野豬換了名字叫山鯨,同樣還是和四條腿的動物是一家子的。


    高級的武士一般不會屑於吃這種粗糙的野食,但他們有時候也會嘴饞想吃點肉。


    德川家康有一次閑的無聊同家臣們聊天,討論什麽東西最好吃。有人說河豚肉好吃,有人說天鵝肉最好吃,最後家康的小妾阿尾說:“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是鹽啊~”在場的家臣哈哈大笑,都覺得女人實在是無知。


    第二天,阿尾準備了一桌豐盛宴席,從河豚肉到天鵝肉、鹿肉應有盡有,可是每道菜都沒加鹽,被邀請的家臣們這才承認鹽是這世界上最美味的。


    從這個故事裏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是立於統治階層頂端的德川家康,也沒有好好的去執行不禁肉令,當他想吃的時候也一樣會隨便的去吃肉。


    其他關於武士吃肉的故事也不少。像號稱豐臣秀吉的“賤嶽七本槍”之首的加藤清正就曾經在侵略朝鮮時大肆獵殺老虎,虎鞭送回日本給豐臣秀吉吃,治他的不育症。老虎肉也不能浪費,不是說吃什麽變什麽嗎?加藤清正自然很想得到老虎的勇猛,所以老虎肉便也沒少吃,估計在朝鮮那幾年,他天天就是在變著花樣的煎炒烹炸的吃老虎肉吃到吐。豐臣秀吉吃了那麽多虎鞭,應該也算是在吃肉,如果他真有來世,而且也真的是吃什麽變什麽,那麽他來世估計變的就是……


    咳,咱們還是接著說吃肉這檔子事吧。


    其實在戰國後期,由於來到日本傳教的西洋人越來越多,接受西洋思想的人也多起來,對吃肉的態度也逐漸有所轉變。喜歡接受外國事物的織田信長和他的繼承人豐臣秀吉對吃肉也不是那麽忌諱了,像信長甚至經常會吃著肉,喝著葡萄酒。秀吉也曾經在庭院裏開野餐會,而宴席上的主要食物之一就是烤肉。


    不過,即便如此,日本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酒池肉林。畢竟幾百年不吃肉的文化早已成了民族習慣,通常情況下大多數人還是認真的奉行著不吃肉的習慣。隻不過,戰國亂世,吃飽肚子才是第一位的,有魚吃魚,有肉吃肉,也顧不得下輩子變什麽四腳畜生,先填滿了今世的口腹再說吧。


    但是,戰國的大名們還是會時不時的拿吃肉出來做文章。


    織田信長看比睿山的和尚不順眼,嫌他們搞國中國,還支援自己的敵人淺井朝倉,便列了和尚們的一堆罪狀,一把大火將比睿山上的寺廟燒個精光,還殺了三千多人。在他所羅列編織的罪名中,就有喝酒吃肉這一條,實際上,織田信長本身作為佛教國家的成員之一,平時也沒少沾過肉食葷腥。隻不過當他需要殺人理由的時候,就顧不得自己身上也一樣黑了。


    戰國時代時局混亂,糧食減產很厲害,饑荒便成了常事,一些村莊甚至到了要人吃人的地步。吃人畢竟不為基本道德所允許,可野豬又不好打,是以一些老人就挺身而出,披上野豬皮假裝野豬,村裏人把他們當做野豬打死吃肉,自欺欺人的假裝是吃了野豬肉。


    參與這項活動的人們至少在內心認為野豬是可以吃的,實在餓肚子,吃肉也不是不能考慮。


    後來到了江戶時代,吃肉之風風行一時,在當時的幕府看來,這真是壞了風氣的糟糕事。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愛小貓小狗,他有感世風日下,索性頒發“憐生類令”嚴禁殺生,使吃肉的社會風氣緊急刹車。這一刹車就刹到了明治維新的近代,全盤西化之後天皇帶頭吃牛肉穿洋裝,日本人這才開始再次口嚐葷腥。


    真正能堅持絕對不吃肉的,除了死板恪守祖訓的公卿和皇室外,就是忍者了。他們倒不是為了遵循什麽朝廷法規,隻不過忍者為了保證身輕如燕,就必須嚴格限製體重,否則要是養出個300斤的體重來,不要說飛簷走壁,恐怕連走路都難了。


    這些都是後話,至少在混亂的戰國時代,吃肉這種偶一為之的打牙祭行為並不被社會所排斥,吃不吃肉是自己的事,反正也不會擾亂社會治安,戰國大名們忙著搶錢搶糧搶地盤,沒人有興趣去管人們的口腹問題。


    “豪華”的宴會大餐


    從明代時候開始就有官方明文規定,無論是皇帝賜宴還是官方宴席,都是履著四菜一湯的標準進行(至於有多少人是真的在執行咱們另說了)。這個本著克勤克儉製定的官方基礎標準,竟然比古代日本宮廷大宴的個人標準要高出那麽多,實在是沒話說了。


    話說自從大化革新後,日本逐漸杜絕了肉食出現在餐桌上,再加上日本是個資源比較貧乏的國家,對食物就更沒那麽講究了。我們在影視劇裏經常能看到古代日本貴族們聚餐,每人麵前一份飯菜,自己吃自己的。即使是他們口中宮廷宴會的豪華大餐,也就是一尾魚,一盤醃菜,一小碟煮菜,一碗米飯和一瓶小酒。這個標準大概連中國一個七品文官的夥食標準都到不了。


    日本人吃飯是分餐製,宴會時每人麵前就是一張小桌子,上麵擺著這三菜一湯。這個習慣想來應該還是學自中國,在發明八仙桌前,中國人擺宴席也是每人一份飯,各吃各的。後來日本學去這吃法就發揚光大起來,分餐製一分就是一千年,直到現在,比較高規格的傳統日本宴會也還是實行著分餐製。


    宴會的形式和每席的上菜數目都是固定的,一般情況下不會增加菜色。既然菜的數量隻有那麽多,於是就隻好在每道菜上下下功夫了。


    唯一的葷菜就是那條魚,魚的數目不能增加,那麽就盡量選些名貴的魚來烹調。醃菜也是必須要上的,那麽蘿卜就隻取一條蘿卜中間最好的兩片,切薄了再刻上花。煮物也是不能變的,那麽挑選野菜的時候也要選比較稀有的。


    不過,日本菜怎麽做也就是這點花樣,想在本著清淡第一的味道上下功夫是很難了。既然味道和菜色數量上能做的都有限,於是宴會的主要逐漸轉向了餐具和食桌,器具上務求精美,這樣至少讓吃飯的人能吃的舒服點。


    該下功夫的地方不下功夫,總是在小地方務求精細,這就是日本人的性格,最後做出來的經常是些買櫝還珠的事。


    在這種行為達到頂點時,就出現了懷石料理。


    所謂懷石料理,顧名思義,最多早就是在懷裏放塊石頭。為什麽要把石頭放在懷裏呢?咱們前麵說過,即便是貴族,也要遵循每天吃兩頓飯的規定。農民們晚上可以早早睡覺,貴族可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對他們來將,黑夜代表著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和貴族們一樣要受這種煎熬的還有和尚。長夜漫漫,和尚們晚上還有許多功課要做,餓著肚子實在受不了。有的和尚就找來兩塊石頭烤熱了放在懷裏,盡量頂在胃上,這樣讓肚子暖和點也可緩解饑餓之苦。


    時間久了,有的和尚不甘心懷石,便在袖子裏悄悄籠上兩塊點心,實在餓了就吃點東西。


    貴族們學會了這招,有的人就也學著攜帶點點心,晚上聚會的時候,大家拿出點心來吃,並稱之為“懷石料理”。後來,晚上禁食的規定逐漸沒有人去認真執行了,隨著禪文化貴族之間的流行,有的人開始關注晚上聚會的菜色,發展所謂的懷石料理,而這種懷石料理也逐漸形成了某種貴族沙龍活動,大家並非為吃,是為了達到某種雅的意境湊到一起。


    在懷石料理的菜色配置上,製作者們會用櫻花盛開的季節用櫻花瓣製作小點心,再在餐具裏插上一小條櫻花樹枝來寓意春天。或者在下雨天,用竹汁做的菜色下墊上幾片翠綠的竹葉,來表現某種憂愁的境界。


    參與宴會的人聽著從唐朝傳來,從奈良時代一直到戰國時代都沒有絲毫變化的單音節雅樂,像小雞吃米那樣一點點的吃著這些昂貴的菜色,感歎讚美宴會主人營造的高雅意境。宴會結束時,宴會上的所有菜色都隻有一兩小塊,全部宴會上所有的菜加在一起,都不夠一個正常人兩口吃的。賓主滿意散場,在場的人們也就是吃個意境,沒人會真的吃飽,肚子裏都還是空的。


    比起上層貴族來,武士們並不像公卿們那麽喜歡追求禮儀,他們在開宴會的時候吃的會相對好些。


    消滅武田家,基本已經獲得日本的統治權後,織田信長有感盟友德川家康多年來的全力支持,決定在安土城擺下前所未有的豪華大宴席來招待家康。


    這次前所未有的豪華大宴會,完全突破了三菜一湯的標準,據說從珍貴魚種到貝類甚至飛禽,共有數十種菜之多——當然每盤菜也還是隻有一兩小塊,還不夠一隻小雞吃的。雖然在我們中國人看來,這樣的宴會水準剛剛堪比普通官僚的家宴,但在日本已經是空前大宴了。好家夥,一頓飯吃幾十種菜,日本人哪見過這大陣仗?要麽說織田信長是日本空前絕後第一人呢,能在戰國時代吃出這種水平也已經足夠顯示他的氣派了。


    至於這次超豪華宴會的味道如何,想必就不是很好吃了。


    當初織田信長剛打敗三好家進入京都時,捉來三好家雇傭的高級廚師給他做菜。為了討好新主子,廚子使勁渾身解數精心做了一桌菜,賤縮縮等著信長的大加讚賞。不料信長吃了兩口就勃然大怒,命令人把這廚子拖出去砍了。


    廚子大驚,忙問信長覺得哪裏不好吃,信長怒道:“這破菜水了吧唧的,你蒙俺沒見過世麵啊!”廚子一聽這下心裏有了底,忙求信長再讓他去做一桌菜,如果再不好吃隨便姥爺處置。信長怒火稍息,讓廚子去做,不一會兒又一桌子菜上來,信長這回吃了連連叫好,便留下那廚子在了身邊。


    後來有人問廚子是如何讓信長滿意的,廚子說:“第一次做的時候是按照舊主三好家的口味做的。三好家久居京都,口味清淡,所以我第一次是按照京都高級料理的口味做的。信長公是鄉下來的,所以吃不過這種味道,我第二次就按照他老家尾張國鄉下的口味把味道做的重重的,信長公自然就對了口味了。”


    如此看來,信長的口味也不外乎是大醬大鹹,這次的宴會肯定還是照著他的口味烹飪,所以口味自然好不到那裏去。


    同時代的中世紀歐洲王室宴會主菜是各種抹著糖漿和各種香料、油汪汪的烤肉,朝鮮的最高宮廷料理則不外乎是人參燉雞、白菜葉子卷豬肉、明太魚幹、開煲狗肉和各種泡菜,比起中國的豪華宴會,這些所謂的宮廷料理簡直就是土財主餐桌上才能擺出來的不入流食品。


    但至少這些宮廷料理還算能吃肉吃到飽。戰國時期日本的宮廷料理,哪怕是織田信長這次日本建國以來最豪華的宴會,也都不足以使正常男性吃飽。何況,日本農家的小米飯還可以添飯,這種豪華宴會卻隻是每人一小碗飯,不但吃完了不能添飯,就是桌上那每盤一兩塊的小菜,也隻能是淺嚐即止,更不要說吃飽了。再加上這次信長的豪華宴會最後以負責宴會的明智光秀選的魚不新鮮不歡而散,與會的德川家康餓著肚子回到自己宅邸裏,肯定又吃了不少醃蘿卜幹小鹹魚充饑。


    伊達政宗也有一個與宴會有關的故事。


    相傳在他人生轉折點的人取橋合戰時,政宗對身邊大將鬼庭綱元說:“希望能早日取得天下,到時候我要吃豆腐、鹽烤沙丁魚和芋頭湯!”那年政宗隻有十八歲,多少還有些稚氣未消。


    二十八年後,天下已經被德川家康所得,伊達政宗作為首屈一指的大大名輔佐幕府。在他第五男宗綱的戴冠儀式上,作為宴會主持的鬼庭綱元奉上了豆飯、鹽烤沙丁魚和芋頭湯,政宗此時已經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美食家,自己還經常下廚房做菜,他對菜色非常不滿,就悄悄對旁邊的重臣伊達成實說,今天菜也太簡陋了。


    鬼庭綱元聽說了,第二天便正裝來到伊達政宗麵前說,二十八年前您說想吃這個,如今天下太平了,我特地精心給您準備這菜色,您怎麽忘記了?政宗啞口無言,隻好趕緊道歉。


    雖然說吃豆腐、鹽烤沙丁魚和芋頭湯在後來的大大名伊達政宗看來有些簡陋了,但在當年他也是陸奧地區的大名,這三道菜至少在當年的他看來,也是很不錯的菜色了。由此可見,戰國時代一般大名的宴會標準如何。


    相比之下,歐洲和朝鮮王室的粗糲食物比起這些日本宴會上的食物還是不知道要好吃上多少倍了。生在日本,即使是生下就叼著銀湯匙的貴族或武士,在飲食方麵實在也是夠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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