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寂靜, 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月光深深埋下,他們隻能望著她, 失去所有言語的能力,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這人是誰?她從哪裏來?


    他們一概不知,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華卿與葉昭炆說完那番話,也沒想太多, 便從宮殿中直接走了出來,她本以為冷宮外麵應該是隻有雲棲池一個人的, 誰能想到一出來就被四隻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看向後麵的雲棲池,無聲地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雲棲池放下按在太陽穴上的那隻手, 對著華卿無聲歎氣。


    剛才皇帝是聽說了雲棲池帶著自己的王妃來到冷宮看望葉昭炆, 他想著自己作為葉昭炆唯一的兄弟, 於情於理都應該過來看看,而國師則是聽說皇帝都去了, 而且他本來也在為這事頭疼, 想著孟懷止作為華卿長老現在唯一的徒弟,或許對葉昭炆的心魔也有些了解。


    同時國師也怕雲棲池是過來幫華卿長老出氣的, 再刺激葉昭炆兩句, 讓葉昭炆直接嗝屁了, 可是大大的不妙。


    國師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結果到了冷宮外麵,卻發現雲棲池站在冷宮外麵,他的王妃竟然進去了。


    這不是胡鬧嗎?一個陷入心魔中都快要死了的人, 豈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靠近的,若是他心魔大盛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舉,這偌大的宮殿說不定都能跟著付之一炬。


    王妃不懂事,雲棲池這麽大的人,也是個修仙者,也不懂事嗎?


    國師當即便想要進到冷宮中看看裏麵現在是什麽個情況,結果他氣衝衝地一上前,腦袋就撞得生疼,這才發現此處落了一道結界,他根本進不去。


    皇帝在一旁捂著嘴偷笑,他剛才也是像國師這樣的。


    國師眯著眼看向雲棲池,這結界多半是他留下的吧,不是都說華卿長老的這個徒弟修為隻有第一重的嗎?現在第一重的修仙者隨手都能做結界了?


    國師的腦袋中瞬間被疑問填滿,孟懷止真的隻是華卿長老身邊的一個小徒弟嗎?他究竟是什麽人?


    不過說起來自己當初的眼光真好,當時一眼就看出來他天賦不錯,可惜當時因為他罵了帝君,讓他錯過了這個機會,如果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一定會握著雲棲池的手,對他說出三個字,我可以。


    國師歎了一口氣,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腦海中全部清除了出去。


    隨後便是現在的這一幕,聽到華卿推門傳來響動,國師與皇帝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宮殿正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雲棲池看到皇帝和國師來的時候,就怕華卿在裏麵對葉昭炆顯露出當年的模樣,出來的時候或許會忘記把麵具給戴上。


    現在果然應驗了。


    幸好他剛才讓陪著小皇帝一起來的那些宮人們退下,不然的話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要因為華卿的這一張臉丟了魂兒去。


    皇帝和國師在原地已經傻了好長一段時間,月色映在華卿的臉上,晚風拂過,衣袂飄飄,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他們連眼也不敢眨,生怕這隻是他們做的一場夢而已。


    其實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卻好像過了一聲那麽漫長。


    華卿覺得自己這個時候還是應該趕緊閃身為好,隻要葉昭炆不說,應該也沒人能知道她的身份,就讓她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吧,偏偏小皇帝這個時候結結巴巴叫了一聲:“安安安……安王妃?”


    華卿:“……”


    這小皇帝是怎麽認出來的?


    別看皇帝畫畫得不行,但是對人的骨相很有研究,況且剛才他問過雲棲池,雲棲池承認是安王妃在裏麵,現在比較一下,能夠確定是同一個人。


    這樣的話華卿也沒必要走了,隻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到自己與葉昭炆的對話,不過聽到的話國師應該不會是這個反應。


    哦,不對,國師現在還沒有反應。


    華卿低下頭,找出麵具,重新貼在了臉上,再抬起頭時,便又恢複了平日那副普通的模樣。


    國師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之前在上元派的時候,聽從天黍門回來師兄說,他們在天黍門見了一位絕色美人,紫溪若是站在對方的身邊,那便是螢火與日月。


    國師當時覺得對方是在胡言亂語,還在夢裏同那位假帝君吐槽了一番,可萬萬沒想到,這才幾天過去自己就被打臉了,他竟然會在人間界見到這樣的絕色。


    這樣的美人很常見的嗎?


    不過孟懷止就是天黍門的弟子,或許當日同門師兄在天黍門見到的就是他的這位夫人。


    想起自己之前為了維護紫溪說那位師兄的眼神不太好使,國師現在隻覺得臉好疼。


    抿了抿唇,使勁清了清嗓子,想要問問雲棲池的這位夫人究竟是什麽人,可是有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問這個問題的立場,他咳了咳,問華卿:“葉昭炆在裏麵怎麽樣?”


    華卿從石階上走下來,對國師道:“心魔沒有了,不過修為散盡,以後隻能做一個普通人了。”


    國師哦了一聲,有點明白葉昭炆為什麽可以在華卿長老沒來的情況下,依舊能從心魔中脫身了。


    若是他陷入心魔當中,麵前有這樣一個絕色的佳人,想來也能從心魔中出來。


    不過想想也知道,他多半是不會有這樣的幸運的。


    國師也非常好奇,這樣的美人為什麽會選擇與孟懷止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家夥在一起,若是她願意的話,想來修仙界修為最高深的修仙者都不會拒絕他的。


    可不管怎麽樣,肯定是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國師心中默默歎氣,見過這樣的美人,以後選道侶的時候眼光會不會受到影響啊,國師擔憂地覺得自己說不好要孤獨終老了。


    華卿走到雲棲池的身邊,停了下來,對他說:“回去吧。”


    雲棲池嗯了一聲,剛要轉身離去,身後又傳來響動,華卿與雲棲池都沒有在意。


    葉昭炆從冷宮中出來了,他像是從血海裏爬出來的一般,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浸透,頭發淩亂,被汗水或者是淚水打濕,貼在臉上,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傷痕累累,不難想象這段時間以來,他在這座宮殿中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葉昭炆他沒換衣服,直接就穿了女裝從冷宮裏麵走出來了。


    皇帝心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髒話好了,安王妃忘記戴麵具出來就出來了吧?葉昭炆你個身上女裝還沒除去也跑出來了,北漢皇室不要麵子的呀!


    葉昭炆完全沒有理會皇帝心中的控訴,他看向華卿的背影,又看了看雲棲池,微微蹙眉,他不太明白為什麽華卿為什麽願意跟著雲棲池一起來了北漢,還願意扮作他的夫人,這其中肯定是有其他什麽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心中有些酸澀,也有些嫉妒,這個人在華卿的身邊待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知道了華卿對自己隱瞞了十幾年的秘密,憑什麽呢?憑他在收徒大典上罵了帝君整整一頁紙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現在就能揮筆罵上帝君幾頁,華卿能夠再原諒他嗎?


    葉昭炆苦笑了一聲,他心中明白,無論他如何努力,華卿都不會原諒他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叫華卿一聲師父,卻想到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資格了,現在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華卿跟那個孟懷止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許久後,葉昭炆稍稍回過神兒來,從石階上走下,想要從冷宮中出去,幸好皇帝伸手及時抓住了他,不然他這副模樣讓宮人們見到了,明天早上這件事可就不一定得傳成什麽鬼樣子了。


    葉昭炆低頭看了一眼皇帝拉著自己袖子的那隻手,垂著眸子,冷聲問他:“還有什麽事?”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被無數的砂石磨礪過,沙啞又幹澀,他們身上畢竟流淌著相同的血脈,皇帝聽著心中一窒,緩緩開口,對他這位還不太熟識的三皇兄說:“你總不能這個樣子出去。”


    他這位三皇兄小時候便是做女裝打扮的,好不容易恢複了男身,這是在心魔中受了什麽樣的刺激,竟是又把自己給打扮成這副模樣,皇帝心中歎氣,他這皇兄總不會是有點特別愛好了吧。


    葉昭炆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女裝還沒有換下來,他轉身回了冷宮中,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裝,這才出來。


    國師在冷宮外麵站了一會兒也回去了,想著這也沒自己什麽事了,該幫紫溪把那件東西給找出來,順便還要把葉昭炆的事與掌門說一聲。


    皇帝與葉昭炆並肩從冷宮中出去,大概明白葉昭炆以後都回不去修仙界了,皇帝抿了抿唇,想著此事對葉昭炆來說應該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卻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想了想,問他:“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啊……”葉昭炆仰頭看著頭頂的那輪明月,緩緩笑了起來,他對皇帝說,“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吧。”


    皇帝沒有開口挽留他,從某種角度來說,葉昭炆選擇不留在皇宮當中,對他來說可能也算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剛下了朝,皇帝就把雲棲池給叫進了禦書房中,說起昨天在冷宮外麵的所見,皇帝帶著一絲戲謔說道:“皇叔你這可有點不厚道了,你都知道朕找了那麽多年,也不跟朕說一聲,朕又不會跟你搶的。”


    皇帝自己當時都說過了他對那名女子也不是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戀,就是那一眼太讓人驚豔,使他多年過去也未能忘記,也知道自己與她是天懸地隔。


    對了,皇叔那個時候還說過他不配,他就說雲棲池說那句話的時候很莫名其妙,原來如此啊。


    雲棲池則道:“我那時看那張畫怎麽知道你找的是她?”


    憑良心來講,如果誰能從小皇帝的那張畫上看出半點華卿的影子,雲棲池可以把帝君之位讓出去給他。


    皇帝輕輕咳嗽了一聲,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想到華卿的真實模樣,他莫名有些想笑,太後還以為她那侄女是天姿國色,配上雲棲池是綽綽有餘,殊不知自己才是夜郎自大的那一個。


    拍了拍雲棲池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他說:“安王妃那樣的人,皇叔可要好好護住了。”


    雲棲池笑笑,沒有說話,至少在修仙界當中,華卿並不需要她來保護。


    枝頭的幾片枯葉在這幾日終於被狂風全部撕扯了下來,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風中輕輕顫動,莫弦從天黍門匆匆趕了回來,直接告訴國師華卿並不在天黍門,他們恐怕還要想其他的辦法。


    國師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告訴莫弦葉昭炆的事已經解決了,然後把他現在的情況草草與他說了一遍,莫弦見他精神不是太好,關心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我看到一個絕色的美人,比紫溪還要好看的那種。”


    莫弦一聽這話,臉上的關切之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冷淡地問了一句:“夢裏?”


    國師:“……”


    國師瞬間來了精神,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對莫弦說:“真的,我是說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人,就孟懷止的那個夫人,她臉上帶著麵具,麵具下的那張臉啊啊啊!”


    國師叫得跟個鴨子似的,莫弦嗬嗬一聲,一點沒有把國師的話給放在心上,他懶得理發瘋的國師,打算去跟皇帝做個交易,趕緊把紫溪要的東西給拿到手,好回上元派去。


    國師還在後麵叨叨個不停,說怪不得他第一眼見到華卿的時候,就覺得這人的臉上應該有什麽東西,但是當時沒有想太多,原來是這樣啊。


    國師覺得自己的自製力真不錯,自那日從冷宮中離開後,他竟然能控製住自己不去蘭台宮再見他們二人,這天底下能做到他這樣不為美色所動的修仙者太少了。


    國師完全忘記自己在冷宮外麵第一眼見到華卿的時候目瞪口呆的傻樣。


    他用了一天的時間終於讓自己恢複正常,去了趟皇宮,與皇帝聊了一番,他們上元派想要他們他們皇宮的那件寶貝,隻要皇帝願意交出來,有什麽要求的話盡可以提。


    而國師剛走,小皇帝就把他給賣了,與雲棲池說了此事,他想要問問自己該怎麽做才能將世家的實力削減到最低。


    雲棲池便隨口提了一下想要見見國師要的是什麽東西。


    “國師想要的,應該是此物,”小皇帝倒也痛快,直接把裝著寶貝的匣子拿了出來,“朕也不知道這個東西有什麽用處,隻是上元派一直想要。”


    雲棲池心想,早知道小皇帝能這麽痛快,他幹什麽要與華卿在北漢磨蹭了這麽長的時間,但其實皇帝之所以對雲棲池毫無保留,也是因為這幾天雲棲池對他的悉心教導。


    等皇帝將那匣子打開後,雲棲池稍微一愣,隨即將華卿叫來,那匣子裏裝的赫然是一張蜃麵。


    所謂蜃麵,是用蜃獸的褪下的皮做出的麵具,一張蜃麵可以隨心所欲變換出不同的模樣出來。


    這倒的確是雲棲池的東西,不過更準確的說,應該是華卿的,這是他當年送給她的,裏麵又被雲棲池嵌了一道陣法,隻要佩戴之人觸動此陣法,雲棲池便能有所感應,甚至修為足夠的話,可以直接與他對話。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這張蜃麵幾經輾轉之後,竟是到了北漢的皇室中。


    華卿接了過來,笑了一聲,就為了這麽一張蜃麵,紫溪與前任國師聯合了葉昭炆,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她想著,自己這條命在他們眼裏是不是太廉價了一點。


    “她想要這蜃麵做什麽?”她當著小皇帝的麵直接把這張蜃麵給裝進了自己的靈物袋中,然後從雲棲池的靈物袋中隨手又翻了張普通的麵具出來,交到雲棲池手上,點著下巴示意了一下。


    雲棲池知道她這是想要做什麽,那麵具在在他手中翻轉兩下,就變成了剛才那張蜃麵的模樣,他在上麵同樣留下一處小陣法,這才將這個贗品重新還給了皇帝.


    皇帝看得一愣一愣的,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然後又聽見華卿安慰自己說:“放心,國師他們不會發現的。”


    你們偽造帝君的東西都這麽自然的嗎?但一想到這話是華卿說的,是讓他念念不忘的美人姐姐說的,瞬間又覺得這算事嗎?完全算不上啊!


    從禦書房中出來後,天色已經暗下,雲棲池開口說:“燕音快回來了。”


    華卿嗯了一聲:“那我們明天回天黍門。”


    回到蘭台宮後,兩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中睡下,黑暗中,夢魘獸的甩著身後的大尾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悄悄停在雲棲池房間的外麵。


    他知道孟懷止是天黍門華卿長老唯一的徒弟,他此前已經偷偷潛入國師的夢裏,偷得那位華卿長老的模樣。


    雲棲池不讓自己進到華卿的夢裏,那他就進到他的夢中,讓他為自己曾經做下的錯事好好懺悔,讓他知道用夢魘獸的脖子磨劍是多麽愚蠢的一種行為。


    他在門外等了很久,終於等到雲棲池熟睡,他立刻為雲棲池編出一段夢境來,夢中,他扮作成華卿長老的模樣,站在天黍門主峰的廣場上,又費了一番力氣做出無數圍觀的弟子,然後在一把太師椅上悠悠坐下,等著雲棲池來。


    等了許久,也不見雲棲池過來,夢魘獸有些焦躁地皺了皺眉頭,想著難道是自己剛才織夢的時候出了差錯,他剛起身要從夢中出去檢查一番,忽然看到不遠處雲棲池緩緩走進的身影。


    夢魘獸當即坐下,清了清嗓子,將手在一旁的石桌上重重地一拍,大聲喝道:“孽徒,見了為師還不跪下!”


    雲棲池:“……”


    他開始認真思考起來,不知道夢魘獸烤起來味道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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