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依著過去的傳統,弟子們若是想回人間界回家探親, 便可回去在家待個兩三天, 剩下的弟子可以與長老們一起在天黍門的主峰吃頓年夜飯,也算是湊個熱鬧,討點喜氣。


    今年天黍門也是同往年一樣的, 長老們與掌門在殿內用餐,而弟子們則在外麵的廣場上, 這一日廣場上的石柱會嵌上幾顆定風珠,朔風平息,修為低微沒有入第一重境界的弟子們, 也不會覺得寒冷, 可以說非常具有關懷精神了。


    掌門與幾位長老已經先到了主峰上, 他們等了一會兒,華卿才帶著雲棲池過來了, 雲棲池現在作為華卿的弟子, 自然是沒有資格坐在大殿裏麵的,所以掌門剛委婉地那麽一提, 他自己便乖覺地從大殿中出去, 反正不過一會兒罷了。


    掌門本以為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可以開宴了,結果一抬頭才看到燕音竟然跟著華卿一起過來了。


    掌門的腦袋上頓時生出了許多疑問,這位帝君之子,這個時候不在天界與帝君一起過新年的嗎?怎麽跑來他們天黍門來了?


    掌門猶豫幾番, 欲言又止,偷偷向燕音打聽:“不知帝君在天界一切可安好?”


    燕音下意識地朝外麵看了一眼,然後隨口應了掌門一句:“挺好的吧。”


    如果現在把他從廣場上給叫回來,應該會更好一點的。


    不過燕音並沒有對此事開口,畢竟他還是挺幸災樂禍的。


    掌門其實還想開口問問燕音是不是與帝君吵架,所以才這個時候從天界下來了,但這畢竟是人家父子間的事,自己這個外人不好插嘴太多。


    人都到齊之後,掌門也沒整那些虛的,隻在外麵的廣場上同大家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說完之後就回了大殿裏麵。


    天黍門主峰的廚子平日裏都是為那些還不能辟穀的弟子們準備的,水平實在讓人不敢恭維,華卿吃了幾口就把筷子放下了,不過今年掌門這兒的酒倒是不錯,估計是把他的陳貨都給拿出來了,華卿喝了兩杯,感覺不錯,又喝了兩杯,順便與身邊的燕音說說話,燕音似乎也想喝酒,眼巴巴地瞅著眼前的酒壺,趁著華卿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還不等他進行下一步,就被就被華卿給拿走了。


    燕音轉過頭來,有些哀怨地看著華卿,那目光與平日裏吃不到雞腿的夢魘獸簡直如出一轍,然而華卿的態度很堅決,尤其燕音剛剛才從優缽羅境出來。


    他們兩人間的一來一往可把身邊的幾位長老看得心驚膽戰的,那是燕音公子啊,是帝君的兒子啊,華卿你這麽做真的沒有問題嗎!


    但是隨即他們發現燕音公子好像還挺樂在其中的,真是搞不懂這位燕音公子與華卿到底是個怎樣的關係。


    夢魘獸看了一眼,心道一句愚蠢的凡人,看不出來這倆人是母子嗎?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確實不太能看出來。


    夢魘獸在天黍門混得不錯,雲棲池都不能在殿內混個位置,但是他卻可以在抱著雞腿坐在燕音的另一邊的椅子上,大快朵頤。


    大概是因為他是燕音帶過來的,掌門不好開口吧。


    華卿喝了一會兒酒,發現掌門也不好好吃飯,不一會兒抬起頭往門外瞅一眼,她觀察了好一會兒,不到一刻鍾,掌門至少抬了十次頭,華卿有些好奇,開口問了一句:“掌門你看什麽呢?”


    掌門沒反應過來,順口就回答了一句:“我看看帝君會不會下來?”


    華卿:“……”


    她大概能明白掌門現在在想什麽,畢竟這種日子,兒子都下來了,帝君一個人在天上可能也會孤單寂寞。


    但問題是,帝君剛剛被你趕到外麵弟子們那一桌去了呀,華卿按了按額角,嘴邊的笑意怎麽也掩不住。


    而燕音聽到這話,也捂著嘴噗嗤噗嗤笑個不停。


    掌門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是哪裏說錯了,然後他就聽到華卿說:“別看了,不會來的。”


    掌門心說你怎麽知道的,但又想著華卿與燕音的關係不錯,或許燕音與她說過什麽,掌門心中失望地歎氣,與身邊坐得大長老和二長老開始借酒消愁。


    三個人很快就醉成了一片,大長老嘴裏嚎著五魁首六六六,二長老兩隻胳膊在一側撲騰個不停,笑嘻嘻地說著兩隻小蜜蜂,飛在花叢中,掌門也沒好到哪兒去,一會兒跟著二長老學者蜜蜂飛,一會兒又跟大長老抱著酒壇噸噸噸地拚酒喝。


    所以說,除夕之宴不讓弟子們進大殿裏那都是有道理的,


    酒氣熏得華卿有些頭暈,她撐著腦袋坐了一會兒,實在忍受不下去了,便想著出去吹一會兒冷風,走之前拍了拍燕音的肩膀,提醒他說:“不許喝酒。”


    燕音哦了一聲,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壺,想了想倒了一杯放到了夢魘獸的跟前。


    正在啃雞腿的夢魘獸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這人怎麽突然要給自己酒喝,不過他也沒有推脫,低下頭吸溜一聲,杯裏的酒水立刻就幹淨了。


    燕音哇了一聲,感歎了一句原來狐狸不僅能吃雞,還能喝酒啊,他好像是找到了點新的樂趣,一杯接一杯地喂著夢魘獸。


    華卿從大殿出來以後,並沒有去了前方的廣場,而是繞過了大殿,去了後山上。


    她找了塊石頭坐下,遙望著遠處人間界的煙火,萬千星火簌簌落下,她撐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莫名想起許多過去的事。


    有一年除夕,她因為前一段時間出去胡鬧又生了一場大病,被雲棲池關在了家裏不讓出去,他這個師父有時候做的也不太稱職,把她關在家裏後,不留下來陪她,反而自己跑出去玩了。


    華卿在他走後不久,便從閣樓上跳了下來,偷偷跑了出去,為了避免在街上與雲棲池相逢的尷尬,她剛上了街就買了一張麵具,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在熙熙攘攘地人群快速地穿梭,偶爾踮著腳伸長了脖子看著戲台上的表演,被逗得笑個不停。


    後來她要回去的時候,在小巷子裏看見有流氓在欺負小姑娘,她跟在雲棲池的身邊也有幾年了,學了幾招,英雄救美完全不在話下,然而她沒想到流氓還有兄弟,不一會兒便召集了一群要給華卿點顏色看看,不過這流氓還挺講究的,動手前還讓華卿說說自己是哪條道上的,順便報上名來。


    華卿又不傻,自己細胳膊細腿的肯定不能是這麽多人的對手,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報了雲棲池的名字,轉頭帶著姑娘要跑,然後她一抬頭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雲棲池,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華卿:“……”


    雲棲池出手,那些個地痞流氓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她也被他給提了回去,又關了三天。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雲棲池一直跟在自己的後邊。


    華卿仰頭看著頭頂暗色的蒼穹,星沉月落,晚風拂袖,她一直都明白,雲棲池於她而言,並不僅僅是摯愛的道侶,在她的人生當中,他其實承擔了更多的角色。


    她第一次見他時候,正命懸一線,她掛在懸崖上,下麵是滔滔不絕的江水,上邊還有人在追殺,她絕望地想著,自己或許該命絕於此。


    後來,他白衣如雪,從天而降,恍若謫仙一般,來到她的麵前。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他便是陳國那位長年帶著麵具的國師。


    她隻仰著頭,問他:“你是誰?”


    他伸出手,將她從崖下抱了上來,月光下,他眸若星辰,低聲同她說:“我是你的師父。”


    暗香浮動,花開如雪,一轉眼,原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雲棲池的聲音從她身後響了起來,他說:“很多年沒有和你一起過個除夕了。”


    “是啊。”華卿點了點頭,回了他一句,“也很多年沒看到你會被人趕到外麵去過除夕了。”


    雲棲池:“……”


    他在華卿的身邊坐了下來,“剛才在想什麽呢?”


    “想你當年除夕的時候是怎麽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去的。”


    雲棲池:“……”


    他再一轉頭,看到華卿恢複了年輕時候,把腦袋靠在雲棲池的肩膀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燕音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藏在石頭後麵偷偷看了一會兒,總覺得這個時候貿然出去可能會被他父君按著狂揍一頓。


    夢魘獸甩著尾巴搖搖晃晃地也跟了出來,打了個醉醺醺的酒嗝,豎起尾巴打算去報當日雲棲池的那一掛之仇,幸好被燕音一把給抱了起來,救了他一條小命,燕音輕手輕腳地回到大殿裏繼續喂夢魘獸酒喝。


    等到華卿和雲棲池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夢魘獸站在桌子上,正在與掌門、大長老和三長老,三人一獸玩得不亦樂乎。


    而四長老在一旁揮著手,口中叫著:“你們不要再打啦!不要再打啦!我不值得你們為我這麽做啊?”


    五長老木著一張臉看著眼前的這一出鬧劇。


    華卿:“……”


    這是喝了多少啊?沒吃點花生米啊?


    雲棲池過去把夢魘獸從桌子上提了起來,一起帶回了清柘峰上。


    而上元派中,紫溪正在研究那張麵具上的陣法,黑暗中,有人問她:“你要回東唐?”


    紫溪微微笑著,說道:“這對我來說不正好是個機會嗎?”


    那人歎了一聲,似有些惋惜,道:“那道封印,現在應該也隻有你能打開了。”


    紫溪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問:“你知道天黍門的華卿是什麽修為?”


    那人道:“我沒有見過,所以不知道。”


    ……


    除夕剛過,天黍門外出的弟子們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紅雪除夕前不知道同溫厭歸為了什麽事吵了一架,現在也不出去了,跟著燕音一起在清柘峰上養熊貓。


    就在這樣好的日子裏,掌門懷著沉重的心情,踏上了清柘峰,苦著一張臉站在華卿麵前,華卿奇怪問他:“你怎麽了?”


    掌門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重重歎了一口氣。


    華卿被他這副樣子弄得心煩,問他:“到底怎麽了?再不說我讓紅雪趕你出去了?”


    屋外的紅雪一聽到華卿叫自己的名字,伸了個腦袋進來,問:“幹啥啊?”


    掌門莫名被這句幹啥嚇得一激靈,他在華卿對麵坐下來,對華卿說:“那個上元派……”


    一聽到這個開頭華卿就覺得是沒什麽好事,她向後仰了一些,就聽見掌門說:“說他們的老祖想要見一見你。”


    華卿平靜問道:“他們老祖也來修仙界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由得看了一眼窗外不遠處的雲棲池,他這個帝君下來了,所以其他的仙人就像是下餃子似的都跑下來了。


    “應該沒有吧,應該是有什麽可以連通仙界與修仙界的陣法,”說起這話,掌門的語氣中不禁帶了絲羨慕,隨即又遺憾地說,“可惜咱們天黍門在仙界沒人。”


    華卿嗯了一聲,隨口安慰說:“別這麽想,我們都是靠自己起來的。”


    掌門瞬間變臉:“你這麽一說,我果然覺得好多了。”


    華卿:“……”


    她搖搖頭,有時候她確實會生出幾分想要篡位的想法,她問:“他想見我做什麽?”


    “上元派也沒說。”


    掌門回憶了一下,上元派掌門說起這事的時候,表情有點奇怪,“你要是不想去也沒什麽,要是去的話,我和二長老一起陪你去。”


    華卿點了點頭,道:“我想想吧。”


    掌門離開不久,華卿收到一隻紙鶴,是林毓之傳來的,上麵隻有短短六個字,字跡淩亂,看起來像是在極為緊急的情況下才寫下來的。


    “讓孟懷止小心。”


    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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