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坐在都察院裏,直等到消息傳來才是鬆了口氣,又不禁捏了把汗。


    其實蕭墨軒原本是想借著裕王幫搭好的梯子,幫著蕭天馭使一個以退為進的法子,隻是卻沒想到嘉靖會臨時去問起歐陽必進。倒是幸虧歐陽必進不如嚴世蕃那班聰明,無形之中卻幫了自己一個忙。


    “皇上聖明,卻是還了蕭尚書一個清白。”適才還躲得遠遠的那幫子禦史,也一個個笑嗬嗬的湊了過來。


    蕭墨軒心知這些人雖然怕事,但是畢竟也不願和嚴家合流,一一拱手道謝後,又朝著鄒應龍一作揖,兩相心照不宣的對笑一下,便辭了身往裕王府去了。


    裕王府,後苑。


    “我蕭家令王爺涉險,真是罪過。”蕭墨軒隻一見到裕王,便上前拜謝。


    “他們原本就是衝著本王來的,談什麽謝字。”裕王哈哈一笑,頭上金冠抖個不停,心下也是愉悅。


    “算上這回,他們已是連折三陣。”蕭墨軒在裕王身邊坐下,微微笑道,“隻怕已是惱羞成怒了。”


    “本王且還沒怒。”裕王冷笑一聲,“本王向來算得守道,卻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他們,定要再三的糾纏。”


    “做官的人,做的時候長了,總怕落了下去。”蕭墨軒開口回道,“原本嚴家沒想到王爺會成了儲君,等這些成了事實,自個又心知從前曾對王爺不尊,隻怕王爺日後繼了大統,他們保不住這份富貴,心裏自然忌憚。”


    “他們倒也有自知之明。”裕王聽了蕭墨軒的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王爺。”蕭墨軒拱手向裕王說道,“他們眼下再三的尋著茬子,依在下看,王爺卻是不能再放任之了。百密尚有一疏,王爺隻有反守為攻,方可盡保平安。”


    “這……”裕王頓時有些遲疑,“本王身邊的人,除了令尊,卻沒一個在朝內說得上話的。又如何反守為攻?”


    “王爺莫要忘了一個人。”蕭墨軒嘴角略扯動一下,“此人的心,其實一直是向著王爺的,在朝內也夠有分量,內閣裏邊,也有他的位子。”


    “你是說,徐階?”裕王略一思量,抬頭問道。


    “不錯。”蕭墨軒立刻點了點頭,“經年以來,徐階一直蟄伏在嚴嵩身邊,事事不敢與之爭,便是景王進京的時候,他也沒說半分話。可是自從江南大水始,徐階卻一反常態,開始牽製嚴嵩,又讓在下做了賑災的副使。這回又是徐階和鄒應龍通風報信,王爺和我等才可以早做準備。”


    “子謙所言極是。”裕王也是緩緩點頭道,“徐階近來的所為,倒似欲與我等聯手,與嚴嵩相抗。”


    “若是王爺相允,子謙願代王爺往徐家一行。”蕭墨軒起身拱手道。


    “嗯,那便拜托子謙了。”裕王輕咬一下牙齒,似是下了決心。


    徐階,不錯,正是徐階。在曆史上,確實是徐階扳倒了嚴嵩。這也正是蕭墨軒力勸裕王與徐階聯手的原因之一。


    徐階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人,和嚴嵩一樣,他也是一路從坎坷中走來。當三十多年前,因為張的彈劾,嘉靖帝在皇宮的柱子上刻下“小人徐階,永不敘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蛻變了。


    從一個憤青,變成了一個極其容忍的人。正是帶著這種容忍,徐階一步步走來,從一個福建的推官,做到了內閣的次輔。


    嚴嵩愛權,徐階也愛權,但是徐階一直把自己偽裝的很好,甚至曾經有人笑話他是嚴嵩的仆人。


    隻是和嚴嵩不同的是,徐階他也信奉“心學”,所以相比較起來,他更能容人,甚至能容得了嚴嵩。


    徐階能第二次站了起來,首先要感謝的是前任內閣首輔夏言。可是嚴嵩扳倒了夏言,一代首輔夏言的人生終點,在驛站外的刑場上劃上了句號。


    那一刻,徐階沒有說話。


    楊繼盛死了,徐階沒有說話;徐階的好友王世貞的父親,王忬死了,他還是沒有說話。他甚至還把自己的孫女兒嫁到了嚴家,不是做妻,而是做妾。


    他不是沒有憤怒,沒有仇恨,而是把這一切都深深埋在了心裏。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能真正扳倒嚴嵩的,隻有一個人,就是皇帝,不管是新皇帝,還是老皇帝。


    等待了漫漫二十年,他終於等到了機會,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可是徐階就這樣等了過來,不得不佩服,他確實是一個很能忍的人。


    嘉靖是一個不喜歡別人管他家事的人,偏偏在景王遇刺一案中,嚴家觸到


    底線。更讓徐階可喜的是,這件事情也標誌著大明i徹底走向了對立。你嚴嵩再得皇上的信任,還能比得上皇上的親生兒子嗎?況且從黃錦那裏也傳來了消息,嘉靖對嚴嵩和嚴世蕃卷入王儲之爭,也是甚為不滿,甚至還生了幾分猜忌。


    徐階終於下定了決心,撕下了偽裝了二十年的麵紗。要亡你的不僅僅是我徐階。


    當聽到蕭墨軒求見的消息時,徐階終於笑了。他來了,就幾乎等於是裕王來了。


    “哈哈,蕭世侄。”徐階一反常態,親自迎出門外,把僅僅是七品的蕭墨軒請到了正廳,和自己並坐在上首,“今個蕭世侄來老夫府上,可是有什麽指教。”


    “晚生何敢談指教。”蕭墨軒立刻拱手回禮,“隻是來謝過徐閣老罷了。”


    “令尊本就清白,隻是有些屑小跳梁。”徐階微微一笑,讓一邊的下人退下,“這些事兒,豈又能瞞得過聖明天子。”


    “裕王爺也要在下代謝過閣老。”蕭墨軒把肘壓在桌上,略靠了徐階近些,“順便要在下向閣老討教上一番。”


    “裕王爺?”徐階旋爾嗬嗬一笑,“王爺乃是我大明的儲君,找我問話,何談討教。”


    “王爺雖是深居王府,卻也是心憂朝廷。”蕭墨軒不緊不慢的說道,“裕王爺想托在下問問閣老,對眼下的朝局,可有什麽看法。”


    “嗬嗬,蕭世侄如果想問些什麽,不妨直說。”徐階抬起眼來,望了蕭墨軒一眼。這個小子雖然年輕,可是看做起事來,卻是不可小視。況且外麵還有傳言,說這個蕭墨軒也對“心學”之理頗多傾慕,倒也算得半個同門之人。


    “徐閣老可知,朝廷裏的大臣是如何評論閣老?”蕭墨軒不答反問。


    “這個老身倒不盡知曉。”徐階麵上依舊帶著幾分長者的慈祥。


    “晚上上回倒是偶然聽到幾句,隻笑閣老是嚴嵩家裏的小妾。”蕭墨軒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在下當時便是和他們爭執了一番。”


    “哦?有這等事?隻是些胡言罷了。”徐階似乎並不惱怒,隱忍了二十年,還怕多這一句話嗎?


    “閣老難道不想對外人昭示一下?”蕭墨軒心裏不禁也是對徐階的這番忍功暗暗佩服。


    “如何昭示?”徐階的臉上的肌肉略跳一下。


    “嚴黨擅權已有二十年,也該到時候了。”蕭墨軒的聲音似乎略有些沉重,“難道夏閣老的冤屈,徐閣老也忘了嗎?”


    “餘平生未嚐敢忘。”徐階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是時候了。”徐階說完那句話,又歎一口氣,默默的點了點頭。


    “蕭世侄可知。”徐階轉過臉來,看著蕭墨軒,“這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才能倒得了嚴黨。”


    “想來閣老說的便是皇上。”蕭墨軒對空略拱一下手。


    “不錯。”徐階點了點頭又問,“蕭世侄又可知,其實嚴黨這一幫子人,明著是嚴嵩在前頭,其實卻是有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在後麵運籌?”


    “閣老說的是嚴世蕃。”蕭墨軒又答。


    “不錯。”徐階略有些驚愕的看了蕭墨軒一眼,自己費十數年之功才看出的東西,這個年輕人,居然輕描淡寫之間,全說了出來。難怪皇上和裕王都如此器重與他,簡直稱作天下第一聰明人也不為過,有他和自己站在一起,這勝算便又大了幾分。


    其實他用不著驚愕,因為這些事兒都寫在書上給蕭墨軒看過了。經過後人幾百年的研究,除了頭發有多少根,其他的都被一一分析個了透。便是他自己,也不定有蕭墨軒更了解自己。


    “若想倒了嚴黨,須得奪了皇上對嚴嵩的信任,又得讓嚴世蕃出不得力。”徐階向蕭墨軒說道,“不知道蕭世侄可有什麽良策?”


    “皇上最信的不是嚴嵩,也不是什麽其他人。”蕭墨軒的臉上略帶些神秘的說道。


    “那卻是誰?”徐階略有些詫異的問道。


    “天要爾亡,爾不得不亡。”蕭墨軒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天?”徐階眼珠一轉,立刻明白了蕭墨軒的意思,不禁點頭笑了一聲。


    “至於嚴世蕃,他那腦袋長在他自己身上,若想要他出不得力,卻隻有用的辦法。”蕭墨軒端起茶杯,略泯一口。


    嚴世蕃對自己這邊使過的把戲,自己要一個一個再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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