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縣外的茶鋪,雖是簡陋,可是旁邊正是一片小樹林


    盧勳合著蕭三,吉利兩個,把桌子搬到了林子邊。坐下來喘一口氣,隻覺得微風拂麵,甚是涼爽。


    “老板,來兩壺上好的雨前龍井。”盧勳剛一坐下來,便揚著脖子衝著鋪子裏邊叫道。


    “哎呦,幾位爺。”雖然是個小店,可老板也是見過一些世麵,隻放眼這麽一瞅,便就知道那邊那位年輕的公子才是正主。


    翻出了屁股,顛著步子跑到了蕭墨軒和盛衍麵前。


    “幾位爺,小的這裏是鄉野小店,上哪找上好的雨前龍井。”老板嗬嗬笑著答道,“那得要五兩銀子一斤,把小的這店給賣了,也買不起兩三斤。不過第二茬的葉子倒是有的,小的店裏的水,都是對麵山上的泉水,興許諸位爺還能喝得進口。”


    “得,得得。”雖說從杭州城出來的時候還是清晨,可跑了兩個多時辰,盛衍也早就是口渴難耐,哪裏還聽這許多廢話,擺了擺手嚷道,“隻要能喝得進嘴,趕快上個兩壺過來。”


    “哎。”茶鋪老板聽了吩咐,掉過頭忙著準備去了。不一會兒,便奉了茶上來。


    喝了好半天的茶,見遠處的城門邊竟是並無動靜,肚中卻是已經饑了。蕭墨軒便又叫了幾塊燒餅,幾個人分了,就著茶水啃了起來。


    “這海瑞究竟是意下何為?”盧勳隨著蕭墨軒這麽些日子。不管是去哪,隻要是事前招呼過地,地方上的官員們都是老早就迎出了十裏八裏的在等。啥時候見過這種人,眼下看著都快近午了卻還不見人影。


    “你手下的那個杜維秋,是如何吩咐下去的?”蕭墨軒雖說這回來的目地就是為了海瑞,可等了這麽長時候。也是有了煩了。


    “這……”盛衍被蕭墨軒這麽一問,頓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想是那海瑞定是以為我們是乘轎子來的。”


    “那便就繼續等吧。”蕭墨軒嗬嗬一笑,心裏又靜了下來,“反正今個也是閑著,便就和他樂上一樂好了。我們幾個今個都隻穿了便服,稍後那海瑞來了,誰也先別出聲。”


    海瑞呀海瑞。老子還就和你丫的卯上了。


    “……”蕭墨軒狠狠的咬了一口燒餅,還沒來得及咽了下去,便就看見盛衍忽得背過了頭,換了個座。


    “來了,來了。”盛衍低著頭,拿手指朝著身後戳了幾下,“他可是認得我,你說了別出聲。”


    “終於來了?”蕭墨軒立刻好奇的抬起了頭,朝著前頭看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兩三個官員領著三五個衙役朝著這裏走了過來。這些人走了過來。竟然也全都是步行而來,並無一個乘了轎子。當先一人,穿著七品官服。麵容略顯消瘦,走起路來卻顯得生龍活虎,想來便就是大名鼎鼎的海瑞,海知縣了。


    等走近了,蕭墨軒再定睛一看,卻見此人麵容消瘦。又帶了幾分菜色。看上去便就是屬於營養不良一類的。不知怎的。蕭墨軒心裏卻是猛得一陣隱隱作疼。


    “海大人。”最先出聲地,倒是茶鋪的老板。“今個怎的有空來城外小憩?”


    “嗬嗬。”海瑞嗬嗬一笑,朝著茶鋪老板拱了拱,“倒不是得閑,隻是上峰有幾位大人要來縣裏查看民情,本官得了吩咐,來這裏迎接罷了。”


    “小的一直在這裏,卻是沒看見車仗過來,想是還有些時候。”茶鋪老板連忙將一麵桌擦幹淨,請海瑞一行坐下,“說什麽查看民情,也不過是遊山玩水罷了,還得吃著帶著。若是朝廷上下的官員都和海大人一般,我等百姓也就是有福了。”


    海瑞聽了茶鋪老板的話,也不多說,隻是苦笑一聲。


    “老人家請給我們上一壺炒青。”海瑞坐下以後,抬頭朝著茶鋪老板笑道。


    “哎,就來。”茶鋪老板應著聲,轉進了裏邊。


    “炒青……”盧勳聽了這麽個詞兒,頓時臉上露出一絲譏笑。


    茶葉裏邊,分為雨前,也就清明前,雨後,嫩葉和炒青。這炒青卻是其中最次的一種,便就是俗話說的“大葉子茶”。稍有些地位的人,絕不會去吃這樣的茶水,隻有尋常走卒販夫才會去吃。


    可抬了抬眼


    蕭墨軒一臉地嚴肅,連忙把臉上的這一絲笑壓了下去


    “這回要來的,卻是什麽人?”茶鋪老板一邊把茶壺送了上來,一邊朝著海瑞問道。說話之間,絲毫沒有生分和畏懼,倒像是和一位老友在談心。


    “哦。”海瑞伸手接過茶杯,又開口回道,“據說是新來地經略大人。”


    “經略大人?”茶鋪老板似乎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官名,“倒是什麽官,可是比知府還大?”


    “經略可比知府大多了,是二品大員,比巡撫和總督大人還大上一些。”海瑞微微笑道。


    —


    “比總督和巡撫還大……”茶鋪老板禁不住嘖了下嘴,又歎一口氣“看來,看來,都說海大人您要升官,看來倒是真的了。”


    “唉……”海瑞也緊跟著微歎一口氣,微微苦笑一聲。


    海瑞此人,傳說了幾百年,也爭議了幾百年。蕭墨軒端著一個茶杯,透過繚繚的霧氣看著不遠處的海瑞。


    此人一生清廉,剛烈無比。有人說他是沽名,有人說他是虛偽,有人說他是個隻認死理的倔人,或者說是腦子少根筋。他的名聲,甚至超過了嘉靖,超過了嚴嵩,徐階和張居正,足以和戚繼光並列。


    這樣地一個人,他追求地到底是什麽?這一聲歎息,就像是一塊重重地石頭,沉沉的壓在了蕭墨軒地心頭。這一聲歎息背後,又到底藏了多少話?


    “我們出來的時候,可是巳時末?”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海瑞猛得抬起頭來。


    “不錯。”旁邊的衙役,點了點頭。


    “眼下可是什麽時候了?”海瑞抬頭看了看日頭和樹後的倒影。


    “適才城門邊剛報過時辰,當是未時了。”衙役又連忙回道。


    “走,回縣衙。”海瑞刷的一下,站起身來。


    “可是……大人……”旁邊的幾個官員和衙役,全都嚇了一跳,“經略大人和知府大人卻是還沒到呢。”


    “他們若是一天不來,難道竟是要我等丟下縣裏所有的事兒,就在這裏等著他們?”海瑞冷哼一聲,也不顧旁邊人的阻攔,拾步就要走回。


    “可……可這回來的可是經略大人。”兩個官員,臉色一陣發紅,一陣發白。


    丫的你海瑞不想要前途也就算了,難道還想扯著我們也下水。再說了,能和經略大人搭上話,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


    “你們要等便就等好了。”海瑞像是沒聽見一般,“隻是依著例子,這半日須得算是事假。”


    “這……”兩個官員。臉色更是難看。


    “這海瑞便就是這個性子。”盛衍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的對著蕭墨軒說道。


    “難怪這許多人都容不了他。”蕭墨軒也是長吸一口氣,“認死理呀,認死理呀。”


    眼瞅著海知縣已經邁開了步子,身後的幾個人,一起跺了跺腳,無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誰說本官還沒到呢?”還沒走上幾步,忽然就聽見背後一陣喝聲傳了過來。


    不但是海瑞身後跟著的人,便就是海瑞也猛的一驚,連忙回過身來。


    身後,並無車仗,隻有在靠近林子的邊上,坐著一桌子人。


    這時候,盛衍臉上掛著笑,也徐徐轉過了身來。海瑞一行,即使認不得蕭墨軒,哪裏又會認不得盛衍。


    “直浙經略蕭大人在此,淳安知縣海瑞還不來見。”盧勳憋了半天,眼下終於可以喝了出來。一個箭步走到了蕭墨軒身邊,衝著海瑞喝道。


    經略大人……最吃驚的不是海瑞,也不是海瑞身邊的那麽些人,最吃驚的倒是這茶鋪的老板。任他怎麽也沒想到,窩在他這小店裏啃燒餅的,居然會是堂堂經略大人。


    “完了,完了……”茶鋪老板臉色蒼白,心裏不停的念叨著,“適才說了他的壞話,定是被他聽去了。”


    “下官淳安縣令海瑞,參見蕭大人,大人。”海瑞的脾氣雖是倔,可官場上的規矩還是懂的。一邊連忙上前行禮,一邊卻又瞅見了蕭墨軒麵前的盤子。盤子裏邊,還留著一些芝麻粒和燒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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