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後人談起嘉靖帝的時候,心裏都會湧現出情緒。


    嘉靖帝雖是沉迷修道,可是仔細算起來,他倒也並不是真的無德。他修道的目的其一自然是想要成仙得道;而另一個目的,卻是真的希望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來祈禱實現天下大治。


    也就是說,其實嘉靖帝隻是選擇了一條過於極端的道路想要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真正讓人們對嘉靖帝記憶深刻的,也絕對並非嘉靖老人家的這麽一番苦心,更是和那一場浩大的金籙齋法無關。


    當年正是嘉靖帝一眼看中了蕭墨軒,把他從那麽一大群紈絝子弟裏邊揪了出來,並且把他送到了自己的兒子的身邊。才有了日後蕭墨軒和張居正等人一起主導的“隆慶之改”,才有了從“隆萬中興”開始的真正大治。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世宗錄.王氏注解本》,其曰:民感世宗之德,多念蕭公也。


    龐大的東方帝國,終於在自己墜落深淵的最後一刻,攀上了岸,並且把命運重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裏。


    “吏部諸官進青詞賀表,祝吾皇龍體康健。”吏部乃六部之首,即便是進獻青詞,也是以吏部為先。


    吏部尚書蕭天馭,領著一幹人等,在馮保引導下走到玉階下,一邊早有隨堂太監,從眾人手上接過青詞賀表送了上去。


    接著是戶部,禮部,兵部,以及翰林院,都察院。大理寺各個衙門。


    大小官員,一個個神情肅穆,依次行禮。尤其那些六七八品的小吏們,握著青詞的手,多有微微顫抖著。仿佛握著的不是一張紙,而是整個身家。


    翰林院的學士們,雖不似那些小吏們那般,可是也未免低下頭去,偷偷地朝著手上瞅了幾眼。閣台清苦,翰林院數百學士。真正能出得了頭的,也隻是少數。即便不隻為了自個的身家,隻埋頭做著學問,又如何能一舒心中抱負。


    “元輔大人可是細算過了,今天這一回,卻是又要花掉多少銀子?”內閣幾位閣老,站在皇極殿內的左手邊,離著皇上約有兩丈長遠;右手邊則都是京城裏的侯爺們。


    而問話的人,正是中極殿大學士,內閣大臣高拱。


    “肅卿管著禮部。手裏頭自然有一本帳,何須要來問我。”徐階定了一下。輕輕一笑。


    “再過上一個月,便就是過年的時候。”高拱似乎對徐階的態度並不在意,“那宗藩祿米的事兒,議了半年仍是沒個結局。這過年前,各地宗藩的祿米,京城百官地俸祿都得發了下去……”


    說到這裏,高拱突然停下了話,因為他看見站在一邊的郭樸突然朝著自個丟了個眼神。回頭看時,卻見皇上朝著這裏看了幾眼。


    “到時候自然有到時候的分曉。”徐階眼睛並不看著高拱,而是朝著丹墀的方向。“江南那邊,寧波市舶司派往南洋的第一批貨船已是折回,算下來,已是有了五六萬兩的贏餘。急切的話,年前就可以走水路進京。”


    “寧波市舶司?”高拱聽見徐階提起這個,心裏頓時不禁動了一下。“卻是什麽時候來的文,我怎是沒見過?”


    “嗬嗬……”徐階聽見高拱問起,也不回答,隻是嗬嗬笑了幾聲,再不說話。


    派往南洋的第一批貨船,確實已經在十來天前回到了寧波港。這一回能來回得如此便利,倒是托了那些直浙的大戶地力。


    這些大戶從前雖都是私下做著走私的營生,可是和南洋一帶地商人居然也是有些聯係。這一回發的什麽貨,到了南洋之後又該進什麽貨,從誰個手上進。若不是有這些大戶派去的人引著,隻怕到了開年的時候,也未必回得來。


    但是送信到京城的,卻並不是蕭墨軒,而是田義。可是高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陡然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也未免“咯噔”一響,微微生出一絲不快來。臉上的神色,也跟著起了一絲異樣。


    徐階看在眼裏,更是不會去解釋,而是站直了身體,轉向了丹那邊。


    嘉靖帝麵前,此時已是堆積了有數百份青詞之多,嘉靖帝一時間哪裏看得了這許多,況且此時的大殿裏,藍道行已經領著數十位方士走了進來。


    嘉靖帝在麵前的一堆青詞上略掃了一眼,隨手抽出一份。他抽取這份,其實隻有一個原因。其他的青詞賀表,大多都隻有


    一兩張紙,而他抽取的這一份,看上去卻是要厚實許


    “戶部浙江清吏司海瑞。”嘉靖的目光落在了封麵上頭。


    後世曾經有人說,嘉靖帝此前並不很清楚海瑞這個人,其實卻是大錯了。


    嘉靖帝知道海瑞,並不是完全因為海瑞的英勇事跡,而是因為海瑞曾經做過知縣。


    知縣不過是個七品地小官,如何身為皇上的嘉靖帝卻很熟悉?興許有人會覺得不可能。


    但是實際上,不但是海瑞,而是全國所有的知縣,身為九五之尊地皇上都知道。


    —


    知縣者,一地之父母官,直係著治下一縣的民生。全國所有的知縣任命,身為皇上都必須清楚。隻在這一點上論,比起後世的官僚製度,也要先進許多。


    “萬歲爺……”在一邊伺候著的黃錦,突然發現皇上的臉色有些不對,“藍神仙和諸位道長可是要賜座?”


    大殿之上,沒有皇上的許可,斷然是不能貿然坐下來的,哪怕是坐在地上也不行。


    “海瑞……”嘉靖帝並沒有回黃錦的話,而是突然丟下了手裏的折子。一份折子,飄忽忽的,朝著地上落去。


    “萬歲爺……青詞……”黃錦見折子落下,連忙就要彎上去揀。


    “海瑞……”嘉靖帝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抽*動著,手指尖也微微的顫抖著。


    “海瑞?”嘉靖帝口裏說出的聲音很小,黃錦此時才聽清了皇上說的是什麽。不知怎的,黃錦的全身,也跟著顫抖了一下,拾起折子的手,一時間也停在了半空中。


    “海瑞……”


    “咚……”嘉靖帝麵前的龍案,轟的一下被掀了起來,骨碌骨碌的順著丹朝著殿前滾了下去。


    龍案上的數百份青詞,也跟著灑落了一地。


    皇極殿內外的數千人等,頓時呆若木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來人呐……”嘉靖帝的臉漲得通紅,揚著頭大聲吼道。


    殿門外守侯著的“大漢武士”和禁衛侍衛,一起蜂擁而入。


    幾位內閣大臣,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條件反射似的撲到玉階前,跪來身來。


    而剛才還得意洋洋的一群方士,更是嚇得麵如土色,一個個朝著大殿的角落縮著。


    “萬歲爺……當心仙體啊……”黃錦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撲在地上,移著膝蓋。


    “快……快……戶部海瑞……”嘉靖帝瞪著血紅的眼睛,氣喘籲籲的喊道,“別給他跑了出去……”


    “吱……嘎嘎……”


    大部分的官員,都是守侯在皇極殿前的廣場上,對於大殿裏頭發生的事兒並不知曉。


    隻是突然間,眼前突然湧出大批禁軍,紫禁城內九門,也隨聲轟然關閉。


    到底出什麽事兒了?隻看著眼前的架勢,大家也知道是不同尋常。即便是要開始論道了,也犯不著把內九門全部關閉吧。一時間,也是人心惶惶。


    “海瑞,海瑞……”嘉靖帝站在龍椅前,嘴裏不停的嘟囓著。


    “皇上……”徐階此時也是心知不妙,壯著膽子出聲問道。


    “海瑞……海瑞……海瑞是誰的人。”嘉靖帝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徐階身上,“說,說,你告訴朕……”


    “海……海瑞……”徐階壓抑著心裏不安,小心翼翼的回道,“海瑞是戶部的官員,是臣的屬下。”


    “你的屬下……屬下……”嘉靖帝似乎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一隻手指直直的指向徐階,““同謀,同謀……說,說……海瑞是不是你的同黨……”


    徐階被嘉靖帝這麽一問,頓時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好。


    “來人……來人……把他給朕抓起來,和海瑞關在一起。”嘉靖的手指,仍是指著徐階,“不……不能把他們關在一起,分開來關,徹查……徹查……”


    尚且在雲裏霧裏的徐階,聽見皇上這麽一喝,心頭更是猶如著了一記驚雷,整個人也像是泥塑一般的呆住了。


    而環衛在四周的侍衛,也是左顧右盼著,不敢真的直接上前拿人。


    “萬歲爺……老奴不該瞞著萬歲爺您……”眼見著事情即將一發不可收拾,黃錦突然拉住了嘉靖帝的龍袍,大聲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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