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莫憂。”郎中隻看著幾個錦衣衛對著蕭墨軒戰戰兢兢的樣子,心裏頭也是知道這位年輕人定是來頭極大,於是便稱了大人。


    “這幾位隻是餓了幾日,暫時昏厥罷了。”郎中放下海母的手腕,對蕭墨軒說道,“大人既然已經熬了稀粥,老朽稍後給幾位施上幾針,等清醒過來少用些便好。再開一份方子,以丹參調養,隻幾日便可恢複。隻是老人家又要多調養上幾日。”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蕭墨軒直到這時,才略鬆了口氣。


    “用人參進補可好?”這個時候,蕭墨軒盡是隻想著用上最好的東西。


    “幾位病人眼下身體欠佳,已是虛不勝補,用丹參才是最佳。”老郎中連忙擺了擺手,“若要用人參,須得得調養個兩三日才行。即便是用丹參,也得是用過了稀粥之後才行。”


    “哦……多謝老先生。”自從嘉靖四十年,蕭墨軒第一次來到這裏,被那些郎中開了一大堆方子,逼著自己吃藥吃得要吐以來,蕭墨軒第一次覺得郎中也是這麽的可愛。


    火灶上的稀粥,已經熬了有一會兒,咕嘟咕嘟的散發著香味,溢出來的蒸汽彌漫了整個廚房。蕭墨軒抽*動了幾下鼻子,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些什麽。走到灶前,在幾個罐子裏左右撥拉了一陣,卻又失望的轉了回來。


    “去買些糖來。”蕭墨軒朝著蕭三揮了揮手,“他們餓了這麽幾天。該是有些低血糖,弄些紅糖放到稀粥裏才更是好。”


    “低血糖?”蕭三愕然的看著蕭墨軒,“小的……小的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麽低血糖,少爺可知道哪裏有得賣?”


    大米粥裏放紅糖,大家都知道是個好東西,可低血糖,卻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呃……蕭墨軒頓時有些語塞。這一會兒都是有些心煩意亂地,竟有些想到什麽便說什麽了。


    “要不小的去惠豐行的鋪子裏看看?”蕭三見少爺不說話,頓時以為少爺也不知道哪裏會有得賣。惠豐行的鋪子裏東西算是極多,尋常難見的也常能買到。


    “便就是紅糖。”蕭墨軒有些無奈的轉回身來。也不再去搭理蕭三。


    “噢……小的明白。”蕭三見少爺轉過了身去,自然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兒,轉過了身,朝著門外走去,“低血糖……紅糖……血糖,倒也都是紅色的呢,還是少爺見識廣,一個東西能說出這許多詞兒來。”


    蕭墨軒聽著蕭三在後頭嘀咕著,禁不住抬起手來抹了下額頭。灶塘裏的火生得大,挺熱的不是。都出汗了。


    幾個大男人呆在這裏照顧一群女人,畢竟不是個事兒。


    蕭墨軒出了銀子。在附近尋了幾個街坊。原本眾人都有些躲著,可見著是錦衣衛地番子出麵來請,又有重金相得,便有幾個膽大的婆婆應了下來。


    見已經有人照料,郎中也說沒了大礙,蕭墨軒的心也是漸漸落回了原處。


    又念著須得在年三十前去裕王府拜見裕王爺,除了把東西留下,蕭墨軒又丟下幾錠銀子,也等不得三人蘇醒過來,便要起身離去。


    臨走之前。也是少不得對幾個番子一頓**裸的威脅,最後也一人分了一個錠子。


    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番子們又驚又喜。豈還有不答應的道理。千恩萬謝的,把蕭大少爺給送了出去。


    隻等蕭大少爺剛出門,番子們便一起集體拍著胸膛慶幸逃過了一劫。一個轉身。又分散到了牆角,掏出懷裏的銀子,喜滋滋的咬上了一口,又笑眯眯的揣了回去。


    “這海瑞……”蕭大少爺走在路上,卻是咬牙切齒,“這幫如狼似虎的番子。”


    又走了幾步,卻是忽然又停住了腳,仰天長歎一聲,“忠孝兩難全,倒也是難為他了。若是我,決計是做不到。”


    蕭公墨軒,作為一個曆史上最為傳奇地人物,在後世所編的《名臣錄》中排行第一。


    而在《名臣錄》中,編撰者也是給了他無比崇高地評價:“惟三皇五帝,唐宗明祖可比也。”


    把一個臣子和曆史上最傑出的帝王放一起互相評價,縱眼看穿整個曆史,也是僅有的一個。更令人驚奇的是,任何一個看過《名臣錄》的人,都對這一段話絲毫沒有任何不同意見。甚至有人提出,在這一句話中,唐宗明祖還是沾了蕭公的光。


    所以對於這樣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也向來都是曆史學家們最感興趣的研究對象。


    蕭墨軒的一生中,最為熟悉和貼近的人,自然是少不了海瑞。


    可是當曆史學家拿蕭墨軒和海瑞相對比地時候,卻是驚奇的發現。這兩


    根本就是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


    蕭墨軒雖是一生屢建奇功,常常以一個鐵血一般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麵前。可是仔細研究之下,卻發現他其實一個非常柔情地人。


    對於上司,他體諒,忠誠。對於屬下,他耐心,體貼。對於自個的家人,更是即使是豁出了命也要去保護,容不得受一絲傷害,對於凡是威脅到家族安全的人,比如當年地嚴家,他絕不留一絲情麵。


    雖然看上去,蕭墨軒竟像是一個極為護私的人,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千古一臣。


    而海瑞,卻更像是一把利劍。利劍出鞘,非傷必折。不是給敵人致命一擊,便就是自身斷碎。他的行為做事,隻是依靠著規範的道德標準和法律,勇往直前,甚至沒有一絲顧慮,不考慮任何後果。


    可是偏偏這兩個性格大異的人。卻是一生視為知己之一。但是在世人看來,蕭公墨軒的個性,卻更容易引起人們心中的共鳴,也更容易被人視為首先地楷模。


    當人們總結的時候,總是喜歡引用蕭墨軒當年說過的一句話:“治天下,非一人所為。”


    其實從這個角度上去看,不管是蕭墨軒也好,還是海瑞,或者是隆慶帝,張居正。馮保等人也好,如群星璀璨,正是這些性格各異的人的齊心合力,才真正鑄造下了一個盛世的基礎。


    等回到西安門蕭府的時候,已是過了午時中。


    好在東西都是早就打理好的,蕭墨軒倒也沒費什麽工夫,陪著娘親和嶽母略用了些飯。上午穿的那件衣裳,早就是被灶灰弄髒了,飯前便就被蕭墨軒換了下去。隻等用過了飯,蕭墨軒便喝起蕭三等幾個。乘上轎子,朝著裕王府而去。


    裕王爺早就知道了蕭墨軒回京的消息。也像是早就知道蕭墨軒要來。這邊蕭墨軒剛進了大門,便被告知裕王爺已是在前廳候著了。


    蕭墨軒倒也不奇怪,吩咐抬上了禮物,先朝著前廳走了過去。


    “你隻當送我些東西,便就是補了回來?”繞過大門口地蟠龍照壁,前廳的門邊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子謙見過王爺。”蕭墨軒沒想到裕王爺居然會是走出前廳相迎,頓時也是禁不住心裏一熱。


    “你且是說也沒說了聲,便就去了江南,且也和本王連個招呼也沒。”


    “聖命難違。”蕭墨軒微微一笑。朝著裕王拱了拱手。


    “這半年在江南可好?”進了前廳,兩人分上下首坐下,裕王便立刻朝著蕭墨軒問道,“你做的那幾樁事兒。便是連本王且都常替你捏著把汗。”


    其實對蕭墨軒來說,興許也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自個壓根就沒覺得又多驚人。可傳到了裕王的耳朵裏。興許又加上了少許的誇張,便又是另外一種味道。


    “父皇……眼下可好?”兩人對坐片刻,等奉上了茶,裕王略泯一口,突然朝著蕭墨軒問道。


    蕭墨軒眼下是外臣,也不常在京城裏頭。而裕王是皇上的親生兒子,整日的呆在京城裏頭。此時卻由裕王來問蕭墨軒,皇上眼下可好。即便是蕭墨軒自個,也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蕭墨軒不是傻子,昨個皇上在萬壽宮見自個地時候,雖是看起來坐得端正,可蕭墨軒也能感覺到嘉靖帝的身體地微微顫抖。他坐起身來,分明便就是強撐著的。


    “皇上……王爺你……”蕭墨軒輕輕咬著嘴唇,想找一句最適合的話來說,“王爺你還是該早做準備的好。”


    “唔……”


    “本王這個做兒子的,尚且不如你。”扇窗戶,又慢慢閉上了眼睛,“本王倒真是羨慕你呐。”


    為子者,有父病重,卻也無法前去探視,更不能侍奉床前。對於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煎熬。


    “聽說……聽說王妃有喜了?”蕭墨軒也覺得氣氛有些沉悶,想要換個話題。


    “哦,我倒是忘了告訴你,你竟也是知道了。”聽蕭墨軒說起這個,裕王才從窗前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也像是鬆了一些。


    “本王也盼著能給王府裏頭添上點生氣。”新坐下,“隻是這一回,卻給你占了大。”


    呃……給我占了大?蕭墨軒有些雲裏霧裏。


    “眼下我為兄,你為弟。”還在肚子裏的兩個,卻是要倒了個個兒。”


    “嗬嗬,王爺倒是說笑了。”蕭墨軒聽了這句話,才明白過來,嗬嗬笑道,“王爺是皇族,怎生是子謙所能比。”


    “甚麽王公貴冑。”.頭訕笑一聲,“其實


    心裏頭就快活,子謙你豈是會不明白。”


    “若是產下世子,王爺看想好了叫什麽名?”回到原處,蕭墨軒連忙轉了回來。


    蕭墨軒問這話,一是想把讓人沉悶地話題轉開,另一個。卻是想要驗證自個心裏的的一個結。


    “子謙這話問得奇怪。”眼,“此時未得生辰八字,如何起得了名?”


    “這……”蕭墨軒頓時一陣語塞,禁不住抬起手撓了下腦袋,“倒是忘了。”


    “我大明朱家,從太祖爺開始傳下地規矩,起名向來以為五行而分。”輪著得是土屬。再往下,便該是金屬。”


    朱鈞,明神宗,萬曆皇帝朱鈞。蕭墨軒的腦袋裏立刻蹦出了這麽一個名字來。


    萬曆皇帝到底是哪一年生地?蕭墨軒此時竟是有些懊惱起來,隻恨自個當年為什麽不去考個曆史係,眼下做起事兒來,卻是省心了多。


    但是並不打緊,朱鈞是隆慶帝的第三子,那麽就是說,裕王爺應該還有兩個兒子才是。可是蕭墨軒在裕王府這麽長時間。從來就沒聽說過裕王殿下已經有了兒子。


    興許……不一定是吧,蕭墨軒的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期盼,卻又帶著些恐懼。


    “李妃若是產下世子。”隻是朝著蕭墨軒微微笑道,“定是要請子謙你為師才是。”


    裕王爺的這句話,倒是讓蕭墨軒有些困窘。不可否認,自個眼下確實混得不錯。


    可是……有些東西卻是學不來的,想學也沒辦法去學。如果要自個去教四書五經。蕭墨軒心裏頭偷偷一笑。


    想起當年地那一句:“孔子謂季氏:‘八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興許……自個也該是再用功多讀些書才是。萬一到時候拗不過裕王殿下,可別再鬧出笑話來才是。


    “子謙……”裕王沉默半晌,突然又開了口。


    “王爺有事兒隻說便是。”蕭墨軒也不知道裕王爺在想著些什麽,隻是拱手回話。


    “本王……”|頭……”


    “王爺有什麽心結?”蕭墨軒疑惑的問道,“若是無妨。隻說出來,興許子謙也能幫著出出主意。”


    “本王隻望著眼下李妃能夠平安才是。”卻又生生的把話咽了下去。


    “王妃身體不適?”蕭墨軒臉色微變。


    李杭兒雖然眼下貴為裕王妃,難見一麵。可怎麽說來,和蕭墨軒也有一段兄妹之情,在名義上,更是牽連著。


    “本王隻怕又像之前那般……”來。


    “王爺可否再說得仔細些?”蕭墨軒已是按捺不住,心裏頭揪得緊緊的。


    “本王隻怕……李妃若真是產下世子,隻怕又是像之前兩位世子一般早夭。”


    之前兩個……第三子……朱鈞……李太後……


    哪年生的?到底是哪年生的,蕭墨軒整個人像是呆住了一般,隻剩下腦袋裏卻是不停的轉著。一定有法子想了出來……一定要想了出來。


    十歲即位……隆慶帝駕崩於隆慶六年,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四十二年,一五六三。


    老天……蕭墨軒頓時如遭雷擊,隻張著張嘴,呆呆的看著裕王殿下。明神宗……難道真的是明神宗?明神宗是我外甥?


    “子謙……子謙?”還大,頓時不禁大感愕然,連忙連喚兩聲。


    如果我地外甥是明神宗,我一定好好教他,哪怕讓我自個再重新上一回國子監都成?蕭墨軒耳朵裏雖是聽見了裕王爺的喚聲,可是人卻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子謙……”擔心起來。若是看蕭墨軒再這麽傻愣下去,隻怕裕王殿下馬上傳太醫地心都有了。


    “王爺……王爺莫憂。”還沒等裕王殿下動身,蕭墨軒卻又突然自個回過了神來。


    “王爺莫憂,依子謙看,若王妃產下世子,定是可安然成年。”蕭墨軒拚命壓抑著心裏頭強烈的波動。


    “托子謙吉言,希望如此便是。”放下了心,點了點頭,嗬嗬笑道。


    “並非吉言而已。”蕭墨軒突然在裕王麵前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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