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踱到門外站定了,蕭墨軒長長的吸了口氣。隱隱 似乎又帶了些無力。


    原來……自個居然還是隻在門外,蕭墨軒垂下頭來,暗自訕笑一聲。


    一陣風卷到臉上,像是落上了什麽東西,伸手去摸時,卻又再摸不著。抬起頭來,朝著天上看了一眼,隻見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隻轉眼間,前庭裏的假山頂上,便就落上了一層白。


    每次遇見下雪的天氣,蕭墨軒的心裏頭都有些怪怪的。


    “少爺……少爺。”東廂房邊,蕭五邁著步子奔了過來,後頭跟著於四姑娘。


    “少爺,官服拿來了。”蕭五一邊抖著官服上的雪,一邊遞了過來,“這怎麽都下雪了呢。”


    “你隻拿到這裏做甚?”於四姑娘見蕭五直接把官服遞給蕭墨軒,立刻白了一眼,“難道你要叫少爺在這裏換衣裳不成?”


    “噢……”蕭五這才反應過來,不禁吐了吐舌頭,“那……這裏……我且是幫少爺安排轎子去。”


    “少爺,去屋子裏換吧。”於四姑娘從蕭五手上接過衣裳,朝著蕭墨軒行了個萬福,“奴婢帶了披風過來,下雪了,少爺避著些才是。”


    “勞心了。”蕭墨軒微微點了點頭,折回身來,隨著於四姑娘一起朝著屋裏轉了過去。


    “少爺……少爺……”蕭墨軒剛換好了衣服,還沒來得及從屋裏轉了出來,便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叫喚聲。


    “來了,來了。”蕭墨軒聽聲音像是蕭五,隻當是已經備好了轎子。也顧不得再細細打理,拿起了烏紗帽,便就往門外衝了出去。


    “少……少爺……門外頭來了好多兵。”門外站的,正是蕭五。隻是眼下蕭五的臉色卻是蒼白,垂在腰間的手也微微顫抖著。


    “哪裏來地?”蕭墨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難道今個的事兒,還遠不止那麽簡單不成,就連自個也要牽扯進去?


    “看起來像是三大營的兵,領頭的倒是個文官。”蕭五也是揣著顆心,有些忐忑的看著蕭墨軒。


    “少爺,您是不是躲一躲?”蕭五有些猶豫的看著蕭墨軒。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蕭墨軒緊緊的咬緊了牙關,兩隻手指輕輕個在烏紗帽的帽翅上撥拉了一下,晃個不停。


    “走,過去看看。”蕭墨軒一個抬手,將烏紗帽戴在頭上,“別讓他們進來驚了家裏人。”


    隻不過一刻鍾的工夫,天井裏積雪已是可以沒過了腳尖。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地聲音。


    透過雪幕遠遠的看了過去,門邊確是站著幾個人,正在和門房對峙著。


    “哈哈。蕭大人。”不等蕭墨軒走近,便就隻聽見領頭之人哈哈一笑。迎了上來。


    馬森?蕭墨軒此時也是可以看得真切,投眼看去,領頭的居然是戶部侍郎馬森。


    “原來是馬大人。”蕭墨軒看清了是馬森,心裏倒是略鬆了一口氣,馬森和蕭家雖過往不多,但向來更是毫無衝突。況且馬森又是徐階的心腹,徐階和蕭家就更是牽連著了。


    “哎……馬大人。”蕭墨軒笑盈盈的看了馬森一眼,突然好奇的呼了一聲,“適才在下聽見鍾樓上鳴鍾,像是要召集京中百官的模樣。正是拿了官服要趕過去。馬侍郎不去宮裏頭,緣何卻是上在下這裏來了?”


    蕭墨軒掛著戶部侍郎的銜,馬森也是知道的,聽蕭墨軒如此一說。馬森倒也不奇怪。嗬嗬笑著,卻是看見蕭墨軒的目光盯住了自個身後地幾名軍士,立刻也轉過了頭去。


    “誰個叫你們進來的?”馬森臉一沉。朝著身後低吼一聲,“且也是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也是你們可以隨便出入?”


    幾位軍士見馬森發了話,也縮了縮腦袋,連忙一起退了出去。


    “嗬嗬,蕭大人。”等軍士全都退了出去,馬森才又笑嗬嗬地轉回頭來,“下官這不正是來請蕭大人入宮的嘛。”


    “哈哈哈。”蕭墨軒心裏雖是一動,麵上卻是哈哈大笑,“馬大人好生說笑,適才馬大人隻說那些兵士不懂得規矩,那在下又豈能類同。紫禁城又是什麽地方,豈是在下可以隨便出入的。”


    “請蕭大人進宮的,並不是在下。”馬森被蕭墨軒笑了一頓,臉上反倒是熱乎了起來。


    “下官這裏帶來了內閣的票擬,上頭有徐閣老的印鑒,還請蕭大人看了再說話。”馬森把手探進


    取出一封信來遞給了蕭墨軒。


    “內閣票擬?”蕭墨軒聽了馬森這句話,才真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若要宣在下進宮,該是聖旨才對,如何會是內閣的票擬?”


    馬森也不答話,隻是朝著蕭墨軒手上的信封撥拉了幾下,仍是笑嗬嗬的看著蕭墨軒。


    蕭墨軒雖是好生狐疑,可見馬森並不答話,也不好多問,挑開信封上地火漆,取出了一張票擬來看。


    “請裕王入宮?”蕭墨軒未及看完,已是驚呼一聲,抬起頭來,愣愣的看著馬森。


    “馬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蕭墨軒一把扯過馬森,將他拉到了一邊,“沒有皇上的旨意,隻憑內閣的一張票擬,隻怕在下斷不敢去做。”


    眼下京中情形不明,便就是徐階所寫地票擬上也沒說了明白。迎裕王入宮,難道……是要逼宮不成?蕭墨軒的心裏頭,立刻浮出今個京城裏的種種異狀。


    —


    “嘿嘿。”馬森似乎也是看出了蕭墨軒心裏所想,嘿嘿一笑,朝著蕭墨軒拱了拱手。


    “蕭大人也知道徐閣老地為人。”馬森擺了擺手笑道,“若是沒有皇上的旨意,徐閣老又如何敢請王爺入宮。”


    “那……”蕭墨軒愕然的張了張嘴,仍是有些雲裏霧裏的。


    “蕭大人也不是外人。”馬森見蕭墨軒猶猶豫豫的隻是不肯邁了步子,略壓低了聲音,小聲的說道,“實不相瞞,蕭大人可知今個宮裏鳴鍾聚百官是所為何故?”


    “為何?”蕭墨軒聽得明白,知道已經說到了正點子上頭。


    “皇上已經下旨,傳位於裕王,聖旨已經送到了徐閣老那裏,隻等蕭大人你把王爺請進宮去就當眾宣旨。”馬森臉上的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皇……皇上退位了?”蕭墨軒的一雙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蕭墨軒並不傻,適才看見內閣的票擬上說要自個去請裕王進宮,其實也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此時聽馬森嘴裏說出來,仍是禁不住大吃一驚。


    嘉靖帝退位了?可能嗎?蕭墨軒抬起手來,摸了下腦門……似乎有些吃不住了。


    蕭墨軒並不是不了解嘉靖帝,而是太了解他了。


    這老爺子成天修行念經,說是圖的是長生不死,可倒也有一半是舍不得自個屁股底下的那位子。若是一個活得生不如死的人,哪裏還會要什麽長生不老,早就想著早死早超生了。


    自從太子早逝之後,嘉靖帝便就再沒立過太子。


    陶仲文說出來的那個什麽“二龍不相見”的魔咒,興許也是嘉靖帝心裏的一塊心病。但更多的,隻怕是想著自個長生不老,又哪裏需要再去立一個太子。


    蕭墨軒寧可相信嘉靖帝是被海瑞給活活氣死了,也不願意相信這老人家居然肯退位了。


    “這還能有假?”馬森恨不得要指天發誓,“這等事兒,便是借十個膽子給下官,下官也不敢胡言呐。”


    蕭墨軒又展開了手上的票擬來看,上頭確實是徐階的字跡和印鑒,該是沒有差錯。蕭墨軒也相信,如果馬森前來,卻是出於徐階的授意,那麽便幾乎不可能有假,也不可能是有什麽內情。


    說誰要逼嘉靖帝退位,蕭墨軒都有可能相信,便就是徐階,蕭墨軒一萬個不相信。


    有嘉靖帝在,才有徐階,這兩個人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即便是裕王登基,也難保不會暗地裏多向著高拱些,徐階老先生未必會有眼下這般滋潤。


    “若要請王爺入宮,隻由徐閣老親率諸位閣老前去便是好。”心裏疑惑著,蕭墨軒未必又多生出些心眼來,“為何是要派了在下?”


    “蕭大人本就和裕王爺親近。”馬森似乎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套起近乎來,“徐閣老想來也是念到了這一點,由蕭大人去請王爺入宮,是再合適不過。”


    “這回蕭大人又立下大功,日後裕王爺繼承大寶,便是連徐閣老和下官等人也要多多倚仗蕭大人您。”馬森的臉上,堆滿了笑,“蕭大人又正當青年,日後更上一層也是順理成章。”


    馬森這話裏的意思,已是說得再明白不過。今個這麽一出,便就是徐階送給他蕭墨軒的一份大禮。


    “嗬嗬。”蕭墨軒到了這個時候,心裏倒反是安定了下來。輕輕一笑,隻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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