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


    俞大猷奉調離閩入粵剿倭,浙江海道在戚繼光的領軍之下也是對殘餘倭寇步步緊逼。


    俞大猷入粵之後,閩中倭寇頹勢大緩。劫掠浙江、廣東等省的倭寇紛紛乘機竄入福建,與原在福建的倭寇互相聯合,大舉進犯福建各地。先後攻掠邵武、羅源、連江、壽寧、政和、寧德、福清、長樂、龍岩、鬆溪、大田、古田、田。


    當年正月二十六,倭寇攻陷興化府,將府城焚掠一空。自倭寇犯東南以來,破州、縣、衛、所雖有百餘計,但從未及府城。興化為福建大府,最為繁富,至此為倭寇所陷,遠近為之震動。二十九日,倭寇又陷平海衛。


    六日後,廣東香山縣又傳鏡佛朗機人作亂,強索鄰近田地若幹,鄉民大動,佛朗機人執火器相對,鄉民死傷愈百,香山知縣往撫,乃稍平。


    正月底的事兒,尚且未及傳到了京城裏頭。二月初五的時候,蕭墨軒也正在前往江南的水路上頭。


    等到消息折了一回,從京城折回傳到南京的時候,蕭墨軒恰恰剛打官船上走了下來。


    “恭賀蕭大人進加大學士。”聽說蕭墨軒打京城回來的消息,直浙兩省的大戶和南京所在的官員早就抖擻了精神,甚至有的直接打昨個早上的時候,便就在碼頭上等候著了。


    南京六部裏,原本還有幾個不屑的,聽說蕭墨軒加了大學士,也是不敢怠慢,紛紛結了伴前來迎接。


    經略府經曆盧勳。原本就是隨在蕭墨軒身邊的,也早就和徐渭兩個備好了車轎,等在了碼頭邊上。


    蕭墨軒對著前來相迎的官員們一一見過,轉過了身,就要朝著轎子裏頭鑽了進去。


    “大人,是先回府邸,還是先回衙門?”盧勳湊近了轎子,小聲的問道。


    “府邸。”蕭墨軒想也沒想就吐出了兩個字,這麽長時間了,連春節都沒陪著老婆們過。這打京城回來了,自然要好好彌補幾天。


    “哎,謹遵大人吩咐。”盧勳應了一聲,就要吩咐起轎。


    “新近可是有什麽大事兒?”蕭墨軒向後靠了一下,讓身體貼在軟綿綿地轎墊上,愜意的眯搭上了眼睛。


    “耐得大人料理,這年前年後的,直浙兩省都是井然,若要出事兒,也不該出在咱們這裏。”盧勳把臉貼在轎簾邊回道。


    “哦。”蕭墨軒坐了這麽些天的船。也是有些疲了,嘴裏說出來的話。也是有些有氣無力的,“那倒是哪裏呢?”


    “今個剛接到朝廷和閩中的通報,說是自俞將軍入粵之後,閩中倭寇乘勢大亂,已是占了興化城,上個月的二十九,又陷了平海衛。”盧勳頓了一刻,才開口說道。


    “倭寇陷了興化?”坐在轎子上的蕭墨軒猛的一驚,坐直了身子。


    這麽些年來,倭寇雖然凶猛。可是還從來沒有攻陷過州府大城,尤其自胡宗憲總督江南之後,倭寇元氣大傷,如何反而能陷了大城。


    “停轎。”蕭墨軒臉色一冷。輕喝一聲,“這麽大地事兒,緣何適才不說?”


    “閩中眼下雖是險惡。可畢竟不歸著大人這裏管,況且軍事上的事兒,已經有了譚總督調遣,不日戚將軍就要領軍入閩支援,下官以為……”盧勳也沒想到蕭墨軒的反應會這麽激烈,頓時心裏也是一驚,“下官以為,大人一路勞頓,總該是歇息上幾日才是。”


    “糊塗。”蕭墨軒頓了頓腳,“眼下本大人受皇上重托,加文華殿大學士,江南形勢又豈能不盡心,若傳了出去,他人隻認我蕭某怠慢。”


    “倭寇原本各自為戰,為何今日卻大集閩中。隻說興華府高牆堅壁,也非倭寇常力所能陷,其中定是有什麽玄機才是。”蕭墨軒的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這……屬下知罪。”盧勳這才反應了過來,額頭上也立刻泛起了一層冷汗,“快,快,起轎,送大人去經略衙門。”


    “還有徐先生,徐先生呢?”蕭墨軒把腦子伸出轎子外麵,四處的看著。


    “徐先生適才已經騎了馬,先回了衙門。”盧勳向後探了一眼,朝蕭墨軒回道。


    腳力,速速前去。”蕭墨軒放下轎簾,隻覺得一陣馬在道上奔了起來。


    南京,直浙經略衙門。


    —


    “徐先生已是到了?”等蕭墨軒邁進公房的門,便就看見徐渭已經坐在了裏頭。


    公房的四角,也已是加上了通紅的鑄銅火盆,把屋外的寒氣隔在了門外。


    “在下料定蕭大人定是要先回衙門。大人自水路而來,水上寒氣最是重,所以先行回來,命雜役燒好了炭火,幫大人驅逐寒氣。”徐渭見蕭墨軒進來了,點了點頭,微微笑道。


    “徐先生知道蕭某會先來這裏?”蕭墨軒不由得一愣。


    “如果蕭大人不先回衙門,那便就不是蕭大人。”徐渭嗬嗬笑了幾聲,幫著蕭墨軒把公房的門掩上,把風擋在了外邊。


    “徐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麽?”蕭墨軒解下肩膀上地披風,隨手搭在椅背上。這段時間蕭墨軒雖是不在,但是每天的打掃仍是不敢怠慢。


    “蕭大人不妨把自己想地說於徐某聽聽,徐某也好看看與大人所想又何不同。”徐渭並不甚急著開口說事情。


    “適才隻是聽盧大人提起一二。”蕭墨軒略一思量,開口說道,“自從徐海,王直兩寇覆滅之後,東南倭寇一直未成大氣候,更兼譚總督和戚將軍,俞將軍奮戰,倭寇幾不能近岸。這一回倭寇能攻陷興化府和平海衛,比起當年徐,王兩人更加勢盛。現今倭寇向來各自為戰,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竟能聚起三省倭寇同犯閩中。”


    “嗯。”徐渭點了點頭,附和著蕭墨軒的話,“可是蕭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蕭某打京城離開的時候,閩中之事尚且未傳到了京城,這些日子也都在水路之上,自然不明。”蕭墨軒直言相告。


    “蕭大人,請看。”徐渭走到牆邊,掀開幕布,指著地圖上的興化城說道,“興化正處泉州,福州兩府之中。隻論興化一城而論,城中守軍亦有數千,城外又有數處衛所環衛,每處衛所,兵力不下千人之數。即使有上萬倭寇聚於城下,興化一城,隻固守幾日,等候泉州和福州援軍往救亦是不難。可據閩中軍報所言,興化城在倭寇攻勢之下,未及一日即潰。”


    “未及一日即潰?”蕭墨軒頓時大吃一驚,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地圖上邊。


    與倭寇作戰,蕭墨軒也親自經曆過,那一回血戰台州,守得如此艱難,一大半原因是因為台州城裏的守軍被倭寇使用調虎離山之計誆走。如果按照徐渭所說,興化城裏守軍齊備,如何會在倭寇的手下連一日都堅持不住?倭寇什麽時候凶猛成這樣了?


    “蕭大人可知為何?”徐渭臉上的表情甚是嚴肅。


    “為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遠遠超出了蕭墨軒的預料。守軍齊備,擁有高牆利炮的興化城在倭寇麵前連一天都沒能堅持,這事若傳到朝廷裏去,任誰也不會相信。


    這些年來,大明地軍備是有些敗壞不錯。但是相對來說,東南沿海一帶的軍備,因為要抵禦倭寇,所以比起內地各省來說,要好上許多。


    “原本我也是不信。”徐渭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徐某雖是不才,當年好歹也隨著胡部堂打過幾年倭寇,對於倭寇的戰力也頗有幾分了解。任別說這一群臨時聚合在一起的烏合之眾,即便是當年地徐,王兩股倭寇來了,也未必敢說能在一日之間拿下興化。”


    “閩中的通報,是正月三十傳來的。”徐渭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因為大人,故而在下以大人名義接了下來。”


    “當日在下便就派了信使前往戚將軍營中,請他派人詢問閩中所曆。戚將軍當年曾經領軍入閩助戰,在閩中頗有幾個老友,問得出話來。”徐渭不緊不慢地說道。


    “如何?”蕭墨軒又緊追著問。


    “倭寇圍攻興化,用上了紅夷大炮。”徐渭看著蕭墨軒回道,“況且倭寇所用火炮,比起興化守軍所用射程更遠,堪比我直浙兩省軍備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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