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冬,蓮霧山氣溫已經頗低,前一天下了一場小雪,瓦楞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白。


    “這就是魔子?”唐一鶴披著一抖珠兒羊皮馬甲,坐在壁爐前的椅子裏看著朱燁懷裏的小葵花。雖然當了幾個月的植物人,但因為有本身殘存的巫修護體,又有墨斛的魔咒加持,他精神還算不壞,身體也沒有病弱的跡象,就是元氣有點虧損。


    “是。”朱燁將小孩兒放在地上,戳戳他後背,“去,叫太公。”


    小葵花抱著心愛的死人頭,踅摸過去,齜著小乳牙對唐一鶴一笑:“太公麽麽噠。”


    “……”唐一鶴嘴角抽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話溜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實在沒辦法對這麽萌一個小正太說什麽過分的話。


    小葵花仰著頭看了兩秒,發現這個白胡子老爺爺沒什麽殺氣,於是很大膽地戳了戳他手裏的骨瓷小碗:“太公,好東西要和小盆友分享噢,我可以粗一點你的零食嗎?”見他不語,又將死人頭放在他大腿上:“看,我把我的死人頭都分享給你玩了,做人不能太小氣啊太公,會教壞小盆友噠!”


    唐一鶴黑線,看星星眼流口水的小孩兒,繃不住笑了,屈指彈了一下他的鼻頭,道:“這是參茶,小孩子不能吃。”叫朱燁:“去,把桌上的碧根果抓一把,給他剝著吃。”


    朱燁嘴角微微一翹,將果盤端過來,用小鉗子夾碧根果給兒子吃。小屁孩小心地將果仁放在手心裏,捧給唐一鶴:“太公先粗。”


    唐一鶴縱橫江湖五六十年,可謂呼風喚雨,沒料到一把年紀晚節不保,在墨斛手裏吃了這麽大的虧,還把唯一的親外孫都給搭了出去,初醒時真是恨不得將墨斛千刀萬剮,順便將“魔子”挫骨揚灰。


    但此時此刻看著小孩兒白嫩嫩肥嘟嘟的掌心裏那兩片碧根果仁,真是一顆心都萌化了。


    “那你不粗我粗咯,我數三下哦。”小葵花瞪著大眼睛很認真地說著,“1,2……5!”然後飛快把碧根果塞到了嘴裏,齜牙笑,“好粗!”


    唐一鶴不禁莞爾:“還會數數,阿燁這是跟你學的嗎?”


    朱燁哭笑不得,他小時候就是典型的數死早,從一數到十他媽媽教了足有一個月,還是丟三落四數不清,沒想到這東西也遺傳。


    “我自學成才的!”小葵花挺胸得意道,從太公膝蓋上拿過死人頭,當做板凳坐在他旁邊,悄悄用手指蘸了一下他的參茶塞進嘴裏吮了一下,發現沒味道,唏噓道:“太公,你尊可憐,這個零食一點都不好粗,他們一定是看你老糊塗了所以欺負你。”


    唐一鶴哈哈大笑,小葵花一臉同情地從朱燁隨身的包包裏掏出一盒丹麥酥,打開挑了一塊最大的遞給他:“給你粗我的零食吧,這是我女盆友給我做的,太公你有會做零食的女盆友嗎?”


    “沒有。”唐一鶴憋著笑道。小葵花一本正經道:“你看你牙齒都掉光了,一定是偷偷粗了很多糖,現在連女盆友都找不到,真是活該。嗐!我可不會學你。”


    唐一鶴剛起床,偷懶沒戴假牙,居然被小屁孩無情地嘲笑了,登時笑得老淚縱橫,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將丹麥酥放在一邊,伸手將小孩兒抱到大腿上,微笑著看了他半天,看得小孩都不自在了,才眯著眼睛道:“來,跟太公說實話,是誰教你這麽討好我的?”


    小葵花被看穿了,小臉一紅,撓頭道:“咦,你怎麽知道有人教我?嘿嘿,是我爸啦。”


    墨斛自知罪孽深重,朱燁那裏還好辦,畢竟兩個人孩子都有了,唐一鶴這裏卻幾乎是個死結。現在朱燁已經明確表示要和他分居,如果唐一鶴再說點什麽,那他就是妻離子散的節奏,因此他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了兒子身上。


    當然以他地平線以下的情商是絕對想不到“恃孩行凶”這樣的絕招的,說到頭還是朱燁那句話提醒了他——“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老子分分鍾斃了你!”


    醍醐灌頂啊!誰叫自己有個人見人愛的兒子呢,這兒子身上還流著四分之一唐家的血!秒殺外公妥妥的滅哈哈哈哈!


    “我爸說讓我對你好一點,最好讓你深深滴愛上我,這樣你就不會棒打央央了。”小葵花毫不猶豫就把他爸給賣了,還好奇地問唐一鶴,“太公,央央是什麽,打起來好玩嗎?打死了能粗嗎?你能帶我一起打嗎?”


    唐一鶴早料到一個小孩不可能這麽雞賊,但人都是感情動物,懷裏抱著這麽個軟綿綿的小萌貨,對他的渣爸也就不大恨得起來了,問:“你爸都不讓我棒打鴛鴦了,你還打個什麽,改天太公帶你去打地鼠。來,跟太公說說,你爸還教你什麽了?”


    “嗯……”小葵花翻個白眼兒,仔細想了半天,道,“他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更加不會喜歡他,就會在我爹麵前說他的壞話,我爹一不高興,就會和他離婚,以後我們就是單親家庭了。單親家庭的小孩長大以後會變中二病,嚴重的還會****。”


    朱燁越聽越黑線,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飛機上聽墨斛給兒子嘀嘀咕咕說了半天,還以為他想出了什麽妙計,原來還是老一套——威脅。


    天哪須怡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奇葩的存在,居然會讓他這樣的人來當魔尊,就不怕整個魔族的三觀都被他給帶到溝裏去嗎?


    “太公,你還是喜歡我吧。”小葵花說著說著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揪著唐一鶴的胡子誠懇道,“你也要喜歡我爸,不然我爸和我爹離婚了,我就變成沒有爹的孩子了,再也沒人給我拍覺覺,也沒人給我買玩具了,沒有爹我和我爸可腫麽辦?”


    唐一鶴目光一軟,頓了頓,道:“太公喜歡你,至於你爸……你回去告訴他,我是輕易不會原諒他的,要想把這一頁揭過去,就得拿出點誠意來,總之他還有的熬呢。”


    小葵花有點聽不懂,撲閃撲閃大眼睛,啃著手指含糊道:“那我還有絕招沒使呢,太公你要不要看?”


    唐一鶴笑道:“還有絕招?來,給太公使一使。”


    小葵花跳下地,站在唐一鶴麵前,鞠躬,像模像樣清了清嗓子,開唱:“小白菜呀,地裏黃呀,三兩歲呀,沒瞭娘呀,親娘呀,親娘呀……”


    “哢嚓”一聲,朱燁把一枚碧根果夾成了粉碎性骨折,英俊的麵孔上分明寫著兩個大字——臥槽!


    “爹,我爸說你要是不要我們倆了,我們就變成小白菜噠!”小葵花唱完了,一頭撲在他懷裏,“可是沒有我和爸爸,你不是也變成沒人疼了小白菜了嗎?”


    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朱燁抱著暖暖軟軟的兒子,不禁想起自己,他少年喪母,隨即遭逢大難,這輩子最最懷念,也最最遺憾的,就是缺失的母愛。記得從伊斯坦布爾回來養病那段日子,他每每從噩夢中驚醒,身邊總是空無一人,整夜整夜瞪著眼睛等天明,幼小的心靈被恐懼一點點啃食,陪著他的隻有床頭母親冰冷的遺像。


    砂爺雖然疼他,但畢竟要顧著生意,保姆雖然溫柔,但那溫柔裏總帶著同情與敬畏。多少個孤獨的日夜,他抱著母親的枕頭偷偷哭泣,祈禱她回來帶自己一起走,天堂沒有噩夢,沒有疼痛,也不用整天打針吃藥……


    太陽穴突突直跳,大腦閃過一絲銳痛,記憶深處忽然冒出一係列斷斷續續的空洞的對話:


    “三千美金,不能再少了,他還是個雛兒……隻是普通的感冒,水土不服,沒有什麽大病……”


    “給他打一針,盡快賣掉,別死在這裏。”


    “妓寨不肯收,他身份有問題,最近很多人在打聽他……處理掉吧,病成這樣連賣器官都沒人肯要的……”


    “混蛋別用搶,會弄髒地板,拖出去……隨便給他吃點什麽,吸毒暴死街頭的小孩子,連警察都不會多問……”


    “爹!爹你腫麽了?”空曠的回音被稚嫩的童音打斷,朱燁猛的清醒過來,發現自己一臉的冷汗,右手死死捏著果鉗,用力之大連鉗柄都捏得變了形,手掌心被指甲刮破,正滲出血來。


    “阿燁你沒事吧?”唐一鶴也發現了他的異常,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臉色怎麽這麽差?你最近是不是病了?還是舊病複發?”


    “沒,沒什麽。”朱燁竭力穩定著自己的聲音,“外公你坐,我沒事,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又有點暈機,喝點水就好了。”


    “爹喝水。”小葵花被他的臉色嚇到了,立刻端著杯子湊到他嘴邊,小臉露出恐慌的神色。朱燁想接杯子,手抖得厲害,便湊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盡量微笑著道:“謝謝寶貝。”


    小孩關切地看著他,憂心忡忡道:“爹你是沒睡好嗎?那你以後別總是半夜打我爸了,還是好好睡覺吧。”


    “……”朱燁下眼瞼抖了抖,某些人叫|床的習慣真是太討厭了,再攤上個耳力特別好的兒子,這簡直是災難!


    唐一鶴嘴角一抽,默默低頭喝參茶,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爹你好點沒?”小葵花放下杯子,拿麵巾紙笨拙地給朱燁擦幹淨手心的血漬,嘟著嘴吹了又吹:“痛痛飛走,全都飛走。”


    朱燁莞爾,眼睛不由得一酸。小孩兒折騰完一整套,到底直覺不對勁,又鑽進他懷裏,小胖胳膊緊緊摟著他脖子,嫩臉蛋在他脖子裏蹭來蹭去:“爹不怕,我永遠都在你身邊,不讓你當小白菜。”


    朱燁深呼吸,摟著兒子軟軟小小的身體,慢慢將眼睛裏的水汽壓下去,啞聲道:“乖。”


    唐一鶴無聲地歎了口氣,墨斛這一招一點都不高明,可惜,他們誰也躲不過。


    晚餐過後,墨斛如願以償得到了外公大人的宣召,屁顛屁顛抱著一大堆東西來覲見,當然,屁顛屁顛什麽的隻是他的心理活動,表麵上看,他還是高端洋氣的魔尊大人。


    唐一鶴仍舊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深沉銳利的目光看了他半天,才道:“墨斛,你這番苦心孤詣,我權當你都是為了阿燁和孩子。從前的事,我暫時擱在一邊。”


    墨斛心下大大鬆了口氣,麵上不卑不亢:“謝謝老太爺寬宏大量,既往不咎。”


    “我可沒說既往不咎。”唐一鶴冷笑,“今後咱們走著瞧,若有一天你敢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我們新帳老賬一起算!”


    從前你都打不過我,現在我越來越強,你個老家夥憑啥跟我算賬啊?墨斛在內心狂妄地吐槽著,不過看了看一邊麵無表情的朱燁,又覺得老家夥手裏握著老婆這個大殺器,一切都很難說。誠懇而低調地解釋:“從前我有很多對不起您的地方,實在不是我的個人意願,原因我跟阿燁都解釋過——在突破第二重魔修之前,我沒有任何記憶。當然,現在我已經是個正常人……”說到這裏有點心虛,掃了一眼朱燁,見他沒有諷刺自己,膽氣稍微壯了一點,道,“所以您盡管放心,我一定會像愛惜自己性命一樣愛惜阿燁和我們的孩子。”


    事已至此,婚也結了,孩子也有了,木已成舟,多說無益,唐一鶴看了看朱燁,見他垂著眼瞼不說話,便知道他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墨斛的。


    唐一鶴陰沉沉看了墨斛半天,終於神色一軟,道:“坐吧。”說著指了指朱燁身邊的椅子。


    墨斛大喜,抿著嘴角克製著想要狂笑的衝動,道了聲謝,坐了下來。


    “你們這次來,是不是有別的事情?”唐一鶴瞄了一眼墨斛帶來的箱子,問。


    朱燁點頭道:“是,有幾件很要緊的事情,要請外公幫忙。”


    “哦?”唐一鶴見他神色鄭重,道,“你說。”


    “我想問您一些關於我爺爺的事。當年我爺爺走金三角那條線做白貨,認識了我小叔朱礪的生母,這件事您知道多少?”


    唐一鶴驚訝,不解道:“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朱燁堅持道:“這件事非常重要,請您務必告訴我真相,我之後會給您一個解釋。”


    唐一鶴沉吟少頃,終於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大家族常見的事情罷了,都過去了這麽多年,說出來也沒什麽要緊——當年有一陣朱氏財務虧空得厲害,你爺爺一個人挑著一大家子,不得已幹了白貨。


    白貨不像別的,那是抓住就殺頭的行當,所以來往渠道、分銷,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為。那時他正當盛年,又死了老婆,常年在泰國這條線上跑,連個暖床的人都沒有,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一個貧家女,收在外麵做小星,也就是你小叔朱礪的生母。”


    “你們朱家一向家風還好,曆代掌門雖然也養女人,但從沒養出過孩子,你爺爺算是頭一個。也是那泰國妹心思深沉,孩子養到三四歲才抱到他跟前,想弄掉已經晚了——再狠的男人,自己的種活生生站在麵前,也不可能一把掐死。”


    唐一鶴搖頭歎氣,道,“你小叔在泰國養到七八歲,要不是你爺爺忽然一病不起,他可能也就從了母姓,老老實實在泰國當個有閑散公子罷了。可惜你爺爺要死了,他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即使手裏有錢,在泰國那種地方也不可能順利把孩子帶大,所以她就找人給你爺爺帶話,要他帶你小叔進朱家門,你爺爺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


    說到這裏,唐一鶴的眼睛眯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開始帶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老了,就難免心軟,你爺爺也是一樣,被那女人一求再求,他就動了惻隱之心。當時他已經退休,朱家掌門的位子已經傳給了你爸,他就在病榻前把你爸爸叫去,讓他答應你小叔進門。你爸自然不肯,可是百善孝為先啊,朱老太爺操勞了一輩子,臨死為了個私孩兒閉不上眼,哪怕不是你爸的錯,也是他大不孝。”


    “後來他們兩個人各退一步,達成了一個協議——留子不留母。朱礪進門的那一天,他母親在泰國的公寓裏飲彈自盡,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嘿嘿,小葵花大殺器一出,誰與爭鋒!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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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好開森!!!拉小葵花粗來溜一圈給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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