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鶴取過茶碗,輕輕呷了一口清茶,頓了頓,道:“這件事,也是我的主意。”


    朱燁眉心一抖,唐一鶴將茶碗放在小幾上,碗蓋與碗口相碰,發出輕微的聲響:“朱礪的事情抖出來的時候,你爸剛剛和你母親訂婚,一個女婿半個兒,這麽大的事他不敢瞞著我,就專程來了一趟鏈島,所以我才對這件事知道得這麽清楚。按理出了這種事,我們唐家是完全有理由退婚的,可年代不一樣了,兒女婚事不由父母做主,你母親重情義,舍不得你爸爸,哪怕這樣也堅持嫁過去,最後我隻有妥協。


    你母親從小是我捧在手心兒長大的,樣貌好,才識過人,可惜常年在國外接受西式教育,不懂得中國大家庭那些個彎彎繞繞。我之所以不同意這門婚事,主要是因為當時朱礪已經好幾歲了,正是最尷尬的年紀——說他大,他還是個孩子,朱老太爺一死,你父親必然要承擔起教養他的責任,所謂長嫂如母,你母親一嫁過去,就等於要作後媽。可要說他小,他卻已經記事了,知道自己是泰國人,也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這樣的孩子,是最最養不熟的。”


    朱燁默然,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牽連到了母係一族,唐家也在朱礪母親的死上插了一杠子。朱老太爺語聲漸沉,道:“你父親也不願意多個不明不白的女人當小媽,接受朱礪這個庶弟已經是他的極限,可他做兒子的,不能逼著重病的老爹做事,所以這個口,隻有我來開。


    去母留子乃是下下之策,但我別無選擇,朱老太爺鐵了心要這個孩子,要是母子都從泰國接回來,你母親將來就要多個不尷不尬的婆婆,朱礪的生母能在金三角那種地方搭上朱老太爺,還背著他把孩子生下來,偷偷養到好幾歲,心機不可謂不深,手段不可謂不強,你母親盡管聰明,但性子直率坦蕩,又年輕,將來和這種女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我怎麽能放心?


    所以我給朱家下了最後通牒,要麽退婚,要麽去母留子。朱老太爺雖然病得糊塗,也知道鏈島唐家不好惹,不能讓嫡長子丟了這麽大的靠山,所以他派最得力的親信遠赴泰國,讓那女人自己做個選擇——要麽領一大筆錢,孩子從母性,從此以後和朱家一刀兩斷。要麽她自殺,讓孩子一個人回朱家。”


    “那女人選擇了後者。”


    房間裏陷入了寂靜,唐一鶴眯著眼睛,像是在回憶三十年前這段公案。墨斛沒有正常的三觀,但因為這個故事狗血滿滿,跟韓劇劇情頗為符合,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現場氣氛太凝重,早就去拿爆米花和薯片了。


    隻有朱燁,陷入了沉思之中。朱礪從小對他不陰不陽,他一直以為隻是因為他覬覦朱家家業,沒想到還有一條人命在裏麵,唐家還在他母親的死上做了至關重要的推手,難怪時至今日他還恨不得自己去死。


    不過站在唐家的立場上來看,朱燁並不覺得外公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唐家嫡親的大小姐,一家人眼珠子似的疼愛,一嫁人卻要管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叫姨娘,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何況這姨娘怎麽看都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對朱礪的生母,他也毫無同情之心——當年她既然放下自尊給朱老太爺當****,就應該遵守作為****的職業道德,一個女人,既想享受別的女人奮鬥一輩子也奮鬥不來的財富,又不想承擔與之想匹配的後果,世界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何況臨到最後她也不是沒有選擇,有朱老爺子發話,如果她願意,仍舊能帶著孩子富貴終老,砂爺絕不會找她麻煩。可她偏偏選擇了一條風險更大,收益更高的路。


    自甘下賤,得隴望蜀,孤注一擲,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朱礪在這樣的女人手中長大,耳濡目染,受到的又是什麽樣的母係教育?


    朱燁眉頭微微蹙起,半晌開口問唐一鶴:“外公,你確定朱礪的母親死了嗎?會不會她當年買通了我爺爺的人,李代桃僵弄個其他屍體充數,她本人到現在還活著?”


    “不可能。”唐一鶴搖頭,“雖然我沒有看著她死,但她當年入殮、下葬,都是你舅舅親眼看著辦的,她確實死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會不會有別的親人,比如姊妹這一類的,對她的死心懷不忿,想伺機報複我家?”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父母賣掉了,我仔細查過,她死的時候有聯係的親戚非常少,而且這幫人也不知道這裏麵的內情,都當她是病死的——葬禮發出的訃聞裏寫的是病故。他們都是社會底層的貧苦人家,受了朱家的接濟,應該不會再搞事。”


    “你手裏有這些親戚的名單嗎?”


    “有。”唐一鶴親自從書架的暗格裏掏出一疊文件,遞給他:“都在這裏了,你有需要盡管去查,要是不方便調動朱家的人手,叫你舅舅派幾個人給你暫用。”


    “謝謝外公。”朱燁心下感動,雖然當初和墨斛的婚事上唐定鑫有些事情做得不地道,但那是因為牽扯到唐老太爺的性命,除開這個,這個舅舅對他實在是沒說的。


    唐一鶴看他翻完文件,道:“成了,現在跟我說說你為什麽忽然要查這件事吧。”


    “是。”朱燁將文件收好,把章覺希如何夥同朱礪走私文物、事敗後如何在公海狙擊自己,又是如何被砂爺抓住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道,“自從十年前那件綁架案開始,我就一直懷疑朱礪想對我不利,可惜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現在看來他的野心還不止於此,他勾結利用章覺希,除了想殺死我,更重要的目的是坐上朱家掌門的位子,甚至殺了我爸!”


    唐一鶴冷笑一聲,道:“我早就料到,這樣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不簡單。你爸爸也是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又總覺得朱家就剩了你一個人,他走了人丁太單薄,想給你留個幫手,才縱容了這個白眼狼。”


    朱燁示意墨斛將帶來的東西一一展示在唐一鶴麵前,又將amanda的事情給他詳細說了一遍,道:“外公,我這次之所以要問這些陳年往事,主要是懷疑朱礪的母親還沒有死,或者他母家有什麽厲害的人練成了某種邪術,一直隱藏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圖謀陷害我和我爸。”


    墨斛打開裝著amanda內髒的保溫桶,一陣令人作嘔的氣味立刻散發開來,唐一鶴瞳孔猛然一縮,卻沒有避開,反而探過頭去仔細觀察,少頃變色道:“好厲害的飛降!”


    “果然是降頭術?”何昊的推測被證實,朱燁心裏不由得越來越沉。


    “這是降頭術中非常厲害的一種,叫做飛降,降頭師能頭身分離,僅以一顆頭顱做法,非常厲害!”唐一鶴麵色凝重,道:“不過這個降頭師還沒有練到極致,頭身分離的時候分不幹淨,帶出了一部分內髒來,說明他的修行應該不超過二十年。在泰國,很多人家為了避免被練飛降的降頭師盯上,都會在屋頂和院牆上裝荊刺倒鉤,這樣可以勾住他們的內髒,弄死他們。”


    “沒有內髒他們就會死?”朱燁懷疑地問。唐一鶴肯定地點頭,撿起小葵花的玩具死人頭,道:“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那降頭師的頭骨吧?”


    “是。”


    “那你頭一個猜測就對不上了。”唐一鶴翻來覆去將頭骨看了半天,皺眉道:“朱礪的母親如果還活著,年齡已經超過五十歲,可這個頭骨看結構最多也就二十五歲,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她會變的。”朱燁隻恨當時沒有拿手機把amanda變身的場麵錄下來,隻能解釋道,“當時在朱礪家的天台,墨斛用一把餐刀刺穿了她胸部,血流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皮膚全都塌了,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非常嚇人。會不會她練的邪術有駐顏或者返老還童的功效?”


    “這個我還沒聽說過,我對降頭術並不太熟悉,不過你這種說法也不是不可能。”唐一鶴沉思道,“降頭術和蠱術差不多,最早的時候是醫術來的,時至今日,降頭術也分為黑降和白降兩種,前者專門害人,後者則能治病救人,這也是為什麽在泰國降頭師很受人尊敬的原因,如果從醫術的角度來看,說不定某些偏門的降頭術也有駐顏的功效。”


    朱燁將一個透明玻璃瓶遞給他:“您看看這個。這是出事那天晚上她下在我杯子裏的東西,被墨斛從酒水裏分離了出來。”


    唐一鶴拿了放大鏡,將那小瓶放在眼前細細看了許久,又取出幾本發黃的小冊子仔細比對,變色道:“這是極強的黑降頭,也叫屍骨鬼降,是以百年以上的死人腿骨雕成小兒模樣,再以死去不足七天之人下巴上燒出的屍油浸潤,佐以咒怨,養成怨氣極大的小鬼。人一旦中了這種降頭,將會日夜受到小鬼的詛咒,如萬蟻噬身,千刀萬剮,耗足百日之後才會發瘋而死!”


    朱燁駭然,後背一陣陣飛發涼,沒想到朱礪對自己恨意如此之深,一槍斃了都不解恨,居然要用鬼降折磨他一百天!


    “可惡!”興致勃勃聽了半天狗血韓劇和蓮蓬鬼話,兜兜轉轉竟轉到了朱燁身上,墨斛大怒,拍案而起,目露凶光道:“好個朱礪,居然敢對你起這種心思,鬼降……哼哼,魔尊不發威,你當老子是薩摩耶,比這歹毒一千倍的藥咒本尊也搞得出來,到時候叫你……”


    “你坐下。”朱燁扭頭冷冷道,“兩輩子才修了三重魔修,你這個廢柴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叫囂?”


    墨斛大怒,對著他又不敢發火,憋得眼睛都綠了(本來就是綠的),恨恨道:“老子總有一天修成九重魔修給你看看!”


    朱燁冷哼一聲,嘲道:“韓劇就快開始了,你不去追嗎?錯過新番多麽遺憾,吐槽晚了彈幕都上不了第一頁呢。”


    墨斛氣結,發狠道:“你別看不起人,我以魔尊的尊嚴發誓,從今天開始我墨斛再也不看韓劇了,如違此誓人神共厭!”


    朱燁冷笑,鼓掌道:“好好,有誌氣,你的尊嚴真值錢,第一次發誓居然是為了戒韓劇。”


    墨斛怒道:“你有沒有良心,我們成婚那晚,我在魔神麵前立下重誓,此生非你不娶,對你忠貞不二。我身為魔尊,兩輩子統共就起過這麽一個誓,韓劇什麽的怎能與你相提並論?阿燁你也夠了,每天光知道揪著我的短處冷嘲熱諷,什麽時候能看見我的長處,想一想我對你的好?”


    朱燁“砰!”地一聲將茶杯往茶幾上一頓,吊著眼睛一個眼刀梭過去,冷笑:“你對我的好?我怎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真是辜負了你。也好,今天就給你個機會,你來告訴我你是怎麽對我好的,就從我二十四生日那天晚上說起吧,我洗耳恭聽。”


    墨斛對上他漆黑發亮的眸子,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想起自己所作所為,心虛地挪開眼去,低聲道:“過、過去的事,不說也罷,你看孩子都這麽大了,咱們還是往前看的好。”不等朱燁繼續搶白,連忙轉移話題,正經臉問唐一鶴:“外公,從這些東西上麵,您還看出了什麽?”


    唐一鶴心中本來對墨斛極為不滿,但見他在朱燁麵前一副做小伏低的樣子,那疼愛敬重都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不似作偽,不禁覺得十分有趣,再說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回看見小輩兒在自己麵前打情罵俏(?),心情也好了不少,聞言微笑道:“打眼一看,也看不出太多東西,今天晚了,等我休息一晚,養養精神,明天再細細研究。”


    墨斛連忙讚同道:“是是,外公今天剛剛醒來,精神不濟,應該早點休息。”伸手拉住朱燁的手,道,“我們就不要打擾外公了,讓他老人家早點睡覺吧,小葵花也該洗澡睡覺了。”


    朱燁瞪他一眼,抽回手來,看天色已然不早,便道:“是啊,已經十點多了,外公,你好好睡一覺,我們明天再聊。”說著將兒子的死人頭從他腳邊拿過來。


    “等等。”唐一鶴忽然擺了擺手,道,“這個頭骨古怪很多,你放在這裏,我再看看。”


    朱燁依言將頭骨放在了茶幾上,道:“今天太晚了,先放在這裏,明天早看吧,我扶你去臥室。”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晚了,周一事情特別多,今晚我會努力的,爭取明天按時更新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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