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當胡誌明在河內十多萬人聚集的巴亭廣場上宣讀《讀力宣言》,向全世界宣告成立越南明煮共和國(簡稱北越)時,他手下隻有一支大約5000人的遊擊隊。一年之後,當北越與法國方麵的談判破裂時,他們的武裝力量已擴大到3萬多人,活動在若幹個地區內,每個地區都有一讀力的組織,並接受統一指揮,但這樣一支武裝顯然不是法國正規軍的對手。印度支那戰爭伊始,法軍迅速擊退北越武裝,占領越南北部城市和主要交通設施,並對北越政權及其武裝展開絞殺,就在北越政權不得不通過遊擊戰與法[***]隊周旋時,已在歐洲大陸熊熊燃燒了半年多的戰火間接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對切身利益的擔心使得法蘭西第四共和國最終卷入這場戰場,巴黎政斧很快調整了本土和海外的戰略重心,精銳的作戰部隊從印支半島調回歐洲,緊接著是令西方盟國陣營蒙羞的黑暗時期。蘇聯軍隊在東歐戰場上連續重創盟軍,殲滅、俘獲了大批美英法波士兵,迫使盟軍全麵轉入防禦。到了戰爭後期,為求自保的法國政斧根本無暇顧及東南亞殖民地,而北越武裝不僅利用這段時間休養生息、擴充軍隊,還從“敵人的敵人”那裏爭取到了寶貴的援助。大量在歐洲戰場上已經陳舊過時的手動步槍使得北越武裝邁出了正規化建設的重要一步,參加過衛國戰爭的蘇聯教官來到北越幫助訓練士兵,給北越軍隊帶來了蘇式風格的作戰思維。至1950年時,北越已經建立起了一支近十萬人的武裝力量,其核心是4個蘇械步兵師和若幹輕炮兵營,大批地方民兵則裝備毛瑟、三八、加蘭德、李恩菲爾德這些五花八門的蘇聯戰利品,躊躇滿誌地做好了再度迎擊法[***]隊的準備。


    視線回到位於宋河北岸的戰場上,法軍在越南戰場上掌握著主動權,然而戰鬥的進行並不像法軍統帥想象的那樣輕鬆。趁勢追擊的法國步兵在夜戰中遭到北越武裝埋伏,宋河石橋一炸,他們的後路便受到了威脅,擔心被包抄的法軍指揮官旋即下達後撤命令,這很快被證明是一個糟糕至極的決定。步兵們的撤退路線上雖有友鄰部隊構築的警戒掩護陣地,可那些傘兵根本無法阻止北越武裝的突襲,撤退中的步兵又很容易在遭到敵人襲擊時亂了陣腳,這導致戰鬥中出現了很多不必要的傷亡,而在坦克縱隊掩護著大群步兵退回到石橋地域之後,指揮官又令坦克裝甲車去支援那些還沒來得及撤下來的步兵。於是,萊格利斯和他的傘兵同伴們看著先前離開的坦克、裝甲車以及搭乘吉普車、輕型卡車的步兵們出現在眼前。這時殿後的法軍步兵正成群結隊地沿著道路往後撤,戰鬥的槍聲爆炸聲也隨之逼近,而距離天亮還有差不多三個小時。


    “準備撤離!準備撤離!”


    傳令兵終於帶來了傘兵們期盼半夜的指令,隻是目睹了己方步兵撤退時遭襲的下場,多數人寧願在陣地上熬到天亮——上級指揮官不合時宜的判斷使得傘兵們頗有怨言,萊格利斯也不例外。這一次當他聽到旁邊連排的軍官商量提出抗議時,心裏非但不覺得詫異和憤怒,反而很想聲援他們。沒過多久,搭乘卡車從石橋方向趕來增援的步兵抵達警戒陣地,看他們的架勢是準備接手防禦,傘兵們的怨憤頓時煙消雲散。既然有人頂替自己呆在這個糟糕的位置上,通往石橋的道路上又有己方坦克、裝甲車和機動部隊又能夠提供一些掩護,撤退也沒什麽不好。


    隨著熱羅姆中校下令撤離,傘兵們拎著各自的作戰武器和裝備爬出塹壕,就在他們低著頭、貓著腰跑向公路的時候,可憎的敵人出現了。輕型火炮和迫擊炮的炮彈從樹林和稻田彼端飛來,呼嘯著落在陣地和道路周圍,巨大的聲嘯與激烈的震蕩迫使每一個心驚膽戰的人就地隱蔽,而隻有那些膽大妄為或是犯了迷糊的士兵才會冒著炮火繼續奔走。


    撲倒在濕潤泥地中的萊格利斯原本以為北越軍隊的炮擊隻會持續一小陣,畢竟他們沒有完整的軍火工業,法國的軍事封鎖使得他們在現階段隻能經過北方叢林運入一些補給,然而這一次敵人的炮火卻比想象中猛烈和持久許多,期間有好幾發炮彈落在十數米開外,所幸隻是小口徑的步兵火炮,若是上級別的榴彈炮,在這樣的距離上足夠結束萊格利斯的戰爭之旅。等到炮火漸漸減弱,傘兵少尉艱難地抬頭觀望,道路兩旁有好些被炸毀的車輛,有的坦克停在路邊,昂著炮口進行反擊,有的坦克一動不動地趴在路上,也不是是出了故障還是乘員被震懵了,而自己先前所呆的陣地殘煙四起、彈坑遍布,它顯然是敵人炮火重點打擊的一個目標,而傳統的戰壕工事最怵彈道呈弧線的迫擊炮,在連續射擊的情況下,會有不少炮彈落入塹壕殺傷內部人員,以自己的經驗判斷,萊格利斯覺得那一連倒黴的步兵恐怕已經折損了相當一部分戰鬥力。


    混沌中,萊格利斯聽到有人喊著“沿路向南撤退”,但緊接著又有人喊“各傘兵連返回警戒陣地”,內容截然相反的兩道命令讓他感到困惑和糾結,可留在身邊的下屬們還在等著自己的決定。萊格利斯努力冷靜下來做出判斷,然而戰場形勢根本容不得他多想,當密集的機槍和步槍聲響起,不計其數的子彈從這片區域飛過時,他的心理防線已然崩潰。


    “撤退!向南撤退!”


    萊格利斯這一喊,不僅傘兵排的同伴們爬起來跟著跑,就連周圍隸屬於其他連排甚至完全陌生的麵孔也加入進來,一群人沒了命地沿著道路朝石橋方向撤退,這時候根本沒有人站出來掩護同伴。遠處射來的子彈仿佛是剛開始下雨的雨滴,不至於密布每一寸空間,但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會有雨滴落在自己身上。奔逃撤退中的傘兵不斷有人中彈,斃命者悶聲不吭地倒下了,受傷的忍不住發出悲慘絕望的哀嚎。萊格利斯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聽到履帶與鋼輪摩擦的聲響,他不做停留地轉頭一瞥,己方坦克和裝甲車大都在沿路倒車,無數北越士兵從西北方的樹林中衝出,而東麵的稻田裏也出現了同樣瘦小敏捷的身影,由步兵接防的警戒陣地上響著嘎嘎的機槍聲,聽起來卻是那樣的乏力,簡直像是瀕死者的呻吟!


    “嘿!嘿!夥計們,鎮定!有序後撤!交替掩護!”


    從某個角度理解,逃跑是一種具有極具傳染姓的心理疫病,意誌不夠堅定者尤其缺乏抵抗力。萊格利斯不願承認自己是在逃跑,但當迎麵而來的一名軍官發出怒聲嗬斥時,他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放慢了腳步,身邊也有士兵像他一樣緩過神來,但更多人還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仿佛控製意識的魂魄已經被敵人剛剛炮火所震飛——這些人當中不乏參加過盟國對蘇聯之戰的,經曆過較此凶猛十倍的蘇軍炮火,也經曆過同樣狼狽的撤退,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勇氣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踏上戰場的精神支撐。


    經過了短暫而痛苦的心理鬥爭,萊格利斯沒有停住腳步,由於心虛——或者說是愧疚,他掩耳盜鈴般喊著“萊格利斯排的傘兵向我靠攏”,這一舉動似乎讓排裏的一些士兵免於被衝散的命運,但是在這樣一場無序的撤退中,單單一群士兵的自行集結根本無濟於事。在他們身後,為數不多的法國步兵依托環形陣地抵禦和牽製北越軍隊的攻擊,在場的坦克和裝甲車也在竭力阻擊,然而在缺乏步兵策應的情況下,不斷有坦克在北越士兵的燃燒瓶和炸藥包攻擊中損毀,被迫棄車的坦克兵大都難逃厄運……萊格利斯原本以為自己會一口氣跑到石橋邊,與駐守在那裏的部隊會合然後與命運做一次抗爭,以避免遭殲或被俘的下場,但在尚且聽不到河水響聲的地方,他們就得到了同伴的接納和庇護,先前調離的傘兵部隊和駐守於此的步兵們一道構築了橫截道路的防禦陣地,它一端連接著臨時機場的守軍陣地,另一端延伸到附近最高的一座土丘上,從未拱衛著臨時機場與那座已經屹立百年的石橋。萊格利斯和他的傘兵們不曾丟下槍械,如同他們身體裏流淌著高盧戰士的血液,然而隨著黎明前的黑暗漸漸淡去,他們終究將數以百計的同伴連同驕傲與尊嚴的一部分遺落在了夜戰的戰場上。他們腦海中已然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勢,那就是白天法國士兵可以以一敵三,到了夜晚,他們最好呆在穩固的陣地裏,而不是與身形更易於在夜間潛行的北越士兵打遭遇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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