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刀打量著他,四五十歲年紀,身材清瘦,年輕時應是個美男子,剛才露出的那一手,甚至與其義父宋金剛相比都不遑多讓,心中生奇,道:“以老板武功,在江湖上必不是泛泛之輩,為何流落街頭賣麵為生?”


    中年老板歎道:“武功再高又如何,又不能當飯吃,心懷天下又怎樣?救不了自己,到頭來一事無成,倒不如兩位小兄弟,生在市井之中,謀一份差事,活得有滋有味。”


    趙行豎起拇指:“通透!看來是個有故事的人。”


    時候不早,範小刀付了錢。


    中年老板開始收攤,挑著麵擔消失在夜色之中,遠處傳來他的吟聲:“少時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似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趙行踢了全大力一腳,“全長老,老壽星,跟跟我們去走一趟吧。”


    全大力被那麵攤老板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口中道:“兩位大人,都是混江湖的人,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如這樣,你們放了小人,以後小的在這一帶,每月十兩銀子的孝敬,有錢一起賺,可好?”


    範小刀道:“先把李青牛那二十兩吐出來再說。”


    全大力道:“爺爺誒,這不為難我嘛,我隻是個跑腿的,錢早已交到上麵去了,打死我也吐不出來啊!”


    “交上去?到哪裏?你們這個組織,騙人錢財,按大明律,超過十兩,得發配充軍,老實交代,幕後主使是誰?”


    全大力道:“我不敢說,怕說了嚇死你。”


    範小刀冷笑,“我從小就是被人嚇大的,到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嘛?既然不說,咱們也不急,有的是時間,咱們去大牢裏慢慢聊。”


    全大力一聽要去大牢,立即慌了:“其實我們就是個要飯的,隻是兩個月前,有人找到我們,說要攢一個局,他們出資源,我們出人,弄這個乞財會,賣神力丸,有錢一起分,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趙行最恨這種江湖騙子,惡聲道:“騙老百姓的錢,該死!”


    全大力道:“買賣,買賣,有買有賣,他們願意掏錢,我們也沒辦法不是?傻子的錢,不賺豈不也跟著成了傻子?”


    “你們賣的破藥,還好沒鬧出人命來,不然官司就大了。”


    全大力嘿嘿一笑,“隻是紅糖綠豆麵,吃了之後,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實不相瞞,這東西可真不是吹得,軍營裏一些官爺,吃了神力丸,變得力大無窮,當然了,他們那種神力丸,裏麵加了點神力草,跟今日賣的那批還是有些不同的。”


    “神力草?”


    全大力道:“這東西可不好淘換,聽說宮裏那位用的仙丹中,也用這個呢。”


    趙行道:“你小子口中沒一句實話。”


    全大力從懷中掏出十張銀票,“兩位爺,這是我辛苦攢得十兩銀子,隻要放了我,以後沒月都有。”


    範小刀接過銀票,道:“走吧,去大牢。”


    “錢你都收了,怎得還去?”


    “首先聲明,這是你退還李青牛的錢,還欠著十兩,帶你去大牢,是我們有證據證明你涉嫌非法聚會,騙取錢財,這一點,還是進去交代清楚比較好。”


    全大力見軟得不行,立即換了一副嘴臉,“這種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來。能做出來的,也不是你們能招惹得起的。你們不過是小捕快,若因此斷了人家的財路,到時候可吃不了兜著走。”


    “趙行,威脅官差,是什麽罪?”


    “怎得也得打個幾十板,吃上半年牢飯吧。”


    全大力道:“我身後有人!”


    範小刀登時一愣,看了一眼,“大半夜,別鬧。”


    趙行上前,扣住全大力手腕,“走吧!先去大牢蹲著,你後麵不是有人嗎,那就等你後麵的人來撈你便是。”


    回到六扇門,與張牢頭交接一下,“張大哥,抓了個人,今天太晚,明天一早,我們來問話。你幫忙招呼一下。”


    張牢頭嗬嗬一笑,“你放心,我們會好好招待貴客的。”


    兩人出來,已是深夜,範小刀感慨道:“如今,沒錢的人想著不勞而獲,有錢的人想著長生不老,都是什麽世道!”


    趙行道:“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就連宮裏的那位陛下,二十年不上朝,整日與術士混在一起,煉丹修道,上行下效,能帶出什麽風氣來?”


    範小刀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你似乎對當今陛下有意見啊。”


    趙行自嘲笑笑,“我們平民百姓,有意見又能如何?”


    “那你進六扇門,給皇帝當差?”


    趙行鄭重道:“你錯了。我當捕快,並不是為了陛下當差,而是為百姓當差。我看得很明白,進入官場,難免沾染一些惡習陋規,而我又對這些事深惡痛絕,無法融入其中,到時定成為一個沽名釣譽的無用清官,倒不如當個捕快,守護城東一隅,做點對百姓有益之事,對得起自己良心。”


    範小刀深覺佩服,“你是要當一輩子捕快了?”


    趙行不答反問,“那你呢?”


    範小刀想了想,“當捕快,隻是一個權宜之計。我這次入京,本來是要查清我的身世之後,回青州老家,可後來聽說義父被人陷害,這件事我定不能坐視不理。”


    “你義父?”


    範小刀與趙行相處久了,自然知他不是多事之人,思索片刻道,“實不相瞞,我的義父,便是六扇門前任總捕頭,宋金剛!”


    趙行驚道:“什麽?”


    “對不住,你當我是兄弟,我卻瞞了你那麽久。隻是,他身份敏感,又是朝廷欽犯,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趙行打量著他了一番,道:“難怪你武功如此高,原來是他的傳人。雖然事情已過去多年,但這個名字在京中還是很犯忌諱,你以後要少提及,尤其是在丁一麵前。”


    “丁一救了我們,你似乎對他意見不小。”


    “他那人功利心太重,做事不擇手段。他在六扇門人緣好,又懂得逢迎之道,混得自然比我好。隻是,你隻見識過他的一麵,還有很多事情,你並不知道。”


    “你二人似乎有齟齬?”


    趙行搖了搖頭:“並無私仇,隻是單純的不喜歡。尿不到一個壺裏。”


    “乞財會的那個案子,還要查下去?”


    趙行道:“看今晚他們那陣仗,這個乞財會來頭不小。隻是騙老百姓的錢,我趙行不答應。”


    範小刀也道:“京城就這麽大地方,黑道白道,能賺錢的基本上都被瓜分完了,乞財會的路數不正,來錢又快,身後必然有人撐腰,最後難免招惹到一些難纏的人。”


    趙行哈哈一笑,“咱們連太平公主都敢招惹,不也活得好好的,在京城,還有咱們怕的事?”


    範小刀道:“我當時害怕極了。”


    趙行笑罵,“少來,跟五城兵馬司動手時,你出手最狠,別說你沒考慮過後果。”


    範小刀撓撓頭,“是他們欺人太甚,不過,話說回來,若真如慕容大人所說,咱們要跟他們打官司,怕是理虧。”


    趙行道:“總捕頭雖然隻是四品官,六扇門在京城也不顯山露水,可你真以為他就那麽點能量?當年,他可是禁軍的副統領,陛下的貼身侍衛,隻是後來犯了事,本來要發配充軍,陛下念及舊情,將他放在六扇門,二十年來,六部、大學士換來換去,可他的總捕頭之位,卻巋然不動,為何?”


    範小刀搖頭,表示不知。


    “這個江湖,看似不大,但能量不小,始終得抓在朝廷手中,陛下才可以放心。據我所知,陛下最近又動了念頭,要繼續推行江湖新政,加強對江湖人的控製,而這個新政的領頭人,非總捕頭莫屬。連五城兵馬司都控製不了,又如何能管得住江湖?”


    “五城兵馬司身後,不是有太平公主嗎?”


    “朝廷黨政之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牆頭草,可以隨時倒,但牆卻不能倒。帝王之術,講究得就是一個平衡,不能讓一家獨大,最近太平公主太過於強勢,所以陛下自然會幫著咱們。不然,你以為大理寺堂上那個陳公公,會替咱們說話?”


    範小刀初來乍到,對這些事根本沒有了解,但聽說諸葛總捕頭有如此關係,不懼與五城兵馬司開戰,倒也放下心來。


    次日,兩人回到六扇門,準備審一下昨日抓來的全大力。


    這個案子雖不是命案,但涉及金額過大,倒也在六扇門的管轄權內。更何況,兩人親眼看到乞財會非法收斂錢財,這種喪盡天良之事,於公於私,都不得不管。由於沒有苦主報案,他們隻能扣押全大力十二個時辰,所以一大早,便來到提牢司。


    張牢頭道:“你們可算來了,差點被你們害慘。”


    範小刀奇道:“什麽事?”


    “昨晚你們抓來的那個人,按你們意思,本來想修理他一頓,誰料你們前腳剛走,後麵就來了個人,將他接走了。”


    趙行驚道:“什麽?接走了?人是我們抓的,就算要放,也得經過我們同意,誰有這麽大膽子?”


    張牢頭道:“理雖然是這個理,但是對方來頭很大,我們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忤逆。”


    “什麽來頭?”


    “那人自稱姓餘,是錢駙馬府上的師爺,手裏拿得是太平公主的令牌,說此人招搖撞騙,騙了公主的錢財,正在四處找他,聽說我們將人抓來,太平公主大怒,要連夜審他,我本想去通知兩位,又不知你們住在哪裏,那邊催得又急,還帶了一對人馬,我們隻得放人。餘師爺還說,若想要人,找他們要便可。”


    趙行臉色陰沉,“什麽騙錢,不過是截胡的一套說辭而已。”


    範小刀道:“冤有頭債有主,本來沒什麽頭緒,有人忍不住跳出來,還是咱們的老冤家,看來這件事,得認真查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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