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見他如此堅持,喟然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怎麽選擇,是你的自由。但是,你身後這位姑娘,若是得不到救治,怕是活不過明日了。”


    “你不是說寒邪入體嗎?”


    郎中道,“本是如此,可剛才又多看了一眼,除了感染風寒之外,體內還有一道怪的真氣,你是不是用內力幫她療過傷?”


    這下輪到範小刀震驚了。


    “你怎麽知道?”


    郎中道,“你們這些江湖人,總以為真氣是萬能的,遇到傷病,總喜歡先給人一道真氣,美其名曰為了對方好。可是每個人體質各異,醫治方法也需因人而異,若是隨便給一點內力就能治好對方,那還要郎中有何用?”


    範小刀一改先前神sè,抱拳道,“還請大夫出手相救。”


    郎中道,“若是你先前那副態度,哪怕跪在地上磕頭,老夫也不肯出手的,也罷,這位小娘子長得俊俏,如此年紀便香消玉殞,老夫也看不過去,把她抱進來吧。”


    範小刀將徐妙子放在榻上。


    隻見郎中回到內屋,取出一個古香古sè的紫檀盒,一尺見方,打開盒子,裏麵整整齊齊擺著三十六枚金針,長短不一,長的將近一尺,短的不餘盈寸。


    老郎中取出最長的六枚,放在火上烤熱後,又塗抹上一種藥膏,在膻中、百會、神庭、鳩尾、巨闕六處穴道下針。


    範小刀習武出身,見他出針,都紮在了徐妙子的幾處死穴之上,臉sè大變,“這可是死穴!”


    郎中道:“醫道有雲,向死而生。這是死穴不假,生機卻也蘊藏其中,我封鎖她體內經脈,便是替你擦屁股,將你渡入體內的拿到真氣,引導出來。”


    不片刻,徐妙子額頭見汗,臉sè也變得紅潤。


    “奏效了!”


    郎中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法,又取出十二枚金針,分別紮在身體若幹穴位之上。


    “你的內力,對她五髒六腑傷害極大,我隻是激發她體內蘊含的潛能,能不能活下來,得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了。”


    “不用服藥?”


    “不到時候。”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


    這半個時辰,對範小刀來說無比難熬,尤其當知道,徐妙子這一身病,是自己胡亂將內力輸入她體內之時,有些自責,心中也一直替她祈禱,若她出了什麽差池,自己難逃其咎。


    徐妙子發出了一聲呻吟聲。


    郎中見狀,這才起身,鬆了口氣,“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不過,體內寒邪之毒,還要靜養,我開幾服湯藥,你帶回去,給她服用,兩日後再來複診。”


    範小刀在城內沒有地方可住,看到院中有不少閑置的房間,道,“神醫,可否在寶府借住兩日?”


    郎中道,“你若不怕麻煩,盡管住下便是。”


    “在下範小刀,還未請教神醫高姓大名!將來回去,也好為神醫傳頌名聲。”


    郎中苦笑一聲,自嘲道,“傳頌名聲?有這個必要嘛?當年名震天下又如何,到頭來不還是一無所有?”


    不過,還是告訴了範小刀,他姓黃,至於叫什麽,他沒有說,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範小刀千恩萬謝,找了一間廂房,將徐妙子安置下來。


    很快的,他便知道,郎中口中所說的麻煩,指得是什麽。到了正午,醫館內來了一群人,一漢子對著大門罵道,“黃老兒,你醫死了我妹妹,今日若不拿出五百兩銀子,我們就拆了你的醫館!”


    黃郎中內門緊閉。


    任憑對方如何叫罵,始終不肯出來應答,對方看郎中不肯出來,又找到了範小刀,“你們是來看病的?”


    範小刀點頭。


    “千萬別找他,這是個庸醫,糊塗醫,害人無數,我妹妹一個大活人,來得時候活蹦亂跳,在她這裏開了一副藥,回去吃了後隔日就死了!”


    “那怎麽不去找官府?”


    “哼,這死老頭花錢買通了官府,官府根本不受理我們的案子,今日我們來就是要討個說法,我勸你還是盡快離開為妙!”


    “令妹是怎麽過世的?”


    那漢子道,“上吊死的。都怪他!我妹妹一個黃花大閨女,他非要說她身上有喜,我妹妹不堪受辱,自殺身亡,你說這個事,該不該算在他頭上?”


    範小刀愕然。


    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依舊道:“該!該!”


    跟這種人爭辯,無異於浪費時間,隻要他願以,可以找出一萬種理由來把責任推諉到別人頭上。


    那漢子見範小刀認同自己的觀點,言語更加汙穢不堪,連黃朗中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個遍,可黃郎中依舊閉門不出。


    “大哥,他不出來,咱們幹脆搶了他家便是!”


    漢子道,“那我們與強盜何異?今日且先回去,明日早點過來,我就不信堵不到他!”


    漢子離開後,黃郎中才緩緩走了出來。


    “都聽到了?”


    黃郎中點頭,“鬧便由他去吧,老夫已經習慣了。”


    範小刀問道,“你果真醫死過人?”


    黃郎中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菩薩,哪裏有包治百病的手段?再說,是人都會死的,尤其是將死之人。”


    範小刀忽然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黃郎中又道,“醫者,當以所學之能,盡其本分,為病患排憂解難,這些年來但求一個無愧於心。不像隔壁大道醫館那一位草包庸醫……”他滿臉鄙夷道,“遇到疑難雜症,開兩服湯藥,說一些好話,把人送走,本來有些可以搶救之人,被他耽擱了。這些年來,醫術沒有精進,名氣和排場卻大了不少,診金十兩,哼哼……”


    “你醫死過多少人?”


    黃郎中看了一眼範小刀,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道,“這些年來,我每醫死一人,便種下一棵文竹。”


    範小刀看到院中東南角,有五六棵文竹,看郎中也有五十六十歲了,於是道,“行醫數十年,五六人也不多。”


    黃郎中道,“入城之時,可曾注意到城外那一片竹林?”


    範小刀:“呃呃……”


    黃郎中緩緩道,“十五年前,我當時名滿天下,在京城,前來就醫的達官顯貴,如過江之鯽,就連皇室貴人,也派人請我入宮診治,可謂是盛極一時,後來,


    我行走天下,路過巢州府,遇到了百年難遇的一場瘟疫,當時,全城封鎖,十戶有三四戶感此病,每七八病患,便有一人死於不治。”


    說到這裏,黃郎中臉上現出淡淡的憂傷,還有一絲自責,“當時,我正值壯年,名氣又大,仗著醫術精湛,不顧州府醫館反對,調製了一副湯藥,雖然救下了許多人,但還是有許多人沒有活下來,那一場瘟疫,奪取了兩萬人性命。瘟疫控製之後,我反思此事,發現用藥過於剛猛,對年輕或體壯之人,或許有效,但一些老年體弱或年幼之人,服用後卻沒有效果,若當時能聽眾家之言,或許結果不同。”


    “之後,官府為感激我,在城外栽種了一片竹林,為功德林,可是這些竹林,卻如錐錐紮心,一直令我寢食難安,自此以後,我隱姓埋名,在這裏坐堂開館,便算是贖罪了。”


    原來如此!


    範小刀心中反而生出一種敬佩之心。


    等等,十幾年前,名動天下?姓黃?


    範小刀忽問道,“莫非前輩是二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神醫的黃玉郎?”


    “時隔這麽多年,還有人記得我?”


    範小刀道,“我有個叔叔,姓胡,名三刀,略通岐黃之術,當年在論述天下醫道之時,曾提到過前輩的名字,對前輩醫術推崇至極!”


    黃郎中聞言一愣,“胡蠻子?”


    聽到這個稱呼,範小刀更加確認無疑。因為,在山寨中,隻有宋金剛和楊青剛有時會稱他為胡蠻子,他也曾如此稱過,不過挨了胡三叔一頓毒打。


    “當年在京城,他曾跟我學過一段時間,那小子悟性不錯,但用藥偏奇,為此我訓過他無數次,隻是,他所學駁雜,又是算術,又是武學,若肯精心鑽研醫道,成就或不遜於我。”


    這倒是不假。


    以前在山寨裏,有兄弟有個小災小病,找他去瞧,他往往故弄玄虛,本來兩三種藥能治好的病,非要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去,有時候有奇效,有時候則有反作用。


    山寨中有個叫鐵牛的兄弟,體格健壯,一次摔斷了腿,服了他開的藥之後,斷腿倒是沒事了,結果卻得了不舉之症,用他的話說,是這家夥明明有家室,平日裏老去山下的妓寨沾花惹草,這樣也好讓他收一收心。害得那鐵牛兄弟的老婆,隔三差五,就弄些虎鞭鹿角,補藥弄了一大堆,可偏偏就是不行,後來,她跑到胡三刀的門外,罵了三天三夜,胡三刀才給鐵牛開了另外一副藥,解決了他的男言之隱。


    “隻是,二十年前,京城那件事後,胡蠻子和宋金剛一起失蹤了,如今他還在人世?”


    範小刀驚道,“你認識我義父?”


    黃玉郎愕然道:“你義父?”


    “宋金剛是我義父!”


    黃玉郎渾身一震,“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歲,還差幾個月便二十一了。”


    黃玉郎又問,“你生日是否是八月十散,右腳腳趾之上,是否有個傷疤?”


    “你怎麽知道?”


    黃玉郎上下打量著範小刀,又滿臉疑惑,“難怪啊,難怪,本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看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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