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典在即。


    大街小巷上,都張燈結彩,京城中節日的氣氛愈發濃烈。


    朝中幾乎所有衙門,都暫停了政務,為這一聖典作最後的準備。當今天子,從三十五歲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五年整,也算是個吉利的數,今年又剛好是天子六十大壽,隱居西苑,二十多年不曾出宮的天子,竟破天荒的作出決定,前往天壇祭天,可謂是一大盛世。


    這二十五年,天下雖算不上太平,但西拒西楚與橫斷山外,往北又有收複鳳凰嶺,兌現登基當初的承諾,百姓民心、大明子弟的自信心,也空前的高漲。天子二十五年不上朝,但朝政又打理的井井有條,朝廷牢牢的把握在皇帝手中。


    各地的祥瑞,也陸陸續續的進獻宮中。


    有一稻九穗,有白鹿現世,還有進獻千年肉太歲,五花八門,各式各樣。


    當然,六扇門、大理寺和刑部,也在擬定大赦天下的名單,又有一批人,免去了牢獄之災。


    自從六年前,陛下改年號為隆景之後,朝廷稅賦節節攀升,天下人口也得到了快速增長,可耕的良田,也較之前增加了五萬多頃,翰林院的那些閑來無事的編修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搞出來一個隆景中興的名號,準備大書特書,在史上留名。


    皇帝雖然修行神仙之道,但對其在民間的聲望,也十分在意,不得不說,這四個字,深得帝心。


    翰林院這些書呆子們,若認真拍起馬屁來,比什麽狗屁祥瑞、奇珍異寶,要高級了幾個等級。要錢、要珍寶,咱沒有,但咱們有筆啊,有筆,可以讓你名留青史,也可以遺臭萬年。


    朝中的文武百官們,則開始準備十月初十的那一場皇宮夜宴。


    白天祭天,晚上,陛下在皇宮設宴招待群臣。


    一共邀請了二百人。


    三公六部九卿,朝中的王公貴族,京城中德高望重的大儒、軍中的重臣,已致仕但在京中的老臣,真正能攤到各衙門中的,其實沒有多少人,在受邀之列的,欣喜若狂,沒有得到邀請的,也都扼腕歎息,權力到了這個位子上,能夠出席宮中夜宴,也是身份和地位的一種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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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省的那些巡撫、總督,都不在受邀之列。


    為天子牧天下,心意到了即可。


    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江南總督徐亭。


    人家是根正苗紅的天子門生,又將與皇帝成為親家,那種聖眷,羨慕不來。


    這一場夜宴,來得太遲。


    上次皇宮夜宴,還是二十多年前,如今受邀的人中,有一多半還在寒窗苦讀。


    所以,當人們注意到,六扇門中竟然有三人出席時,也不由覺得好奇,羨慕,還有一絲的嫉妒。要知道,作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受邀參加的也不過四人,其餘各部都隻有三人。


    不過,想到範小刀的那個流言,大家又覺得釋然。


    心照不宣。


    估計,範小刀小皇子的身份,應該已經坐實。


    這次夜宴,他能夠受邀出席,也算是給他一個交代吧。


    隻是,禮部趙尚書的兒子趙行,也在受邀之列,又算是什麽鬼?老子是正五品的郎中,都沒有機會,你一個不入品秩的紅衣捕頭,享受提司待遇(事業編從五品),竟然也有資格出現在夜宴之中。


    不公平啊,不公平!


    當範小刀得知自己也在夜宴受邀名單之列時,也覺得意外。


    這幾日下來,他跟趙行為了陛下出行路線一事,忙得焦頭爛額。


    這種事就是如此,忙得忙死,如六扇門、禮部。


    閑得閑死,如翰林院、如國子監。


    尤其是打傷林遠之後,陸天碩竟老實起來,對林遠被打一事,隻字不提,還把當時他跟趙行提出了一百多條安全隱患一一整改,還特意讓人請範、趙二人重新驗收了一次,姿態放得極低。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越是如此,越是在後麵憋壞招呢!


    不過,麵子上的事,還是要過得去。


    回到六扇門,眾人對兩人參加皇宮夜宴,也表示了祝賀。


    這兩位紅衣捕頭,算是入了陛下的法眼,他們以後的成就,可以想象,所以言辭之間也更多了一份敬意和客氣,也不如以前那樣隨便開玩笑。隻是,看到楊得水那一副眼饞而又不得的表情時,覺得有些好笑。


    “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個夜宴嗎,而且吃得又不自在,在哪裏吃不是吃?”


    一股葡萄酸味,自內而外的溢出。


    其實,楊得水的地位十分尷尬。


    名義上雖是常務副總捕頭,但是他在衙門中,幾乎已被架空了,就連內務提司,最近也不怎麽來串門子了。


    起初,他還有些不適應,每日上值之後,泡好茶,估摸著時候差不多,端著茶壺,在各提司之中溜達一圈,甚至還會過問一下他們的案子,可是人失勢之後,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見一斑,那些以前笑臉相迎、馬屁啪啪直響的人,也都刻意躲著他,像是見到瘟神一般,嚐試了幾次後,楊得水每日就學著躲在南衙公署之中。


    最近幾日,他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心裏不平衡,還是因為其他的事。


    那本棲鳳閣案始末,在回到房間後第一時間,他就看了一遍,看完之後,隻覺得遍體生寒。


    他甚至後悔,當初為何要去探秘道?


    那該死的好奇心!


    如今知道了如此一個秘密,藏在心中,徹夜難眠,整個人也變得精神恍惚起來。


    而宋金剛留給範小刀的那一封信,他始終沒有打開,上麵封著火漆,還有宋金剛的印鑒,他不敢輕易開啟。


    整個人的脾氣,也愈發古怪,甚至還會陰陽怪氣。


    然而,看到範小刀時,眼神卻躲躲閃閃。


    他甚至猶豫過,要不要將卷宗和信封,一起交給範小刀,可是思索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若是卷宗的內容,曝光天下,怕是引發一場京中的地震。


    當平靜下來時,他也在權衡利弊。


    如今邊緣化,他不甘心,手中有這麽一份東西,如何利用好,才能對自己最為有利,最好是能逆襲成功,一飛衝天。開始,設想了幾個方式,一番推演之後,事情便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甚至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現在他的,處於一種混亂之中。


    ……


    各國的使團,陸續抵京。


    北周、西楚、遢羅、高麗、日本、琉球等十幾個國家的使臣,紛紛遞上國書,表達了對天子壽典的祝福,還獻上了價值不菲的厚禮,這種事,一般都由禮部接待,如今又多了一個人,太子朱延。


    光一個聖典,已讓他極度操勞,又接待各國使臣,幾日沒見,整個人憔悴了許多,眼中布滿了血絲。


    範小刀道:“殿下,公務繁忙,但也要保重身體啊。”


    朱延歎了口氣,道:“我也想啊,但是操心的事太多,不是東邊鬧出什麽幺蛾子,就是西邊出什麽紕漏,就沒一個省油的燈。”


    朱延雖有衙署,但更多時候,他還是喜歡在太子府中辦公。


    徐妙子端上來一碗銀耳蓮子羹,來到書房內,範小刀連起身行禮,“見過太……徐姑娘。”


    徐妙子尚未過門,但是兩人已有婚約,而且陛下也準備在壽典之後,替二人成親,所以徐妙子幾乎每日,都會過來照顧太子,有時候也會留宿,儼然以太子妃身份自居,剛入京時,兩人鬧過不愉快,但在朱延的調停下,這件事也算翻篇。


    徐妙子早已從管事允才那邊得知,範小刀在書房跟太子議事。


    所以,她的出現,有些刻意。


    徐妙子眼神中露出一絲別樣的情緒,雖然細微,卻也落入朱延的眼中。


    兩人在江南的事,朱延早已派人查過。


    雖然沒什麽,但朱延心中仍有一些不愉。


    徐妙子故意出現,純粹就是為了報複範小刀。


    你不是跟太子關係很好嗎?


    我偏偏就要出現在你麵前!


    她笑了笑,“原來範捕頭也來了,我再去盛一碗。”


    口中雖如此說,腳下卻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範小刀怎會不知好歹,連道,“不必了。”


    徐妙子一進來,範小刀渾身不自在。


    徐妙子微帶嗔意,道:“太子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忙了一整夜,攏共睡了不到一個時辰,你大清早趕過來,不會有什麽要事吧?”一邊說,一邊走到朱延身後,幫他揉按肩膀,動作無比輕柔,卻帶著一種挑釁的目光,看向範小刀。


    範小刀道:“有些公事要稟報。”


    “談公事,也不能累壞了身體。”徐妙子道,“再說,太子殿下已不管你們六扇門的事了,就算要談,也要按規矩來。”


    範小刀:“……”


    朱延擺了擺手,“湯先放這裏,你先忙去,有事我喊你。”


    徐妙子欲言又止。


    終於,還是退了出去,掩上了書房的門。


    當初,那個高傲的江南第一美女,才華冠江南,如今將為太子妃,地位變得無比尊崇,然而,卻又似乎失去了某些東西,比如個性、比如尊嚴,朱延見範小刀陷入沉思,道:“怎麽,餘情未了?”


    範小刀道:“我有紅綃。”


    四個字,便是答案。


    朱延哈哈一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將蓮子羹推到他麵前,“趁熱吃。吃完,我有事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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