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自己的心上人成了眼下這副模樣,二十歲的小姑娘除了哭得梨花帶雨還能如何呢?按說小美人哭起來還算我見猶憐,偏顧二爺本就因為小姑媽不在而心情不好,連喬一嚶嚶,他就皺起眉頭有些微微的嫌惡。


    明明都是哭,怎麽就覺得小姑媽哭起來特別惹人憐愛,而連喬哭著就叫他覺得心煩意亂。


    大概是他覺得甘願有資格哭吧,連喬這樣……與他們不同的人,有父愛有母愛,被人捧在手心遮風擋雨,哭起來就讓他隻有兩個字形容——矯情!


    於是顧二爺拈起她衣服的一角,把小姑娘從自己身上拽開,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抹在他今早剛換的被單上了,一會小姑媽回來了,趕緊叫她給自己換掉!潔癖顧二爺覺得已經做了相當大的忍讓,就這樣他都沒一腳把她踹出門去,說明他還是憐香惜玉的。


    “好了,連喬……”他有些不耐地打斷她無止境的哭泣。


    “雙城,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也不早告訴我啊!我還是看了報紙才知道的!還有……你最近為什麽都不找我啊,她們說……她們說你是要和我分手了?我想我也沒做錯什麽啊,對不對?”連喬的表現非常符合她名門千金行事的風格,麵對戀人的冷淡,她們內心彷徨,卻又不願意放□段主動聯係,既要擺出矜持的高姿態,卻又害怕戀人真的離開自己。


    顧二爺還是那兩個字——矯情!


    看看他的小姑媽,就是矯情,也矯得叫他渾身舒服!任由連喬在那裏叨叨念,他抬眼看了一旁的宋湄,她並沒關心連喬和自己的對話,而是顯得有幾分局促不安,時不時就向病房門口看幾眼。


    其實顧雙城一出事,趙青青就告訴了她,她一直沒告訴女兒,就是擔心在醫院與她們碰麵。連喬知道的事太少了,甚至都不知道趙青青是顧雙城的親生母親,更別說宋湄和甘願之間的關係了。


    宋湄對連喬嗬護備至,在她自私的內心世界裏,甚至不希望趙青青和顧雙城相認,如果連喬真的喜歡顧雙城,以後兩人結婚,一旦顧雙城認了趙青青,那趙青青就是自己女兒的婆婆,這也太不體麵了!她渴望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給連喬,不允許女兒的人生有任何的汙點。


    她許是病態了,她自己有太多不堪的過去,她越是在意往事,就越想讓連喬一生幸福。她將自己無法實現的完美人生寄希望於女兒,好像連喬得到了,她也就能得到了。


    顧雙城看出了宋湄的擔憂,其實他也不想小姑媽碰見宋湄,看見宋湄隻會叫甘願不開心,小姑媽不開心這個理由足夠充分到讓他決定盡快結束這一切。


    他利落地推開又撲過來的連喬,十分嚴肅而肯定的說,“連喬,其實我沒有說過要和你交往對吧。”


    “嗯?”連喬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他們倆到了如今的關係,卻還要回答這樣最初始的問題,“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從來都沒有說過要和你交往。”他又一次重複了一遍,“所以,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關係。”其實一開始,顧雙城是有那麽幾分賭氣的性質和連喬接觸,但他雖然賭氣,卻也不會真的盲目衝動許下什麽誓言。他承認這件事做得有幾分不那麽君子,他也想過該如何不去傷害連喬,可是宋湄,泯滅掉了顧二爺的全部同情心和愧疚之情。


    “可是……”她急忙抹掉眼淚申辯,“可是你帶著我出席宴會,還有約會,還有……”她細數著過往的一件件事,用解數學題的方式來解決愛情問題,好像條件隻要足夠多,就可以推導出她想要的結論——到底還是個孩子。


    “那是因為顧家和連家的合作罷了。”他毫不留情打斷她的話,輕而易舉就折損了一個少女粉色的夢,透過那個破碎的幻影,顧二爺看見宋湄震驚到不能言語的表情,他就勾起嘴角笑了起來,緩緩地吐字,“我從來都沒說過我喜歡你。”


    一句話,捏碎了宋湄和連喬母女倆的全部美夢。


    連喬傷心得奪門而出,宋湄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這瞬間的巨變,“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顧二爺雙手環胸,墨色的眼眸裏波瀾不驚,他目光直直地看著宋湄,把她臉上每一分驚慌、不解、憤怒都看在眼裏,反複回味。


    “連喬是無辜的!”宋湄一下就想明白了顧雙城這樣的態度是何原因,她隻是沒想到,他真的會這樣對連喬,畢竟他們不是一直在交往麽?難道一切真的如他所言——他從沒喜歡過連喬?!


    “那甘願就是罪有應得嗎?”顧雙城冷笑一聲,“你不是一心要護著連喬不惜傷害別人嗎?那麽我告訴你,你為了這個女兒傷害別人,別人一樣能傷害你的女兒。你看,這樣不是很公平嗎?”


    宋湄瑟瑟發抖,這麽多年來,甚至在做三線演員時,她都有著錚錚傲骨,不甘卑賤,卻獨獨在這兩個男人麵前,她從未抬起過頭,他們高高在上,她無力抵擋。


    前一次,她為自己渴求一份愛;後一次,她為女兒渴求一份愛。


    他們的愛,就那麽高貴嗎?!非要她卑躬屈膝才能求到?!


    顧雙城說,“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偏就喜歡甘願,所以真是謝謝你把她送到我身邊。”


    *******


    這個周末是顧二爺的生日,本來他要下周一才能出院,因為小傲嬌不肯在醫院裏過生日,甘願就隻好替他提早一天辦了出院手續。


    因為顧雙城行動不便,加上甘願想了一圈子,也沒想到幾個有心情有空閑來參加他生日派對的人,所以一切從簡,就在家吃個家常便飯好了。


    忙完出院的手續,回到家已經兩點多了,甘願匆匆去菜場買菜。今早溫度降到了零下,到了下午有些悶沉沉的,她從菜場出來時就飄起了小雪。路邊不少商鋪在張燈結彩,五彩繽紛的節日裝飾,在下雪的冬日裏格外應景。


    甘願一想,是聖誕將至了。回頭這幾天得發一封郵件給導師祝賀一下節日呢。professorzhao是甘霖在國外的故友,甘願逃出國時碰巧在大學裏遇到了他,他說甘願長得極像甘霖,所以上前一問,果真是故友的女兒。


    他是大學裏陶瓷鑒定這門課題的研究生導師,於是考研時甘願就考進了他的課題組。本想著今年就可以畢業了,卻不想被顧雙城一鬧,她隻能申請延期。她想回頭這邊的事穩定下來,她還是得趕緊回去一趟,畢業了再說。


    隻是不知道導師知道她如今這詭異的身世,會不會嚇得說不上話來呢?


    甘願在廚房裏準備晚餐,顧雙城斜靠在客廳的沙發塌上,享受著這份難能可貴的溫馨。他正翻著一本黃曆,細細地查看這日子,得找個好日子和小姑媽趕緊領了本先啊。


    本來明天就是個好日子,可甘願和路雅南重做的dna鑒定還沒出報告。雖然他們都看到了那份被路雅南私藏證明甘願和顧宏傑百分之一百排除親兄妹關係的鑒定報告,可鑒定名字寫的是路雅南,所以還得重做報告小姑媽戶口才能遷出來。顧二爺很不高興,錯過了明天,這個月都沒有好日子了!


    他討厭路雅南啊!即便她是他小姑媽也不行!


    晚餐時才來了一位客人,或者也不能算是客人。


    趙青青捧著蛋糕進來時,耳後包著紗布,身上的傷隔著厚實的冬衣看不見。她有些羞於被顧雙城看到自己如今更醜陋的麵孔,戴著一隻白口罩,進了門也沒有摘下。


    顧雙城假意繼續看黃曆,其實已經偷偷抬眼瞄了好多次,目光來來回回都在趙青青耳後的白紗布上掃來掃去,終於憋不住幹咳了一聲開口,“進門就摘了口罩吧,不悶嗎?”


    趙青青一怔,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鼻頭有些酸楚,有些激動地連聲回道,“好,好……我摘,我馬上摘……”


    在趙青青摘下口罩的一瞬間,她想起自己曾經那麽堅決地和宋湄說過不會見顧雙城,而如今……她像一個謙卑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應對主人的每一個反應,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讓他反感,從此失去見到他的機會。


    她一度認為她們這樣的人再也不會有回頭的機會,她忘不掉那場車禍,她無法直麵鏡子自己那張扭曲的麵孔。但是當她看到顧雙城的那一刻時,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她竟不在乎是否會再一次得到所謂的報應,也希望能夠見兒子一麵。


    她和宋湄終究是不同,宋湄有家庭,有子女,而她到了年過半百的年紀,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就隻能這樣孤獨地畫上句號,卻不想還能找回自己的孩子。所以即便是有報應,她也寧願做一閃而過的煙花,也好過人生永遠黯淡無光,


    起碼在最後的時候,還能在黑暗裏亮起,就足夠了。


    ******


    晚飯的時候,趙青青一點不漏地記著顧雙城的所有小習慣,像一個孜孜不倦的學生,認真地探索著未知的世界。


    顧二爺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想說句別看了,卻又敵不住她那樣的眼神,於是隻能埋頭吃飯。甘願忍不住偷笑了起來,其實他就是這樣的別扭小傲嬌,好像脾氣很大很壞,其實心比誰都軟。別人對他好一分,他就會掏心掏肺地去回報。


    到了吹完了蠟燭的時候,趙青青拿出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一條手織的羊毛圍巾,灰藍色的格子圖案,正是甘願也覺得適合顧二爺的款式。


    顧雙城拿在手裏,羊毛又軟又厚實,他動了動嘴,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最近又出不了門,等出門的時候,都開春了……”


    甘願沒好氣地擰了他這個嘴硬的小傲嬌一下,“現在才十二月,你下個月就拆石膏了,開哪門子春啊……”


    “我又沒說不戴!”他漲紅著臉低吼了一句,把圍巾放在腿上,伸手去索要甘願的禮物,“你的呢?”


    “沒有。”甘願哼地回了他一句,她原本不也打算織圍巾的麽,可惜織了一半的給弄丟了,後來再織也來不及了。既然趙青青已經送了她想送的禮物,那她還送什麽。


    顧二爺一聽這話,臉就黑透了——小姑媽竟然不送他禮物!


    她、想、造、反、嗎?!


    一直到吃完蛋糕,顧二爺都心情不爽,一言不發地繃著臉。


    趙青青離開時,他才惜字如金地開了口,“等你耳朵好了,就……就去國外做個手術吧,臉那樣不好……”


    “啊,還是嚇著你了嗎?”趙青青急忙歉意地說,又不敢抬眼去看他,深深地把頭埋在懷裏。


    “不是。”他急急打斷她的話,“是……做了手術會好看,像以前那樣。”


    他難得說這樣沒頭沒腦又沒邏輯的話,趙青青卻像是聽懂了,眼底泛了濕,她急忙以手掩嘴,似乎是怕自己哭出聲來叫他不高興了。甘願遞給她幾張紙巾,推著她的輪椅送她坐電梯下樓。


    甘願跺著腳在路邊攔出租,寒風獵獵,趙青青夾著風問了一句,“甘願,你和雙城是不是……”一輛出租車急停在她們麵前,輪胎和路麵摩擦出一聲長長的“嘰——”聲,蓋住了趙青青的後半句話。


    甘願急忙扶著她上了車,又和司機打了招呼,收好了輪椅,衝車裏的趙青青揮手作別,“你剛才問我什麽?”


    “啊,沒什麽。”趙青青笑了笑。如果是她和顧雙城在一起的話……也沒什麽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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