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真給我倒了一杯茶,輕聲說:“等會兒要有什麽事,不用慌也不用怕,有我在呢。”


    我乖乖點頭。


    茶還沒喝,隔壁桌就有人過來,向巫真行禮問好:“晚輩平羅島門下魏曼見過明月夫人,不知道夫人這次也來了,未及拜見,請夫人不要怪罪。”


    巫真點個頭:“好久沒見你,別多禮啦,你師傅沒來?”


    “師傅閉關了,我和一位師兄一塊兒來的。”


    我正好好奇地打量她,巫真指指我:“來見見,這是我徒兒齊笙。”


    我真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底下去,我可沒拜她為師!可是眼下又不能這樣大聲說出來。


    我站起來跟魏曼見禮,也不知道怎麽稱呼,含含糊糊的說:“魏姐姐好。”


    “原來夫人收徒了,真是恭喜恭喜,齊妹妹一看就聰慧過人,我師傅若是知道了,也必然替夫人高興。”


    巫真說:“我們這桌都空著,你過來一起坐吧。”


    魏曼笑著說:“是,正想多多和夫人討教。”


    她在巫真左手旁坐下來,輕聲說:“我剛聽說昨兒貴紅夫人門下的弟子吃了個大虧,正琢磨其中究竟,難道她們敢找夫人的麻煩?”


    巫真笑容歡悅:“唔,不過是幾個小輩目中無人,算不得什麽麻煩。”她指指我脖子上的項圈:“喏,這個是贏的彩頭之一,就是貴紅最得意的那個小徒兒的。”


    魏曼雖然也在笑,不過我看得出她有幾分不自然。剛才瞪我的那個紅衣女子看來把魏曼當成我們一夥兒的了,恨恨的目光連同她在內一起招呼。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象巫真這麽敢惹敢頂敢得罪的,我看魏曼就有點坐立不安起來。


    這個貴紅夫人大概很不好惹,光看那個紅衣女子的神情作態,就知道這人的性情必定刁蠻刻毒


    。由徒弟再推想推想師傅,貴紅夫人隻怕也不是什麽厚道寬容的人。


    這倒也不能怪魏曼,她可全然無辜,隻是過來打個招呼,被招呼著一同坐下,就讓人記恨上了。


    魏曼問我多大年紀,什麽時候到的北劍閣。我也問她:“平羅島遠不遠,人多不多?”


    “平羅島靠南,在海外,離北劍閣那是極遠了,路上走了快一個月。我們島上人可不少,風光也好,齊妹妹有空,和明月夫人一起去做客吧。”


    廳上賓客漸漸多起來,女客與男客的坐席用屏風從中隔開,男客那邊說話聲音越來越高,嗡嗡嗡嗡的響成一片,顯得格外嘈雜,忽然不知道什麽人砰一聲重重拍擊桌子,喝道:“多說無益,咱們手下見真章,走走,正好在座各位都是見證。要是我輸了給你,我把這隻右手剁下來給你賠罪!”


    這人聲音尖啞,聽著象鐵器刮瓷,滋滋呀呀的,我聽得汗毛直豎,打了兩個哆嗦。


    旁邊的人紛紛勸解,有一個說:“咱們都是來做客的,人家姑娘出閣大喜,你們這動刀動劍的算怎麽回事?”也有人說:“劉兄弟,你們要比哪天比不得,非在北劍閣比,又是這樣的好日子,實在不宜。要我說,段老哥也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過就事論事,大家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巫真低聲說:“這人多少年一點兒都不長進,也怪不得他爹將家業門派都交托給他弟弟。老大人了,越混越不長進。”


    魏曼輕聲問:“夫人,這人是誰?”


    “你知道青鬆劍客吧?”


    “有所耳聞。”


    “這位就是青鬆劍客劉庭的親哥哥劉城。”


    論名字,劉城聽起來可還比劉庭大氣。


    外麵吵吵擾擾,那個劉城始終不依不饒,嘩啦啦一陣響,聽著是碗碟茶杯什麽的全砸在地下碎成一片。


    “姓段的,你要自認是縮頭烏龜,當眾給我賠罪認錯,那劉爺爺今兒就不同你計較


    !”


    屏風外麵愈發安靜了,先前勸解的那些人也都不出聲了。


    “劉城,我不過是看在主人家麵子上才忍讓你,你倒蹬鼻子上臉了,比就比你當我怕了你?不過刀劍無眼,要是動手時一個不當心,讓你身上缺點兒少了點兒什麽,那你可怪不得旁人。”


    聽著那兩人朝外走,屏風那頭的人頓時呼拉拉出去一大片,幾乎全空了。


    魏曼疑惑不解,小聲說:“怎麽文府的人也不出來管一管。”


    “不管才好。”巫真轉頭問我:“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搖搖頭。


    我又不是學劍的,也懶得去湊這個熱鬧。


    魏曼卻說:“我倒想看看青鬆劍客的哥哥劍法如何,夫人去不去?”


    巫真說:“我就不去了。”


    魏曼便站起身來也出去了。女客不象男客,雖然也想瞧熱鬧,不過為了矜持,許多人隻是隔著屏風觀望。


    我看魏曼的身影繞過屏風,猜著她過一會兒就算看完比劍,或許就不會再回我們這張桌上來坐了。


    有個穿粉色衣裙的侍女走過來朝巫真行了個禮,輕聲說:“明月夫人,我家夫人請您進內堂說話。”


    我有些疑惑的轉過頭,巫真看著那個侍女,她的目光淩厲如劍,那個侍女垂下頭去不與她目光相對。


    “你們夫人不是病了麽?”


    “夫人聽說您來了,所以特命婢子來相請。”


    文飛的……夫人嗎?


    巫真轉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看著她。


    她神情有些沉吟不決,顯然沒想好要不要帶我一起去


    。


    “這位姑娘在這兒喝茶吃點心,我會讓一個姐妹照看著她的。”那個侍女招了下手,廳角有個穿青衣的侍女走了過來。


    “不必了,她自然要跟著我。”


    我站起身,巫真拉著我的手跟著穿粉色衣裳的侍女朝後堂走。出了廳,沿著回廊曲曲折折向前,園中花開如錦,香氣馥鬱,池中還有成對的水鳥戲水,翠頭彩羽,看著不似鴛鴦,叫不出名來。


    走到一間院門前,我抬頭看見門上寫著“丹霞居”,推開院門,院中花木更盛,不知名的花朵開得滿滿挨挨漫天匝地,真象彤雲丹霞一般,半點綠色都見不著。


    侍女說著:“夫人,明月夫人來了。”


    裏頭有人說:“快請明月夫人進來。”


    侍女打起簾子,巫真挽著我的手進了門。


    屋裏帳低簾垂,比外頭暗得多,還燃著香,雖然香氣也好聞,可是總不如外頭的花香清新自然,有一種沉鬱混濁的感覺。


    侍女卷起紗簾,一個女子緩緩站起身來,輕聲說:“真姐,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願意見我了。”


    巫真冷冷地說:“我就是想看看,你嫁了如意郎君,這些年來日子是不是過得如意順心,快活似神仙。”


    那個女子微微苦笑,垂下頭去:“我快活不快活,你不早就知道了麽。”


    她人生得非常秀美,隻是皮膚極白,白得沒半分血色,眉眼淡淡的,沒有用脂粉,整個人象一種淡墨畫在薄棉紙上的感覺,淺而淡,不靈動不鮮活,似乎風大一些,就可以將她吹垮吹破。


    “這是?”


    “這是我徒兒。”巫真沒說我的名字,也沒讓我和她見禮。她似乎也不在意,吩咐剛才那個粉衣侍女來說:“小蓮,你帶這小姑娘到亭子那兒去玩吧,我和明月夫人說會兒話,讓人看著門,別放人進來打擾。”


    小蓮應了一聲,過來想牽我的手,我往後一縮,抬頭看巫真


    。


    “去吧,別亂跑,有事兒叫我。”


    ————————————————-


    這章是補昨天的。。求票票。。


    挑釁二與三之間的夾層。。。。


    對不起大家,今天才發現中間少貼了一章……咳,現在補上。


    小蓮果然把我領到花園中的亭子裏,笑眯眯地說:“我們這花園裏的花一年四季不斷,比府裏旁的地方景色都美。姑娘想吃什麽喝什麽?我讓人給端來。”


    我隻笑不說話,她再問我就撚衣角,小蓮讓人端了四個碟子果品來,還有一壺茶。


    “這花能摘嗎?”


    小蓮猶豫了一下,很快笑著說:“姑娘喜歡就摘吧,我們夫人的院子平時可不讓人進來的,連我們家的幾位小姐都輕易進不得,喜歡哪朵,我給你摘。”


    我抓著一塊玫瑰糕,指著遠處的白色花朵。她愣了一下,看看我,還是朝那邊走過去。


    我迅速抓住機會,拇指與中指無名指捏住耳垂,口訣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沙沙的風聲,花葉水聲。


    然後是女子說話的聲音,由遠而近,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你後悔嗎?”這是巫真的聲音。


    “後悔?”文飛的夫人輕聲說:“我為什麽要後悔?我要的,我已經得到了,我有丈夫,有女兒。要說後悔,我的確為一件事後悔,但不是為了文飛,是為了巫寧。”


    “你壓根兒不配提起她的名字。是啊,你現在過的是好,象個活死人一樣,你的丈夫不愛你,你的女兒也要步你後塵,說來這也算是承繼你的衣缽了。”


    “你知道你恨我。”


    “我恨過你,可現在我不恨你了


    。”巫真的語氣有一種鄙薄和憐憫:“你們誰都不快活,虧你們當初用盡心機,到頭來變成現在這樣子。”


    “巫寧……說來奇怪,我最近老夢見她。”


    這回巫真沒有說話。


    小蓮在遠處花叢中彎下腰去采擷花朵,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我遠遠朝她笑笑,凝神傾聽屋裏頭她們又說什麽。


    很奇怪,這個法術沒人教過我,可我自己就是會了。就象掀開了一頁書,裏頭的內容自動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裏頭。用這法術能聽到方圓十丈以內想聽到的聲音,再遠就不行了,正好這亭子離屋子沒超過十丈遠。


    文夫人歎了口氣:“或許我大限將至,就要去見她了。到時候,我和她說什麽呢?”


    隨便說什麽都行,多說點吧。


    我正全神貫注等著她的下一句,眼前突然一黑,脖子一緊,我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來,整個人被死死扣住朝後拖,花叢裏葉緣的鋸齒和花枝上的小刺在手上臉上衣服上勾過,我隱約聽見小蓮喊了一聲齊姑娘,可是自己卻無法應聲。


    穿過花叢,捉著我的那人掐住我的脖頸,將我夾在腋下快步跑開。全身都在火辣辣的疼,然後一陣陣的窒息讓疼痛變得麻鈍起來,我用力吸氣,可是脖子被掐得太緊,憋得我兩手在那人手臂上亂抓亂撓,隻是我的力道太小,隻怕給那人抓癢都不夠。


    那人拐進了一間屋子,終於停了下來,可是沒有鬆開手。


    屋裏有個人說:“捉到了?”


    “對,這小鬼一個人在亭子裏發呆!”


    “有人看見嗎?”


    “沒有,丹霞居花園子裏沒有幾個人。”


    兩個人都是女子。


    頭發被揪著朝後麵扯,我的臉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


    是她。


    在廳上用眼刀將我和巫真剮了不知多少遍的那個穿紅衣裳的女人


    。


    她把我脖子上那個項圈拿掉,示意抓著我的那個女人把我鬆開。


    我一下子跌在地下,大量的空氣一下子湧進胸口,我嗆得直咳嗽。


    “聽說你是她徒弟……”她隻說了半句話,一腳把我踢得朝後倒過去。


    “你師傅都教了你什麽本事,使出來讓我們瞧瞧啊。”


    她是在遷怒,我知道。


    她敗在巫真手下,卻轉而在我身上發泄怒火。


    “輕點兒,別弄死了她。”


    “怕什麽,你不是說沒人看見?”


    “到底文宜二小姐要辦喜事,不吉利。”


    嘴角有腥腥的東西溢出來,我抹了一下嘴,手撐著地朝後又退了一些。


    “你說,要是把她的手腳剁下來給那個賤人送去,她臉上會是什麽表情?嗯?”


    她惡意地笑了,目光在我的手腳上轉來轉去,似乎在評估著先砍那隻好。


    她拔出刀子,雪亮亮的刃光映得眼睛發疼。


    這女人不是嚇唬我,她是真的打算砍掉我的手腳。


    我抬起頭直了直腰,兩手在背後結成團符印。


    哧地一聲輕響,屋裏忽然間變成了一團漆黑,有如洗墨的池缸,半分光亮也沒有。


    那個女人發出一聲尖叫,隨即反應過來:“關門!關上門!”


    黑暗隻是一瞬間,陡然間屋裏又亮了起來,那兩個人麵麵相覷,忽然一起朝屋外追了出去。


    她們誰也沒看我一眼,盡管我就窩在牆邊的原處,一動也沒動過


    。


    她們看不見我。


    剛才黑暗是幻象,現在的光亮依然也是幻象。


    就象我們那一晚上在船上,叢林是幻陣,沙漠是幻陣,而最後當你以為你回到了船上的時候,其實還是身在幻陣之中。


    我聽師公講過,也聽巫真講過其中兩三點訣竅,可是能使出這個已經有幾分似模似樣的幻陣來,我自己都沒有想到。


    可是我沒有力氣支撐多久,頂多……頂多也就是這麽片刻功夫。那兩人倘若慢些追出去,說不定便能發現我其實就蜷在屋角。


    我扶著牆慢慢爬起來,全身都疼,骨頭應該沒有斷,


    那兩個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我眼前一陣陣發黑,尋找來時的路。


    啊,看到了。


    捏碎的玫瑰糕的碎屑。


    剛才我被抓住時手裏有塊糕,一路上掙紮磨搓,糕早擰爛搓碎了,糕屑就落在地上。


    我走了沒有多遠,十幾步?幾十步?聽著腳步聲急促地朝這邊接近。


    糟,她們找回來了?


    我現在一個幻術也使不出來,跑也跑不動,心裏一急,步子更邁不快,重重的栽倒在地。


    “齊笙?”


    是個男子的聲音。


    我驚惶地轉過頭來。


    那人露出既驚且怒的神情:“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雁,雁前輩?”


    來的那人讓我先是驚愕,接著全身都鬆懈下來。


    不是齊府的人,是驚雁樓的雁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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