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不過是水土不服,不打緊……”塗三姑娘說得極為自然:“已經請郎中來瞧過了,也開了藥,隻是得靜養,所以她姐姐不放心,今兒的壽宴也就過不來了,還讓我給老太太告個罪呢。”


    “唉,小姑娘家家的,長途趕路到這兒來,是容易病倒。養病要緊,反正昨兒她們也和我說過話了,今天來不來的不打緊。倒是席上有好吃的東西記得給她們送去一份。”


    “是,我已經吩咐廚房了。”


    然後眾人紛紛送上禮物,這就一下子顯得我和巫真尷尬了,我們倆可是空手帶著封信來的,買的壽桃壽麵進門時也已經放在外麵。塗夫人隻笑著說:“哎喲喲,你們小孩兒家哪來的東西?快快自己留著吧。”話雖然這麽說,可是看她笑容滿麵的樣子,就知道其實她還是很想收禮的。


    許貴紅拿出的禮物我格外著意。她那個盒子打開後是一麵菱花鏡,兩麵皆可照。正麵是金銅色,後麵是銀色。


    “這是鑒塵鏡。”許貴紅從來不多說一個字:“反麵照可以看見過去,正麵照能得見未來。”


    旁邊的人嘈嘈稱奇,盯著鏡子看,象是每個人都恨不得把鏡子拿來照上一照


    。巫真小聲嘀咕:“什麽呀,不就是把鑒心術鏨刻在鏡子上麽……”


    我扯她一下,巫真這會煞風景可不是時候。她也明白過來,看看旁邊,旁人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依舊對那鏡子熱情不減。


    “能照見過去未來?那可不成了仙家之物了麽?”塗三姑娘笑著將鏡子從塗夫人手中接過來,正反端詳打量:“好精致,可是看不出來有那麽大神通啊。”


    本來就沒什麽神通。隻是一種惑心術而已。


    這東西可算不得好東西,有時候甚至是害人用的,許貴紅拿來送壽禮,實在比我們空手來還不如。


    塗三姑娘把鏡子拿起,巫真嘴唇動了一下,我猜著她是想說不要照那鏡子。


    可巫真還是沒說出來。


    許貴紅的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神色,她緊緊盯著塗三姑娘的神色,一向冰冷的神色中竟然透出一股熱切之意來。


    反常即為妖。


    看上去和樂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似的,可是轉過臉去人人都另有一副肚腸。


    我開始有些明白父親為什麽不肯來。他並不是不出門的,他也帶著我出去遊曆過,走過一些地方。見過一些人,有的是舊識,有的是陌生人。但是他不願意來塗家莊。


    這後院裏頭一群姑娘家已經在勾心鬥角,為著一個文飛,眾人間波濤暗湧……應該。還有些別的原因,不隻為了文飛而已。


    他就算清俊,就算儒雅,就算是讓這一群姑娘心如鹿撞,也還不至於有這樣重要——人們總把美貌招禍的女子叫禍水,那男人呢?這種男人該叫什麽?


    障子邊上的長穗被風吹得微微擺動。簾子的陰影落在她的額前,看起來仿佛看相術士們常愛說的印堂發暗烏雲罩頂。


    塗三姑娘沒照反麵,隻望鏡子的正麵望了一眼


    。這一眼望進去。似乎就拔不出來了,她盯著鏡子,似乎裏麵充滿了一種難言的**——


    巫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麵鏡子絕不是仙人鏡,不可能讓人照見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這鏡子就象剛才巫真說的那樣,隻是一種有所變改的惑心術。人從鏡子裏看到的隻是自己最想得到的將來。饑寒交迫的人也許便看到的是自己得到了吃不盡花不完的美食和錢財。心懷仇怨的人看到的也許便是自己手刃了仇人終於揚眉吐氣……鏡子其實不過是照出了你的**。


    而鏡子的反而。卻會照出你曾經經曆過的最糟糕的事情,也就是。你心底最恐懼的回憶。


    許貴紅送上這件禮物,不象是給人拜壽的,卻象是來找麻煩的。


    “姑娘,姑娘?”身旁的人喚了兩聲,塗三姑娘緩緩轉過頭來,臉上通紅,兩眼發亮,不知她在鏡裏看到了什麽,眼神讓人覺得有些隱約心驚。


    “你瞧瞧你,真是怪不害臊的,自己就拿了照起來了。”塗夫人笑著說:“快收起來吧。”其他人雖然還眼饞這麵鏡子,可是塗夫人這樣一說,自然也不好再說自己也想看一看。塗三姑娘緊緊攥著鏡子,似是舍不得將它交還出去。捧著盒子的丫鬟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塗夫人。


    “三丫頭?”


    塗夫人聲音輕柔,塗三姑娘卻身子一顫,終於象是回過神來,將鏡子慢慢鬆開放進盒子裏頭,丫鬟將盒子蓋上,同其他禮物放在一處。


    “行啦,時辰差不多了,咱們也該到前頭去了。你們不用擔心外麵人多眼雜,衝撞了咱們,我已經說了,你們啊單坐,用影紗壁一隔,你們能看見外頭,可從外頭卻看不見裏頭。來,走吧。”


    丫鬟扶起塗夫人,塗三姑娘也湊了過去:“老太太今天高興,少不得還要受眾人的磕頭,又要撒一把紅包出去,卻是要破財了。”


    “這財呀,我破的高興。”


    巫真和我落在後麵幾步,她小聲說:“當心許貴紅這個人,我總覺得她心術不正


    。”


    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這人的神情,說話,行事,都難用常理猜度。我抬頭朝前麵看,魏關和她並肩走著——魏關卻是一個怎麽看都極嫻靜溫柔又玲瓏八麵的姑娘,似乎與每個人都能交好,連許貴紅也不例外。


    我倒覺得……更應該當心的,應該是這位魏姑娘。


    “嗯,也要當心魏關。”


    我的聲音壓得更低,巫真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不過我用另一句話概括了我想說的意思:“咬人的狗不叫。”


    巫真一怔,有些疑惑地往前瞅著那兩人,小聲說:“不會的吧……”


    廳裏熙熙攘攘都是人,烏壓壓的坐了足有百桌。這種八仙桌上有的一桌坐了八個人,有的卻隻坐了兩個,四個的。塗夫人進來時眾人靜了下去,不少人便紛紛見禮,亂糟糟的一團。塗夫人笑容滿麵地說:“各位且坐,不必多禮。”


    隔著影紗,我們能影影綽綽看到外頭的情形。一些晚輩紛紛叩首拜壽,而塗莊主與塗夫人便端坐受禮,自然紅包是一定要給人的。廳外麵已經搭上了三座台子,正中那台子上突然爆出一團瑰麗的紫色霧氣,蒙朧瑩澤,樂聲響起,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的一般。廳裏被映成了淡淡的紫色,仿佛罩上了一層霞光。那顏色還在不停變幻,淺紫,深紫,丁香,粉色,酡紅,淺絳……


    “咦,這不是紫氣東來麽……”巫真小聲說:“會不會是我們見過的那個暗香班?”


    我微微點頭,眼角掃到許貴紅的神情。果然她也在留意,隻是看起來不太在乎。這是自然,在修行幻術的人看來,這些粗淺的跑江湖的小把戲實在不值一提。


    酒菜流水價的送了上來,看著色香俱全,吃著味道卻也一般。這種大宴席,菜都是大鍋菜,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且用的油多,肉多,吃著發膩。


    巫真也不喜歡這菜色,倒是對一盤小菜還情有獨鍾,那是一味椒鹽的酥炸魚幹兒,吃起來倒是酥香鮮鹹,並不油膩。我也嚐了一口,看著外頭的幻術表演。


    “還別說,哄外行是足夠了,看著五彩繽紛的,實在夠熱鬧


    。”


    “人家就靠這個混口飯吃,天天練天天演的就是這一式,再演不出熱鬧好看來,那可不要餓死了?”


    坐我們旁邊的一位朱姑娘聞言笑了:“說的是呢,跑江湖混飯吃的,總得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本事呀,我們寨子裏就有個賣雜貨的,他的貨也不見得比人好,價格也不比人低,可是吆喝得特別好,一套一套的詞兒聽著就讓人喜歡,所以總是賣得最好最快呢。有時候我們閑著沒事就坐在窗子邊,聽著他打院外頭過,吆喝販賣,聲音又響又脆又嘹亮,可解悶兒了。”


    巫真對她大起知己之感,點頭說:“正是呢。要說外頭這幻術實在不入流,可是這麽多人一起使,每人隻單做一樣,比如你專放紅光,我專放紫氣,還有跟著吹奏的,使配藥的,唱曲吆喝的……這也算是本事。”


    塗三姑娘坐在席上,可是卻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活象丟了半個魂兒。我猜她的另一半兒是被那鏡子勾了去了,到底塗三姑娘在鏡裏瞧見什麽了,把自己迷得這麽迷迷怔怔的樣子?


    巫真與朱姑娘說得投機,你一杯我一盞的吃起酒來,不知道是說得興起還是酒勁泛上來,巫真的臉有點微微的發紅。她們杯裏雖然是果酒,淡薄可口,可是這樣吃法也會醉人的。


    “巫寧,我們去後頭,你去不去?”


    我料想她們是去淨房,搖頭說:“我不去了。”


    塗夫人興致頗高,讓人將影壁轉了個角,我們便移了下位置,塗三姑娘坐到塗夫人身邊,我們便都坐得近了。從這裏看外麵的熱鬧倒是更清楚了。


    許貴紅起身走過來,在我身邊空的椅子上坐下,眼直直盯著我。


    “你是山陰派的?”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自己該算哪派,我的功夫是家傳的。”


    “咱們切磋切磋,如何?”


    雖然問得是如何,可是口氣卻強橫得很。


    我不想理她,和她脾氣不相投,話也不投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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