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宛終於掀開白布,露出了她的臉。


    不,應該說,露出來的是巫寧的臉。


    我看著她對鏡子顧盼自賞,手指在臉上一點一點的慢慢移動,把每寸肌膚都撫到了——我心中的感覺太古怪了。


    我以前還曾經在心裏揣測,師公對著這張麵孔這麽久,就不會有點錯覺,把白宛當成我,然後情不自禁?


    現在我發現,不會。


    齊笙後來遇到的白宛已經有著得體的儀態,風姿不凡。可是白宛不是一天修煉成那樣的,她現在的樣子說不出的古怪,眉眼秀美,可是腰習慣性的佝僂著,肩膀縮著,臉上一副……形容不出來的神態。


    她不是我。


    就算有了一樣的臉,也不是我。


    所以師公一直都很清醒。


    不清醒的大概一直都是白宛,我大概猜得出來她是怎麽想的。


    太渴望擺脫過去的自己,太渴望另外一種生活。


    是的,巫寧的相貌的確很美。


    可是白宛變成了巫寧,那張臉卻變得比她的從前的那張更見不得人。隻能一年一年悶在沙湖的山莊裏,出去的話隻怕沒走幾步便有性命之憂。


    說起來她沒占著什麽便宜。


    再接下去的夢境中,她遇到師公了。


    不知是不是我心中先入為主,既然知道她一直對師公……有些意思,怎麽看她的臉,都顯得容光煥發,情意蕩漾。


    她再蕩漾也是白蕩漾。


    師公的臉,好象從少年時起就是一張冷臉,萍水相逢也讓人覺得被欠了十貫錢一樣的冷


    。不管白宛是笑意盈盈也好,眉眼傳情也好,楚楚可憐欲哭無淚也好。師公的臉始終是一個表情——冷!


    我頭次發現,冷臉色看起來也是這般的順眼啊。


    尤其是白宛端著熱騰騰的雞湯大晚上去敲師公的門,說要“送宵夜”,師公眉不抬眼不動,直接一句“不餓”就把門甩上了。


    我用手肘碰碰他:“誒,你都沒說她還給你送過宵夜啊。”


    師公同樣冷著一張臉說:“我沒吃。”


    你沒吃不代表她沒送過啊——


    當然了,從白宛的角度看,這送了是和沒送一樣,反正目的沒達到。


    從師公的角度看,也大概是一樣……他既沒吃人嘴短。更沒有對她動心。


    白宛捧著雞湯站在門口的那個表情……真是……


    真是,比她以前的那張臉還要難看啊。


    “她變臉的方法,應該是蠱術。”


    “對。”


    就象夜蠱一樣。那令人聞之膽寒的奇詭毒蠱,人死了就算到了閻羅殿,都猜不透自己的死法。


    令白宛改換容貌的,應該也是一種奇特的蠱。


    說到蠱,就不能不讓人想到姚家。


    蠱術毒術。還有幻術,我們都被一般人劃歸旁門左道中的。


    幻術呢,怎麽說,還有些湊熱鬧跑江湖的作用,沒看皇宮中還養著幾個師傅,一到宴節就出來放紫氣東來火樹銀花什麽的麽?當然。還有更漂亮的幻術,給宴會節慶獻熱鬧捧麵子。至於毒術,那就沒人喜歡得起來了。連街頭巷尾兩夫妻吵了架。老婆一氣之下還能給男人下砒霜耗子藥,可見毒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毒,起碼大家都知道,中毒


    。死了,很簡單。


    可是蠱……


    蠱。提起來一般人可能還不知道這是什麽。


    稍微聽說過一點的,隻知道是邪門的壞東西。具體怎麽個邪法,怎麽個壞法,那也不清楚。


    而知道一些的人,那是談蠱色變。


    比如,百年前就有人受傀儡蠱的操縱,自己殺死了自己全家人。


    還聽說過斷腸蠱,蠱蟲在肚中將人咬得腸穿肝碎,活活痛死。


    還有一個女子,突然在成親之前跑了,跟個之前根本不認識的男人過起日子來,還生了好幾個孩子,直到那個男人死了她才突然醒過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些年都在哪裏,都做了些什麽,還以為自己是當年要成親的小姑娘。她中的,叫迷心蠱。


    還有……


    還有……


    無論下場怎麽慘,有什麽不同,蠱都是可怕的,邪惡的。


    而且,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中的蠱。


    白宛用的那種詭異的辦法……我都不願意再回想她那些細節。


    可是白宛是從哪兒學來的那種辦法?


    她除了這種蠱術,還會別的嗎?比如,夜蠱?


    夜蠱也和巫寧牽扯到一起,有一起滅門慘案,據說不就是用的夜蠱麽?


    也就是,我們還是得繼續盯著白宛,起碼她這裏可能摸到線索。


    實在不行,就得去盯著姚正彥了。


    可我不想那麽做。


    姚正彥是不同的。他是姚家後人,太危險了。


    姚家人的性格,作派,能力……外人都不了解,也無從去了解


    。做了他們的仇人……這輩子永無寧日。


    如果確定是他家的先輩在陷害我……而姚自勝又已經過世,這件事,也就沒必要查了。


    我不想讓我的親人……讓師公,讓我身旁的人,再遇著什麽危險。


    可是我的心事,好象從來瞞不過師公。


    這麽多年朝夕相處,他對我的了解,有時候已經趕上了我自己對自己的了解了。


    “這件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當年你也沒有惹到誰,為什麽最後會落得那般下場?不是你肯明哲保身,別人就肯放過你的。”


    是的,師公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這些,和他們的安危來比,輕重一目了然。


    他似乎還有什麽話沒有說出來。


    我猜,他是說,報仇。


    我想過報仇,可是……最近,想的越來越少。


    也許,是從雷家堡的變故之後。


    我不想再看到——那麽多人死去。為了不知道的緣由,白白丟掉了性命。


    “走吧。她的夢中,應該也沒有什麽可以看的了。”


    我點了點頭。


    而且長時間留在旁人的夢境中,也是一件不怎麽安全的事情。


    我們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夢境又有了變化。


    四周黑漆漆的,外麵下著大雨。


    草棚之下也在漏雨。


    還有女人的呻吟聲,含糊,痛楚,已經變了腔調。


    隨即,我們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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