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轉過身來, 看到青鸞的麵容, 說道:“是你。”


    顧浮遊進宅子時將麵具取了下來, 拿在手上, 方才太過驚異,整個人怔住了,沒想到將麵具帶上,此刻遽然回神,好似這個想法在天邊溜了個彎, 延遲了這些時候才回到腦子裏, 她猛地將麵具扣在臉上, 說道:“不是我!”


    齋先生:“……”


    顧浮遊:“……”若是時間能回溯, 她希望自己沒有做出這樣蠢的事。


    她默默的將麵具拿下來, 勉強笑了笑,說道:“好巧啊……”


    她心裏想,隻是再次把她召喚出來, 不見得鍾靡初便能認出她來了, 但她站在這裏, 仍舊是如芒在背,心下難安。


    鍾靡初先前沒有注意到自己被召喚了,一如當初在靜篤山時, 滿心茫然,這次沒有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將指尖血點在她額心,與她結契,是以她慢慢醒過神來, 掃了一眼四周,目光最後回到這青鸞身上,意識到自己是被召喚了過來。


    此時顧浮遊腦海裏閃過許多話,來遮掩現下的尷尬,也思想了許多托詞,解釋這場召喚。她準備裝糊塗,說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召喚她出來;她還可以先聲奪人,問鍾靡初為何會出現在她召喚陣裏;亦或是說,這召喚陣法是齋先生開的。


    這些話湧上來,她張了張口,沒能說出來,夭折在肚子裏,因她看到鍾靡初定定的望著她,那雙眼睛,仿佛是破曉時刻,從沉抑的黑暗裏走來,天地一線處太陽升起,光芒滿盈,耀眼明亮到她心疼。


    那個人趔趄了一步,唇瓣翕動,好似哽住了,一時沒有出聲,整個人身子軟了下來,眉頭輕舒,眼圈兒紅了。


    她走了過來。顧浮遊往後退,不自禁把手背到了身後去握住。


    鍾靡初啞聲道:“是你。”


    顧浮遊一個激靈,似被電了一下。


    她知道,她知道鍾靡初的話什麽意思。先前“是你”,是鍾靡初認出了她這隻青鸞,在離恨天上偷襲她的青鸞,所以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現下“是你”,她已發現了她的身份,不,顧浮遊覺得她應當還隻是猜測。


    鍾靡初道:“是你,對不對?”她的聲音輕微的發顫,神情這樣的悲傷,她同那個雨夜裏一樣,如泡沫一樣容易破碎。


    顧浮遊本想要否認的,沒能說出話來。


    鍾靡初喚道:“阿蠻……”


    顧浮遊呼吸一滯,已經不能再思考什麽,怔然道:“我,我不是……”


    鍾靡初卻驟然向前倒了下去。顧浮遊心裏一緊,身子先思想一步反應了,伸手抱住了她。兩人離得這樣近,顧浮遊嗅到這血腥味,見到鍾靡初胸前有一片血跡透了出來。


    “鍾靡初!!!”


    鍾靡初已倒在她懷裏,昏暈了過去,身子重量倚在她身上。顧浮遊不知是惶急還是怎的,抱著她沒能站穩,順勢跪坐在地上,要抱著她起來時,覺得手軟,一下子也沒能抱起來。


    “齋先生!”


    顧浮遊輕輕拍了拍鍾靡初的臉,見她臉色蒼白,軟軟的靠在她胳膊上。顧浮遊更是覺得一陣一陣的涼意浸透骨骸。齋先生疾步過來了。顧浮遊一手摟在鍾靡初頸後,一手繞過她的膝彎,由齋先生扶著,將鍾靡初抱了起來。


    兩人將鍾靡初抱到了最近的廂房中,顧浮遊將鍾靡初輕輕的放在榻上,對齋先生道:“齋先生,你去萬藥閣將思渺叫回來。”


    “好。”


    “你要她多帶些丹藥,你,你就告訴她,說是鍾靡初在這裏,受了傷,她有分寸的……”


    齋先生說道:“好,我知道,你不要急。”


    “我沒急。”


    齋先生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出門去了。


    顧浮遊坐在床邊,在她身上探了探,隻覺得靈力動蕩,伸手解她腰帶,要看看她身上的外傷,解那腰帶半晌沒有解開,心下更是煩躁,一動靈力,將那腰帶扯斷了。


    顧浮遊:“……”


    她閉著眼,深深吐息了兩次,心裏平緩下來,這才睜眼,半解開鍾靡初胸前衣裳,露出心口那塊皮膚,周邊雪白,正中卻有扇形一樣肉色的疤痕,此刻那疤痕上多了幾道爪印,皮開肉綻,所以流出了這麽多血來。


    顧浮遊看到那疤痕,怔忡著將手指放到了邊緣,感觸到這微微的凸起,眸光波動,她收回了手,顫著吸了一口氣。


    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這裏有思渺留的治外傷的藥,她取過儲物袋,翻了個瓷盒出來,將蓋子打開,裏麵是綠色的膏狀外傷藥。她用尾指挑了,抹在鍾靡初傷口上,這藥治愈外傷有奇效,若傷口無毒,不是嚴重到深可見骨,那便能迅速結痂,長出新肉來。


    鍾靡初這傷口看著可怖,不致命,藥一抹上後,傷口肉眼可見的開始愈合,隻是愈合這樣的快,新肉長出來,傷口可想而知的癢。


    鍾靡初未清醒,蹙著眉悶哼了一聲,手不自覺的往傷口去抓。顧浮遊按住她兩手手腕,說道:“不能撓。”


    鍾靡初掙了兩下,沒掙脫,也就乖乖的不掙了。顧浮遊因將她手腕按著兩邊,身子便離得她近,整個人撐在她上方,一抬眼便看到她的唇,因失了血淺淡成櫻色,可見的柔軟。她目光移開去,順著落到了她肩上,衣衫半褪,蝶翼一樣的肩骨,曾經盤曲在上的雲中龍獸紋已經消失了,肌膚如嫩玉,沒有瑕疵。


    她露出淺淺的笑來,幾分欣慰,幾分釋然。


    鍾靡初嘴裏含糊的嘟囔了什麽。顧浮遊回過神來,替她將衣服掩好。鍾靡初口裏念著。顧浮遊心聲好奇,湊到她嘴邊去聽,聽到她叫:“阿蠻。”


    顧浮遊心像是被刺了一下,直起身來,看著她的臉,心裏一點酸湧上來。


    她不知在床邊坐了多久。外邊有了動靜,齋先生帶了一人回來。


    那人清瘦的身子籠在寬大的真紅綢袍裏,帶著兜帽,陰影灑下,隻看得到半張臉,袖子裏伸出的細瘦腕子上帶著銀鑲玉血藤手鐲。一隻羽色血紅的三足烏停在她肩頭,張開鳥喙,尖利的嗓子叫道:“阿蠻,阿蠻。”如學舌鳥一般的聲音。


    顧浮遊走出去:“思渺。”


    思渺將兜帽取下,臉色蒼白,僵硬的如一張死人臉。她手指扣在臉頰邊緣,一揭下來,手上拿著一張薄薄的木質麵具,麵容變化,恢複成一張秀麗的臉,隻是那眼睛,依舊無甚神采。


    她肩上那三足烏道:“大師姐呢?”


    顧浮遊道:“在屋內。”


    思渺要進去時,顧浮遊道:“我去看看顧懷憂。”


    思渺點了點頭,進了屋。顧浮遊轉身對齋先生說道:“齋先生。你幫我在這裏照看鍾靡初,等她醒了……等她醒了,若問,你就說是你召喚她過來的。”


    “這哪裏騙得過她。”


    “你這麽能忽悠,先試試看。”


    “……”


    顧浮遊往東苑而去。東苑她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但走起來卻輕車熟路,隻因東苑格局是按照顧懷憂以前的居所建造的,她走到一處屋簷前,解開攔路陣法,推門進去。


    陽光從窗格灑到床前,床上躺著的人麵容安詳,闔著眸子,若不是整個肌膚呈病態的蒼白,胸口毫無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他隻是睡著了。


    顧浮遊輕腳走到床邊,身子倚著床,坐在了床踏板上,握住顧懷憂的手,將臉頰偎在他手心,這手冰冷的無一絲溫度,每次靠著,這股寒涼都要刺到她心裏去。


    她找到思渺時,方知是鍾靡初救了她脫困,思渺將顧懷憂的屍體也帶了出來,隻可惜顧雙卿他們的屍體早已給毀了。思渺沒有葬了顧懷憂,她將他的身體用丹藥浸泡,使他的屍體能長久保持,不至於損壞。


    顧浮遊見到顧懷憂的屍體時,不知是怎樣的欣喜若狂,然而每每來看顧懷憂,看到他這般模樣,心裏也更瘋了。


    顧浮遊叫道:“哥哥。”顧懷憂好說話,性子軟,被她欺壓著時,他總是笑著不說什麽,她便沒大沒小,指名道姓的叫他。他剛開始還斥責她,說“叫哥哥”,她偏要同他反著來,他越要她叫哥哥,她越不叫,後來,顧懷憂也隨她了。


    如今,她叫多少聲,他都聽不見了。


    顧浮遊望著他:“我去過三十三重天了,左家還是那麽風光,老天無眼,沒有叫他們付出代價,我會叫他們付出代價的。他們對我們做的事,我會百倍千倍找他們討回來。”


    “哥哥,我占的這身軀甚是好用,左嶽之那廝見了我也得喚我一聲前輩,再沒人能欺負我了,還有思渺,她在萬藥閣裏,升到了最高一級的煉丹師,沒有人能為難她了,你不要擔心。”顧浮遊笑了笑:“我想你這性子,即便是這樣說了,你也免不了要操心的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思渺走了進來,顧浮遊站起身來,問道:“她的傷怎麽樣了?”


    三足烏叫道:“外傷,並不嚴重,用了藥。”


    顧浮遊皺眉道:“她是龍王,修為已至分神,有誰傷的了她。”還傷在心口處,那地方沒有護心鱗,就算不嚴重,她也不能放心。


    思渺看向她,三足烏又叫:“她快醒了,你不去看看她?”


    顧浮遊道:“由齋先生應付她就好了。”


    三足烏又叫道:“齋先生應付不了她。”


    顧浮遊:“……”


    顧浮遊歎了一聲:“我過去瞧瞧。”


    她回到鍾靡初歇息的廂房外,才一走進,聽到瓷碗破碎的聲音。她走過去一看,人果然已經醒了,坐在床上。齋先生壓著她,說道:“唉,你不能亂動,你傷還沒好。”


    鍾靡初冷聲道:“她人呢?”


    齋先生滿頭大汗說道:“哎喲,都說了是我召喚的你來的,你怎的不信。”


    鍾靡初撐在身邊的手都在發抖,一臉冷怒,克製的說道:“你當我分不清是誰召喚的我麽。”


    顧浮遊走了進來,叫道;“齋先生。”


    齋先生看見她過來,詫異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讓自己給打掩護嗎。


    顧浮遊見鍾靡初目光鎖在她身上,那眼神要吃了她似的。她道:“齋先生,你先出去罷。”


    齋先生如蒙大赦,歎了一口氣:“我是真應付不來。”抓起折扇,跑了出去。


    鍾靡初對著顧浮遊說道:“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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