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平台召見原是明朝朝會的一種,皇帝需定期在此召見大臣,問詢國策。


    與大朝不同,此處是建極殿後的左後門之上,比之大朝或是乾清宮召對,要顯的輕鬆隨和,便於臣下暢所欲言。


    隻是明朝皇帝多半怠政,除了孝宗之外,甚少有堅持朝會的,更別提平台召對了。


    崇禎即位以來,在勤政這一點上,其父祖兄長都是遠遠不及,隻是他能力太差,管的越多,錯的便越多罷了。


    袁崇煥與盧象升早已帶到,因是罪臣,尚不得與閣臣及被召來的部院大臣同列。


    兩人便跪於甬道左側,待崇禎匆忙趕到,見兩人跪在地上,隻是冷眼一瞥,卻已是急步走過。


    此次召對,各人都知是皇帝心急江南漕運財賦斷絕,戶部雖有些存底,也最多撐到年底,待來年開春,隻怕就是打不完的饑荒。


    戶部尚書畢自嚴早就上了幾個奏折,一者向皇帝報備,免得將來坐臘,二來也是情形嚴重之極,若不早些設法,隻怕不待人家攻來,北京這邊自已就亂成一團了。


    待皇帝升上禦坐,溫言命眾閣臣與部臣起身侍立。


    見各人都不說話,崇禎低頭想了一回,命道:“令袁崇煥與盧象升近前來,朕有話說。”


    因見袁崇煥被關了幾年,成日的不見天日,臉色到是比之當年召對時白上許多。


    崇禎卻是先不與他說話,隻象盧象升溫言道:“前番兵敗,朕怪罪於你。


    後來細想,那賊兵呼嘯於海上,動輒來回千裏,官兵追剿不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丁啟睿畏罪而死,雖是有罪,卻也是因朕太過苛求的原故。


    是以將你放出,令你重為薊遼總督,待邊兵入內,你可領兵剿賊,莫負朕恩才是。”


    他這番話極是難得,以他的性格,居然肯向臣下認錯,當真是奇事一樁。


    四周侍立的大臣盡是張大嘴巴,難掩吃驚神色。


    需知崇禎一直以為自已不是亡國之君,而是臣下無用,文臣貪汙,武將怕死之故。


    他最後一次下罪已詔,就把所有的文武大臣並鄖臣貴戚罵了個遍。


    明朝官員固然大多數該罵,可是其中也有些忠臣良將,卻也被他當成奸臣一般對待。


    更為可笑的是,明朝難得的幾個人才,卻也正是死在本國皇帝手上。


    盧象升大為感動,當即跪下叩頭涕泣道:“臣,以負罪待戮之身,竟得陛下信重,重以命以腹心,敢不竭誠效力,以死報陛下聖恩之萬一?”崇禎微微一笑,隻是眼中波光閃爍,卻不知在做何想。


    袁崇煥跪伏於地,隻覺後背冰涼。


    皇帝任命盧象升為薊遼總督,明顯就是用來掣肘自已。


    帝疑至此,又夫複何言。


    “袁崇煥,命爾為宣大總督,統領關寧兵入陝剿賊,你是待罪之身,需克勤克謹,戮力殺賊,方能一洗前罪!”袁崇煥此時無可推辭,雖覺心冷,卻也是無法可想,隻得叩頭應諾,山呼萬歲了事。


    卻又聽崇禎問道:“關內甚是吃緊,今日閣臣並疆臣都在,兵部提議撤回寧綿兵馬,隻留守山海關一帶,卿等認為此議可行否?”他這番話一說,擺明了是要盡撤關外兵民,將綿州及寧遠等地放棄。


    以全力對付國內的農民軍和漢軍。


    隻是身為帝王之尊,他卻畏後世清議,不敢斷然下令。


    每欲做事,必想讓臣下出來建言,由內閣決定,他畫諾同意。


    然後責任自然歸於臣下。


    隻是明朝大臣多半滑頭,誰也不肯出來做冤大頭。


    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麵的諸臣皆是啞口不言,渾似沒有聽到一般。


    袁崇煥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皇帝不過是趁著遼東內亂之際,抽調關寧兵和薊鎮鎮、山海關等遼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賊。


    誰料現下看來,皇帝是要盡撤關內,隻保山海關一地。


    因不顧疑忌,沉聲道:“臣以為不可!無寧綿則無以保山海關,無山海關,則薊鎮不保,畿輔四周不保則無以保京師,請陛下三思而行。”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見崇禎不置可否,紅色已轉潮紅,顯是心中鬱怒。


    袁崇煥心中暗歎,知道是皇帝疑自已想保有寧綿以擁兵自重。


    隻得退後一步,不再發言。


    閣臣們默然不語,卻見站於班末的工科給事中範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現在亂局如此,朝廷對遼東卻無定論,是戰是款,需有定論,然後方可行之。


    若仍是戰,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款,需早定和議,然後方撤回在兵,可保無虞。”


    崇禎臉上立時變色,怒道:“誰人敢言款?!”範淑泰奏道:“外間皆有傳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遼,與虜言款事。


    款事一畢,便可騰出手來,用兵關內。


    臣以為,北宋每議款則失地,失地則議款,君王暗弱,天下乃至鼎革。


    陛下乃英主,必定不會如此,蹈此覆轍。”


    他見皇帝麵色並不甚怒,又大著膽子說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則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嚴。


    天下本已紛亂,皇上再失尊嚴,則事不可為矣。”


    崇禎對這些小臣雖不假辭色,卻也不肯多加斥責,因心煩意亂,便隻草率言道:“兵無餉不行,南方局勢如此,明年再難有糧米銀錢送來,國家收入去了大半,如果能維持。”


    範淑泰應道:“戎事在於行法,今法不行而憂餉,即天雨金,地雨粟,何濟?”“朝廷何嚐不欲行法!”這範淑泰的話越說越重,卻將皇帝的心腹話也逼了出來。


    他身為九五之尊,卻已是無任何辦法可言。


    隻得拆東牆補西牆,顧頭不顧腚了。


    揮手將範淑泰喝退,崇禎見眾閣臣都緘言不語,知道這些滑頭不會出來應承,以免將來做了千古斥罵的替罪羊。


    無奈之下,隻得令道:“既然如此,便命祖大壽仍鎮綿州、寧遠兩地,命趙率教領關寧兵五萬入關。”


    此時整個綿州、大淩城、寧遠、山海關各鎮兵共約十萬,都是悍將強兵,明軍中唯一敢於八旗兵野戰的強兵。


    以這些兵防備八旗已是有些吃緊,崇禎一下子便要調一半入關,在他而言已是讓步,袁崇煥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妥,隻是又說不出什麽理由,無奈之下,將心一橫,又上前奏道:“此時更是秋高馬肥,適合八旗騎兵做戰之時,若是突然有警,士卒難免疲敝,不如等到年底入冬,再調兵入關不遲。”


    崇禎聽了一想,已覺有理。


    因勉強應道:“卿言有理,準議。”


    正欲離去,卻見戶部尚書,大學士蔣德?上前奏道:“皇上,戶部存銀不足兩百萬,現下四方都是用錢的時候。


    江北駐軍和川陝官軍的餉銀乃是重中之重,臣不敢怠慢因忽,隻是庫銀馬上就要用罄,請皇上撥內孥銀給戶部,以暫取支用。


    如此,方能撐到明年北方各省的賦稅解來京師。


    不然,臣恐餉銀發送不及,則軍心亂矣。”


    皇家善財難舍,各臣自然是清楚的很。


    隻是此時國家落到這個地步,料想皇帝必然千肯萬肯,散家財以助軍用。


    卻不料崇禎突然擠出幾滴淚水,向著諸閣臣泣道:“內孥如洗,皇家日用亦告匱乏。


    國用艱難,還望諸先生了。”


    說罷竟然起身去了,把諸閣臣氣的發昏,卻也不敢有所抱怨。


    京師糧草供應,一則是從運何漕運而來,二則是海上以海船運送。


    南方此時供應斷絕,戶部無奈,隻得先以庫存應付,京師糧價一日數漲,百姓小民怨聲載道,既然皇帝不管,他們卻也是顧不得百姓死活。


    哪管你饑民遍野,好官我自為之,讓地方官加緊搜刮,以充軍用,以發官俸就是。


    待群臣四散而去,袁崇煥乍出牢獄,看著宮內太監並群臣來回奔走,竟是恍如隔世。


    他因入獄多年,家小早就有家鄉來京,就近照顧。


    到不比盧象升一人領著幾個奴仆宿於會館之內。


    因向盧象升笑道:“我雖有意邀你去我府中小酌,到是有些忌諱,不好拖累於你。


    咱們就此別過,如何?”盧象升是江南宜興人,與現任大學士周廷儒同鄉,卻是明朝文人中難得的武勇之夫。


    他抵抗清兵,戰死之前曾親手砍死數十人,身中十餘箭,被劈中四刀,最後方倒地而死。


    為人最是忠忱豪爽,最瞧不起那些奸臣太監。


    別人如何,他自是不管,因知袁崇煥為人,此時見他如此,便嗤道:“元素兄,你竟也如此麽?大丈夫死則死耳,死都不怕,你偏又有那麽多花樣!我隨你去,咱們好生商議一下,先穩著大局,然後徐圖進取,到時候幹出成效來,皇上自然知道兄究竟如何,是何角色!”崇禎為著銀兩發愁,張偉卻也同樣如此。


    為著穩定大局,明知道藩王府中是大筆的金銀財寶,卻偏生是一文也不能取。


    至於官府中的存銀,以明朝規矩,地方政府除了留下必要的開支外,收取的賦稅一律解送至京,存入戶部。


    是以奪的州縣雖多,除了有限幾個能拿出錢來帖補軍用,有的竟還有張偉撥銀過去,方能維持。


    漢軍現下已攻入湖南,眼看便要與左良玉一部會師,然後張瑞與契力何部的飛騎萬騎,再加上劉國棟的龍驤衛,並左良玉的大部兵馬,合攻福建。


    仗打了幾個月,漢軍每戰耗費的火藥彈丸,加上其餘的軍用物資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數月間銀子用的如水淌一般,眼見庫銀告罄,台灣那邊一時接濟不上,除了軍用之外,官府用銀竟致無能為力。


    兵凶戰危,苦的其實還是百姓,凡漢軍戰鬥,多用火炮轟擊城池,那些受損百姓,還有行軍之時難免損壞道路莊稼,這些都需錢來賠補。


    眼見一張張求告文書,張偉看的兩眼發黑,料想留在台灣的何斌一樣是眼冒金星,發一聲歎,無奈之下,便決定先拿著閹黨官吏開刀,逼取銀子來用。


    想起李自成入京時,劉宗敏備了五千副夾棍,那些明朝官員,依著品級大小一律得交錢。


    那周皇後的父親,崇禎當年叫他助餉,他推說沒錢,隻交了一萬銀子。


    被劉宗敏的夾棍一夾,卻一下子吐出五十萬兩來。


    京師那麽多文武大員,許多被夾的兩腿粉碎,甚至鄖臣李國楨,竟被夾的腦漿迸裂。


    於是旬月之間,竟得銀七千萬兩。


    張偉心羨之餘,卻知道自已不能如此蠻幹,也隻得罷了。


    因令人傳了那吳遂仲來,問道:“閹黨餘孽當以阮大鉞最大,今天抄這人的家,我且問你,抄家抄出多少銀子來?”吳遂仲略略一想,便答道:“金三千餘兩,銀十五萬兩。


    其餘古玩珍奇也值十萬銀,家產田土變賣,也可有五萬銀。”


    張偉嘿然一聲,笑道:“好大一個財主!抄的好!所有的當年欽命的閹黨,家產一律查抄!”又問道:“拿捕閹黨,抄沒家產,江南士林可有什麽話說,鄭?等人可有什麽異議?”“除了拍手稱快,還能有什麽話說?當年定案之時,各官都怕得罪人,不敢株連,不敢多列名單,還是崇禎皇帝定的人選,或誅殺,或抄家,或命還鄉,永不錄用。


    就是如此,還是定的太輕,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視閹人為死敵,這些閹黨被咱們抓了,一個個都似三伏天飲了冰水一樣暢快,除了稱頌大將軍英明果決,還能怎樣?”“呸!讀書人又盡是好的了?天下官員,不是讀書人出身的有幾人,貪墨依舊!聖賢書讀來何用,盡付東流。


    此刻抄拿閹黨殘餘,隻是因這幾個都不是什麽好鳥,留在地方白白給我添亂,又能討好一下東林黨人,我樂得做些人情。


    待到今年過去,大局穩定下來。


    嘿嘿,所有江南官員一律清查家產,巨貪巨蠹一個也跑不掉。


    到那時,叫他們見我的手段!”因見陳永華入內,張偉起身問道:“複甫,可是祭太祖陵的事,已然準備妥帖?”陳永華先向吳遂仲略一點頭,方向張偉答道:“是。


    黃尊素、高攀龍等人,再加上南京城內被執的中央大員,再有就是留在南方的東林儒生們,已盡數齊集。


    已選定了吉時,便是明日。


    先祭太祖高皇帝,爾後錫封靖難時遇難的方孝孺等名臣,此事過後,大將軍可以天下歸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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